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场展会, 白思年没有再下去。他推脱自己脚伤未愈,让Aimi替他去引导看展的人,还有神秘的投资人。
白思年看见Aimi去戚闵行旁边说了两句话, 戚闵行不知说了什么,Aimi微微躬身点头,留戚闵行一个人在展厅流连。
他在“时间跨度”这幅画前久久驻足, 那是白思年的画。主景是海滩, 有一些梦幻, 复杂的线条和细腻的笔触将涨潮与退潮融合在一起, 天光似明非暗, 像是日出,也可以看作日落。唯一能感受到的, 是空气中热浪。画中的世界是一个夏天,烧红的云, 和沙粒的反光。
白思年手中的咖啡变冷,奶泡凝固。二楼转角处可以看见整个大厅的状况。戚闵行仿佛穿了隐身衣,周边的人不会再刻意找角度看他。他就像一个普通参展的人, 穿着黑色羊绒大衣, 头发不长不不短, 唯有右手的黑色皮手套有些不同。
德国太冷了,带手套也很正常。只是戚闵行从前不会怕冷。穿的昂贵夺目,只看身材也会让人觉得, 这人一定好帅。
他肩膀向后打开,宽阔平直, 却像担着什么东西, 内里骨头被压得破碎痛疼,很努力才撑着这身皮肉。
戚闵行一直逗留到展览闭馆才离开。白思年提着心, 去了三趟厕所,确保自己衣服没有乱,脸色有没有很奇怪。
但是戚闵行只是在大厅转,仿佛里面的每一幅画都对他有巨大吸引力。白思年记得戚闵行之前对艺术上的东西一窍不通,也没什么兴趣。夸白思年的作品,最后也会变成夸白思年本人。
不知道这场投资会走向什么结果,戚闵行是会公事公办,给他们投资。还是因为遇见自己这个尴尬的主理人,避免见面的麻烦而取消。
闭馆时,戚闵行抬头,向二楼淡淡看了一眼。
白思年已经不在那里,听到闭馆广播,心慢慢落到实处,戚闵行并没有上来找他。以投资人的身份,他想见一个主理人,简直合理合法。
“Bianca,这简直是我见过最低调好相处的投资人了,“Aimi做着收尾工作,对戚闵行赞不绝口,”一个为难我的问题都没有,对了,他看了很久你的画,眼光不错,而且,他超帅的,第一眼没注意到长相,仔细一看,我觉得我又初恋了,就是看着不太开心,估计是还没从失去妻子的伤痛中走出来,太可怜了。“
白思年一句不回,Aimi想象力发挥的时候,他实在是无语,这已经是第二次从Aimi口中听到自己的死讯了。
下了班,白思年先开车去医院看白父。白母一般会在白思年下班前把饭给白父送过去,陪他一天,等着白思年下班过来,一家三口聚一聚,再和白思年一起回家。
他们现在的收入还不能负担在医院为白母长期租一个床位。白父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人二十四小时陪护,和病友相处非常愉快。
白思年在德国过得一直不轻松,尤其是现在,他很需要增加经济收入,来保证白父高额的治疗费用不中断。戚闵行如果给他们投资的话,他会有一笔不菲的奖金。
如果他不要脸一点,可以联络一下戚闵行,说一些不要脸的话,例如当初你公司陷入危机的时候我也没有见死不救,不能因为我就给我们艺术馆做投资评估的时候小心眼,你得公正客观,承认我们艺术馆就是发展良好,很值得投资。
不过他也没有戚闵行的联系方式,总部给的资料里,联系方式是戚闵行公司的。而他本人,三年前送瘟神一样把戚闵行所有东西都删干净了。
白思年踩着拖鞋从浴室出来,毛巾把头发擦得乱糟糟,斜坐在椅子上,抱着手机和Aimi商量,怎么从总部打听一下投资评估的结果。
电脑叮地响起来。
私人邮箱来了消息,有匿名卖家想要收藏他的画。
白思年是主理人,立刻打开工作邮箱,想要查买家资料,对方很谨慎,给艺术馆留的资料也是新申请的。没有什么痕迹。
匿名收藏在圈里很常见,在很多人眼中,收藏都是个人隐私。创作者本人也不喜欢和卖家产生多余联系,两边都乐于使用这样的交易方式。
但白思年莫名就感觉,卖家很有可能是戚闵行。
白思年没有立刻同意售卖,用私人邮箱给卖方发了一封邮件:
你好,我是Bianca,您出的价格已经高出了我对作品的预期,可以请问您为什么购买这副画吗?
叮——
你好,Bianca,今天我太太在展会上看见了这幅画,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希望您能成全我这个心愿,非常感谢。
白思年沉默着看了半分钟,那个感叹号足以证明对方不是戚闵行。戚闵行不会在文字沟通时用上情绪这么强烈的符号,说话时也很少暴露情绪。
大概是今天来看展的夫妻,白思年先用私人邮箱点击同意,又用工作邮箱和卖家走购买流程。
对方在邮件中表达感谢,附上一句happy new year!
钱立刻到账。
白思年看着突然上涨的银行卡余额,心中踏实几分,钻进被窝里,进入梦乡。
楼下,戚闵行看着灯光熄灭,抬手看了看表,十一点二十七。他露出点笑意,很高兴看到白思年规律,平静地生活着。
这次投资案,最多还有三天结束。三天后,他就该离开这个地方,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让白思年继续生活下去。
白思年从未如此焦虑地等待过结果,梦回研究生查分的时候。德国对学业的要求高的离谱,如果不是对自己过分自信,他应该另外选一个国家。
Aimi不懂,”这是总部该考虑的事情,Bianca你好奇怪。“
白思年就是很想知道,戚闵行能不能客观地做出这个决定。
三天后,白思年在晚上收到总部发出的邮件,投资结果非常好,资方决定追加投资,是之前的三倍,白思年不仅有一大笔奖金,还可以在总部挂新的职位。
他们这种不讲究升职,只是不同的职位接触的东西不一样,发展也不一样。
白思年有一瞬间觉得回到过去,戚闵行又拿钱砸他。很快反应过来,戚闵行图什么?总不能是图他。大概是图他们艺术馆的发展吧。他确实把艺术馆经营得很好。
这么说,时隔三年,他的工作能力终于得到了戚闵行的认可。
无论是哪一种,白思年都有点烦。
他远没有自己想的洒脱,和戚闵行重新见面的一刻,就较上劲儿。想知道对方怎么看他,想证明自己成熟体面,过的很好。
或许是旧情人相见,分外眼红。人之常情,希望对方过得好,却又不希望对方过的比自己好。
第二天上班,白思年需要以主理人的身份在合同上签字。艺术馆的办公面积不大,会议室也只有一间。戚闵行只有一个人,坐在他对面,公事公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交换合同后,两人的名字又写在一块。
“没想到,我们的名字还有写在一块儿的时候。”戚闵行笑了,白思年听不懂这笑的含义。
说了一句万能的,“挺巧。”
“一会方便请你吃饭吗?”戚闵行看向白思年,“我明天一早的航班,今晚过了就走。”
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于情于理,白思年都不能拒绝这顿饭,严格来说,他还应该叫上艺术馆的员工一起庆祝、感谢戚闵行的投资。
“好啊。”
“那你下班,我来接你。”
“谢谢,那麻烦你了。”
白思年脑子有点不大转得过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带上其他人,又不想表现出自己呆傻思考的样子,嘴比脑子快。他把戚闵行送到门口,脑子里反复回想刚刚说的话,有没有一句引人发笑。
戚闵行一直表现得不咸不淡,非要说,也就是那句“名字写在一块”带了点点对过去的回忆,其他都表现得如同一个普通的投资人。
“唉…”
“Bianca,你为什么叹气?”Aimi一脸幸福,奖金也有她一部分。
白思年露出笑意,“我叹气了吗?签了合同,高兴着呢。”
Aimi肯定且无情,“你叹气了。”
白思年打哈哈过去,晃晃脑袋,禁止自己再想这事儿。
“Bianca,你今天有事吗?如果你有事儿的话,我可以代表艺术馆邀请Ming Harrison共进晚餐,我本人也非常乐意。”Aimi提议。
白思年想了想,“你想和他单独用餐吗?”
“一半一半吧,他确实长得很帅,但是太冷了,从头到尾都没看过一眼,我并不想在下班时间谈公事,不过你有事我也可以勉强顶上。”
白思年又忍不住和过去对比,向往戚闵行身上扑的人乌央乌央的,他给谁都有一种“只要我努力就能追上”的虚假希望。
“算了,我没什么事儿。”白思年也不是想吃这饭,就是觉得,这邀请就像战书,不去就输了。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时间?”
“我没有看时间….”
“开完会到现在,具不完全统计,你已经看了二十八次手机,Jessica要和你约会吗?好幸福哦,下班和小帅哥去酒吧,明天上午就别来了,我帮你……”
Aimi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