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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咔——嚓！
影印室里打印机正在忙碌，同样忙碌的是齐心会计师事务所的员工们，有沉默地在码底稿的，有在整理报告的，有在打电话和客户沟通询证函事宜的，有摸鱼吐槽的。
小助理们已经开始鸡飞狗跳的一天，而高级经理何季风才刚刚打卡上班。
“早，何老师。”审计助理们纷纷向何季风打招呼。
“嗯，早。”何季风抿唇微提嘴角向大家打招呼，提着电脑就向他的个人办公室走去。
“哎何老师！”一个小助理叫住他说，“刚赵老师找您来着，不知道是什么事，可能得麻烦您亲自去赵老师办公室一趟。”
“好的，知道了。”何季风点头先去办公室放东西，路过曾郝帅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他若有其事地盯着自己，不怀好意。何季风没有理睬他，放下电脑包就去找赵老师。
叩叩叩——
“请进——”
“赵老师，您找我？”何季风进去带上门，向赵民杰问道。
“小何来了，坐。”赵民杰坐在老板椅上，堆着笑脸招呼何季风。
何季风拉开椅子，与赵民杰面对面坐下。
“小何啊，小曾向我反映了，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够地道。”赵民杰摸了摸笔记本的键盘，继续道，“你一直都是我的得力助手，从你刚毕业到现在跟着我也吃了五六个年头的苦头，你的功劳苦劳我都明白，从我创立我们单位到现在，我自认没有亏待你的。你也知道，我们单位正在发展的劲头上，非常需要中坚力量来领导下面的孩子。你和小曾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总是希望你们有一天能和我一起成为这个单位的合伙人。虽然总监这个位置只有一个，但是合伙人的位置迟早有你们，你何苦在这个节骨眼上给自家人下绊子呢？”
何季风双手互握着放在办公桌上，思考了一阵，眼神坚定地注视着赵民杰：“赵老师，我明白您的苦心。但是规矩是死的，您既然说了谁拥有CPA证书和高级会计师职称谁就成为总监，我就努力去达到您的标准，我尊敬您。但是在我辛辛苦苦考证答辩的时候，有人利用枪手去买论文过评审，说句不好听的，这样做连大学生都觉得害臊，更不要说我们这些工作五六年的人了，有些基本的遵守都做不到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赵老师听了脸色有些难看：“你现在闹得整个所里都知道这件事，让大家怎么想？我们鼓励的是良性竞争，你这样不利于内部团结呀！”
“赵老师，我是这么考虑的：与其在之后曾老师以齐心的名义被外人告发，损害齐心在业界的信誉，不如我们内部对这样的行为进行半公开批评以作警示。没有和赵老师提前商量的确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我下次一定注意。”何季风收敛眼神，语气作退让状，微笑佯装抱歉。
赵民杰背靠向老板椅，缓和了些，打开手机，一边按着一边说：“行吧，小曾那边我去做做思想工作，就算翻篇了。你这样，月底了，上次那个渡叶公司的项目现在准备盘点，对方提出工作量有点大，你带着你的团队去盘一下，顺便乌利集团的刘董想请你吃顿饭，你代表齐心去向她道个谢，毕竟渡叶项目也是经她介绍的，乌利公司的上市申请材料也刚过会，稳一稳她。她手头应该有不少其他交好的公司，和她关系搞搞好，以后那块地区的资源还有的发掘。”
“好的赵老师。”
“嗯。”
聊完，何季风就出了办公室。
第二天早上，何季风团队就出现在了渡叶公司。
“对不起啊何老师，是我多嘴，赵老师要批评的人是我才对。本来您也没必要亲自参与这次盘点。”高鸿彬拎着行李箱一脸歉意地与何季风说。
“好了，事情就算过去了，你下次注意，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有杆秤，赵老师那边我认下了，你们也别再多嘴。我来这边除了盘点还有别的事情，所以你不要多想，好好工作。”何季风吩咐道。
众人在渡叶公司财务负责人的带领下进了厂子。
渡叶公司全称渡叶有限责任公司，法人许剑山，九十年代起家，主营是接外包项目做溅镀工作，在千禧年初，随着电子产品的崛起，渗透上下游后直接与电子产品巨头合作，为其定制电子设备外壳和配件，一直以来保持着稳定的合作，每年净利润都将近有一个亿，营业效益也日益增长，是典型的制造业。渡叶的取名来源于英文“DO IT”，可见企业有着强大的野心和蓬勃的朝气。团队其实之前就已经对渡叶公司做了尽职调查，对一些一般公司普遍存在的问题进行了指导。但这次是为了之后的股改做准备，以该月底作为基准日进行一次彻底的盘点，保证资产负债的准确性和完整性。
本来作为高级经理，何季风可以不参与实地盘点，由审计助理们执行就可以，但是奈何公司厂子的确太大又过于分散，需要更多的人手，何季风除了晚上和刘董的饭局就没有其他安排，便也加入了盘点小组。
“何经理，有个事情忘记和你讲了哦。”渡叶的财务主管杨和祖走过来举着叠纸对何季风说，“我们其实还有个仓库，仓库里都是呆滞料*，是历年来累积在那的，在账面上是不体现的，那些金额数据以前就给处理掉了。这部分需要做什么处理吗？”
刚盘点完产成品的何季风听了，卷了卷袖口，问：“量多吗？现在方便带我去看一下现场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去安排司机，你稍等一下哦。”杨会计转身打电话去安排车子，还特意转身向何季风解释：“那个仓库在厂子外面，有点距离，需要开车过去。”
何季风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
此时，临莘大道旁的仓库保安室里，一个穿着黑色背心和军绿色工装裤的男子正在烧水。
他取出黑色掉了漆的保温杯，拉开抽屉，掏出几个袋子，抓出几颗枸杞和茉莉花放进杯子里，将烧好的热水倒进去。他总是上火，最近又得了口腔溃疡，所以常备花茶，而且独独偏爱茉莉花。
“汪汪——”
一只几个月的小黑狗在他脚边摇着尾巴叫唤。
“小瘪三，就紧着吃的东西瞎叫唤。哎~没你份嘿嘿！”
许渡蹲下挠挠小瘪三的下巴。
“汪汪汪！”小黑狗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叫唤着发泄自己的不满。
“every body put your hands up ~ let’s talk about body to body oh~”
手机铃声响起。
“喂。”
“喂，肚子。”
“滚！你再叫一遍肚子我把你去年吐出来的年夜饭从下面给你塞回你的肚子里。说正经事。”
“得得得！许哥，许大爷！今晚BOUNCE，消防员场子，OK吗？”
“一天天地救火，我说付羽荣，你救得过来吗？”
“嗐，我也不想的，这不是可可求我的吗？你知道的，我现在所有心思都在可可身上，我哪能不答应啊。”
“可可可可，她答应你这么叫她了吗？她叫过你一声哥吗？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你就一舔狗。”
“哎哎哎，说我可以，不兴这样说人家女孩子的啊，什么冷屁股的真是。汪汪汪，我就是舔狗了怎么样！废——废话少说，来不来？”
“德性！说好啊，一杯龙舌兰，外加一箱进口狗粮，少一样都不行。小瘪三都得认你作爹。挂了。”
许渡挂了电话之后点点小黑狗的鼻子：“怎么样？我帮你找的这个免费干爹不错吧？这辈子吃穿不愁了。”
汪！汪汪汪！
小黑狗围着许渡来回跑动转圈，尾巴拼命地摇着，一双还没能直立的大耳朵像蝴蝶一样乱舞，一人一狗在保安亭的台阶上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大门口传来汽车关门声。
何季风跟着杨会计下了车，看见门口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和一只傻狗在玩，他没看到许渡正面，只看见这个男人后脑留着一撮狼尾，穿着背心露出他健康有力的肩头和胳膊，举手投足之间可以看出他的肌肉都分布得恰到好处。军绿色工装裤没能遮住蹲着的男人的腰身，隐隐可以看到他紧实的后腰。
“小许！你在啊！”杨会计看见许渡，上前去打招呼。
背对着大门口的许渡听到声音直起身转过去，皱着眉抬首看看来了什么人。小瘪三也冲着大门口跑去，叫得更欢了。
“杨会计，你怎么来了？”许渡问道。
“哦，我带我们审计老师来看看这个仓库里的东西，很快就走。何经理！”杨会计说着就想向何季风介绍这位公司太子爷，但是他叫了一声，何季风根本没听到，因为何季风已经被那只小黑狗吸引转悠开去观察这个仓库。
“不亏是腿长的，走这么快。”杨和祖就没再管何季风，推着许渡进亭子让赶紧拿仓库的钥匙。
许渡拿了钥匙给杨会计，看着杨会计快步走近何季风，两人一狗向着二楼仓库走去。
衬衫西裤皮鞋。啧。这大概是他现实中见过穿正装最顺眼的人，当然，除了他自己。毕竟自己见得最多的是家里那个人模狗样的糟老头子，和自家老头子一比，这个男人的确有点东西。许渡想。
何季风在杨会计的温馨提示下避开地上杂乱的木板，来到了二楼大平层。
满眼望去，整整200平米的楼层都是用塑料膜包裹着的外壳模子和塑胶粒子，上面没有任何可辨认的标识。
何季风慢慢从呆料中间走过去，观察它们的新旧程度。
杨会计在一边解释道：“十几年累积下来的都在这边了。老板主要是想着到时候能卖一些钱或者重新投入新的客户需求中去。但是何老师你也知道，我们现在主要优势就是定制化，这些以前物料现在的客户根本用不上，而出售的话目前国家对这类材料并没有回收的计划，根本就没人收，处理这部分呆料还要另外付出一笔处理费，所以老板不是太舍得，一直想等着出现合适的处理方法。您看？”
“既然是资产，那肯定要在账上体现。你们这处仓库也是租的吧？这笔租赁费到时候问到用途不好解释，所以还是和你们老板确认一下，断舍离，尽早处理掉这批东西，以这个量来看处理费用应该不算太大，比租赁费更好解释一些。”何季风回复说。
“好的好的，我回头和我们领导说一声。那差不多的话，我们先回去？厂内的应该都盘好了。”杨会计提议着。
何季风点点头跟着杨会计下楼。
他边走边避着头顶的蜘蛛丝，被扬起的灰尘呛得不停咳嗽，到了一楼敞亮的地方，可以看见他的衬衫早已被污渍灰尘染上。何季风只得掸一掸自己的头发、衬衫和裤脚，原地蹬上一蹬。
只见在不远处举着小黑狗，用湿巾给小黑狗擦身子的许渡说道：“小瘪三，你看看，进了仓库的就没有一个干净着出来的，你以后再进仓库乱跑就不让你上床了。”
何季风终于看见许渡的正脸，浓眉压着一双单眼皮的眼睛，坚挺的鼻子下面，一张嘴微张着，嘴角翘起，露出上排的白牙，年轻又硬朗的一张脸，但是说出的话让何季风觉得他好像是在嘲笑自己。
“何老师，我们走吧。”
放完钥匙的杨老师喊着何季风上车回厂。
何季风没说什么，看了一眼喝了一口茉莉茶的许渡，两人对视了一眼，一个漠然一个笑眼。何季风向许渡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出了大门上车走了。
许渡看着他们的车子远去，吹了吹浮在保温杯上面的花瓣，又喝了一口。然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半。
“点什么外卖好呢？驴肉火烧你吃不吃？便宜你了。”许渡对小狗说着说着就回了保安亭里刷起了外卖软件。
盘点完的何季风让组员们都早点下班休息，他则是早早回了酒店洗了个澡，将那身脏衣服换下，换了一套衬衫就去赴刘董的饭局。
“您好，先生几位？”是一家简单西餐厅的服务员询问着何季风。
“两位，已经预约了，姓刘。”
“好的，这边请。”
服务员笑着带何季风绕过前厅走到一个落地窗边，那里的餐桌边上已经有一位女士落座了。
“谢谢。”谢过服务员何季风就向刘莉打了声招呼。
“希望我没有迟到。”何季风笑着说。
刘莉自主地拿起旁边已经醒好的红酒，给两人的红酒杯倒上一小杯：“没有的事。今天在渡叶那边还好吧？他们家的体量大了些，但结构应该很简单。”
倒完，举杯示意。
何季左手扶着举杯的右手，碰了一下杯，不着痕迹地使自己的杯口低于刘莉的，然后抿了一口，笑说：“刚结束，还行。知道我要和刘董吃饭，早早就安排人送我过来了。”
“老许是个好人，我放心，你们齐心事务所我也放心，这不，趁着这样的好机会把你们介绍给老许，未来一定双赢。”刘莉边说边把菜单递给何季，“我已经点了一个套餐，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可以再另外点一些。”
“借刘董吉言。谢谢。”许季风接过菜单随意看了一眼，本想顺着说菜单没什么要加的，但是听到刘莉的电话响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刘莉笑着取出背后包包里的手机。
何季风点点头，为了不尴尬，假装在浏览菜单。
“喂，哪位？”
......
“我不是。你打错电话了。”
......
“那是他的事，麻烦你们不要再找我，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别想着我能替他还钱。”
刘莉很快就挂了电话，皱着眉头，显然情绪被极大地影响了。
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的事，刘董。”
她手压着红酒杯，看着窗外夜色中的灯光，不自觉地开始说：“我前夫孙毅凡，不知道你们之前调查的时候有没有了解到。刚打电话来的是他的债主，他背着他的公司，私挪财产去玩期货被套住了，资金链断裂，手上进行的EPC大项目都停滞了，那些债权人找不到他的人所以来找我。”
说完她停了停。何季风没有插话。
“我们乌利集团制造大型化工设备，开厂那几年是我前夫的钢材公司提供的原材料，现在国家钢材形势不好，发展过快产能过剩，他为了减少积货就在承接EPC项目的同时向同行买进卖出，靠实时的钢材市场价看涨看跌来维持盈利，肚子里没点墨水学别人玩期货。呵。明明他和老许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人，人家已经戒赌了，脚踏实地，他还是没忘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离婚算是离对了。”
貌似察觉到自己失言，她找补道：“老许不是这样的人，你放心啊。他现在干活踏实着呢。”
“我了解。”何季风微笑着等待这个近五十岁的女人继续说。
“嗯......好歹夫妻一场，小何啊，这样，如果有需要的话，到时候也麻烦你带团队给老孙做个破产清算尽调，钱都不是问题哈。”
“好的好的，有需要刘董尽管提，我们团队随时待命。”
两人就此又互相敬了一杯。
菜肴陆续地开始上，氛围轻柔，两个人就乌利的上市进展不痛不痒地边吃边聊，各种商业互夸之后很快就结束了。
结好账临走前，刘莉对何季风说：“下面有家酒吧，氛围还不错，你可以去玩玩，年轻人，有工作，也别忘了生活。我先走了，明天还要赶飞机去看看乌蒙新开的子公司的筹备情况。”
何季风目送刘莉离开，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舒了口气，看了一下手机时间。八点半。
去餐厅取了剩餐打包盒后，转身向地下的BOUNCE走去。
酒吧里面，何季风在一个大堂经理的带领下走到一个卡座，要了一盘水果拼盘和随便一杯酒水。他四处张望，随即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此刻，酒吧舞台上，许渡正坐在高脚凳上唱悲伤情歌，双目紧闭，眉头紧皱，双手扶着立麦，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一条宽松的牛仔裤。
年轻人，果然有工作，也没忘了多姿多彩的生活。何季风想。
他翘起二郎腿，认真地欣赏这个年轻人深沉动人的歌喉，看着舞台光在许渡的脸上一圈又一圈地巡过。
那是一首粤语歌，何季风能听出歌声中表达的遗憾，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心软了一瞬。
一曲终了，台下都鼓起了掌，回过神来的何季风吹了声口哨。
许渡看了一眼口哨的方向，也不免惊讶。
这不是白天那什么审计老师吗？
他向后面的吉他手付羽荣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向台下何季风的方向走去。
何季风看着他走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在自己旁边，许渡将那个保温杯放在桌子上，笑着向他颔首：“今天的那个审计老师？”
何季风条件反射想从皮夹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反应过来所在的地点，以及对方的身份就是一个小保安，他失笑回复道：“何季风。”
“唔。”许渡点点头，打开保温杯，吨吨地喝了几口。何季风看着他扬起头露出的喉结上下滑动，在昏暗的酒吧里尤为诱人，配着有节奏的DJ音乐，何季风好似能感受到这具年轻的身体里涌动的血液。
许渡喝了几口，擦擦唇上未干的晶莹液体，看了看何季风边上的打包盒，问他：“公司的人带你来的？没派人陪着你？”
何季风没有回话，他突然很口渴，想尝尝这个狼尾男人的口味。
他拿起许渡还没来得及盖上的保温杯，刚喝一口就被呛着了。
“咳咳、咳！里面...怎么是酒啊！谁在保温杯里、咳、放酒啊！咳咳！”
许渡愣了一瞬，随即掩嘴笑着。
“我呀！哈哈哈！龙舌兰，算请你的。”
何季风看着许渡的笑眼，和他那高提的嘴角，咳嗽慢慢轻了下来。许渡那本来略显严肃的眉目在笑容的覆盖下显得更加诱人了。
DJ的音乐还在放着：
——WHAT IS YOUR NAME
——WHAT IS YOUR NAME
......
“你叫什么名字？”何季风问。
许渡脸上的笑停了下来，但是眼底的笑意还未撤走。
“许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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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DO不DO?没有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