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闵行指着下面, 站起来,从白思年身后拉出抽屉,一盒内裤整齐叠着, 是白思年的尺寸。
“想着你多半会来,都准备好了。”
白思年随便挑出一条套上,洗过一次的纯棉内裤, 贴合腰线, 不大不小。
他和戚闵行都有一个习惯, 内衣都是自己亲手洗。白思年是觉得不好意思把贴身衣服给阿姨洗。
戚闵行不爱别人动他太私密的东西, 他会生气。
结婚三年, 他们都没给对方洗过内裤。要离婚了,戚闵行一下给他洗一堆放着。
想象一下戚闵行站在洗手池搓内裤, 就觉得滑稽。
戚闵行太割裂了,在浴室强迫他的时候, 他真的想掐死戚闵行,但戚闵行好像不觉得那是伤害人的手段,还有脸给他拿出内裤。
白思年拿出一件针织衫和运动长裤套上, 累的有点出虚汗, 蜂蜜水的能量已经耗尽。
他坐在床上, 休息。
戚闵行把粥端到他眼前,“你今天没吃东西。”
白思年垂眸看着卖相不错的粥,“你做的?”
“没什么食材, 只能做这个,明天我让他们把冰箱的补充满。”他的解释, 像是怕白思年不满意。
“我不吃的话, 你也可以拿视频威胁我。”
言下之意,戚闵行根本不用同他解释。
“我没这么想。”戚闵行答得干脆, 他是那种敢做敢当的人,倒不至于说谎。
“出去吃,别把屋里搞得都是味儿。”
戚闵行端着粥,想去扶白思年,白思年自己慢慢走出去了。
白思年看着那碗粥,很纠结。他的胃里需要食物,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痛起来。
一痛起来就要人命。
但是戚闵行从来没做过饭,这一碗下肚,说不定是雪上加霜。
白思年抬眼看向戚闵行,戚闵行在他对面,正襟危坐。收起一贯懒散的样子,看着有点紧张。
白思年叹了口气。
吃吧,不吃能怎么办呢。
这破地儿也没用外卖。
有外卖,他也没钱。
舀一口放嘴里,齿间都是软糯咸香的米粒,咽下后还有一点米饭本身的甜味。
和他在店里吃的味道不相上下。
白思年接连吃了好几口,对食物的本能需求得到满足,他看向戚闵行,“你会做饭?”
戚闵行笑着,靠回椅子上,“我又不是生来就是老板,好多年不做了,还担心你吃不惯。”
白思年点头算是回应,吃了小半碗,就再也吃不下了。
他把碗向前推了推,“不吃了。”
戚闵行看那粥就少了表面一层,担心道:“你一天没吃东西,就吃这么点?”
“吃不下。”吃得下,他也不会浪费粮食。
“再吃一点吧。”
“我要睡了。”白思年站起来。
戚闵行按住他落在餐桌上的手,“一口也行,再吃一口吧。”
白思年瘦得吓人,戚闵行就希望他能多吃一点,他不想白思年生病,也不想白思年离开他。
他明明想把人养的好一点,让白思年心甘情愿地听话,留在他身边。
但白思年在他身边,好像一直在生病。
白思年舀了一口放嘴里,没咽下去,就冲戚闵行摆摆手,往房间走了。回头的时候看见戚闵行端起他吃剩的粥,全数吃下肚。
“没浪费粮食,你先去睡吧。”
白思年听见厨房水声,又看这空荡荡的房间,猜到戚闵行一个人住,可能连阿姨都没请。
吃完东西舒服了点,白思年赶紧睡觉。
戚闵行洗好碗,放回消毒柜里消毒。像回到创业时期,他大学毕业时经济就比较宽裕了,在安南最贵的地段,也能租个一室一厅。这是他小时候想象都想象不到的。
就租在公司附近,为了省钱,他每三天去一次市场买菜,自己做饭。虽然都是对付,厨艺也渐渐练起来了,他本来就学什么都很快。
后来他还试想过,白思年愿不愿意和他租住在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后来觉得白思年那样的人,就该住在大房子里,有人伺候,有人养着,他负责开心就好。
可是白思年不开心。
他尽其所有给了白思年优渥的物质生活,白思年却一天天消瘦下去。
戚闵行坐到电脑前,像复盘每一个项目一样,把和白思年恋爱结婚离婚的过程拉出一个流程图。
前面都很好。
问题在白思年闯进晚宴,看见他养的那个男孩开始出现,后来是林深的挑拨。
他已经解释清楚,那个男孩就是个工具。
林深今晚后也被剔除出局,白思年已经不再信任他。
还剩一个问题,就是在海岛上,白思年并没有真的被他驯服,真正地学会听话。
他在驯服那一项后面点了个叉。
这个方式失败了,白思年无法被驯服。
只是对他好也不行,渔村旅游那几天,他抛下所有工作,每天只陪白思年玩,他不想亲近,自己也忍着没碰他。
最后他还是要离婚。
那他要做什么,才能让白思年变回从前的样子,不再提离婚,开心健康地生活下去。
戚闵行茫然了,他没有planB,也没有补救方案。
他看着电脑上一列列的叉,陷入沉思。
白思年突然惊醒,他梦见自己被锁在一处牢笼里,牢笼里有一个面目模糊的怪物,他求助无门,也跑不出来。
心脏像空腹喝多了咖啡那样狂跳,白思年手脚都动不了,好一会才从床上坐起来。
这个梦他做了很多次,有时是别的场景,他每次都被吓醒,再难入眠,睁着眼等天亮。
这个房间不大,他坐着有些憋,打算去上个厕所。
开门,戚闵行坐在餐桌旁,电脑还开着,冷冷泛蓝的光打到他脸上,给他渡上一层高冷滤镜。
两人四目相对,都愣了一下,齐声说,“你还不睡?”
“上厕所。”白思年提问并不是关心戚闵行,就是觉得惊讶,明天戚闵行还得上班。
“这房子太不方便了,还要你出来上厕所。”
白思年从小住的房间都是带卫生间的,他嫌冬天起床上厕所冷。
现在无所谓,住哪儿都行,看不到戚闵行就行。
可惜他一躺下,戚闵行就跟着进来,掀开另一边的被子,躺下来。白思年往另一边挪了点,两人中间起码还能睡下一个人。
戚闵行搂着他的腰,把他捞到怀里,抱紧,“真的没感觉吗?年年。”
白思年淡然道:“你不是看见了吗?”
戚闵行没说话了,只是又往白思年身上贴了几分。白思年睡不着,躺了一会,胳膊压得难受,翻身平躺。
余光落到戚闵行脸上。
这人已经睡着了。
白思年歪头,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光,正大光明地打量这张脸。睡得挺快,自己成天失眠,他倒是倒下就睡着了。
两人在浴室又吵又打,戚闵行收拾好了还能工作,工作完睡觉。
生活一点都没受影响。被改变的,只有他自己。
不过白思年也不去吵他,他们能这么安安静静呆着已经很不容易了,没必要挑起争端。戚闵行醒来的时候,贴了贴白思年的后颈,“醒这么早?”
其实白思年根本就没睡。
“嗯”
装睡失败,白思年敷衍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戚闵行在视频里看过很多次,也在白思年睡觉的时候轻手轻脚地摸他的脸,他是不是装睡,戚闵行一眼就能看出来。
只是不戳穿他。
戚闵行自己起床了,白思年还躺着,过了一会,戚闵行回来掀开他的被子,“先吃早餐,仔细点胃。”
白思年觉得好累,根本不想起床,在床上一点一点地蹭着起来。戚闵行从衣柜里拿出西服套装换上,白思年踩在地上的时候,两人手臂碰到一起。
白思年慢半拍地抬头,两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们都不适应这样拥挤的房间,他们在安南的别墅,有单独的衣帽间,海边小楼就不说了,整栋楼都是白思年的。
戚闵行侧过半个身子让他,白思年过去的时候,衣袖擦过戚闵行未系好的衬衫。戚闵行摸着被碰到的地方 ,目光落在白思年的后背,直到他离开房间。
这算不上触碰的摩擦,只是衣料相触,竟让戚闵行有一种白思年回来了的错觉。他们还是很亲密,白思年不会说什么“没感觉”的屁话。
桌上放了煮好的面条,很小一碗,只放了酱油和葱花,闻着却很香。
这种简单的面条最不好做,油要先热过,放一点花椒炒出香香麻麻的味道,再淋到面上。小时候,母亲一周也只给他做两次。
戚闵行先起来,就是做这碗面。
白思年吃了一口,就觉得好累,喝了汤以后就不吃了。
浪费粮食就浪费吧,他真的吃不完了。
戚闵行换好衣服出来,看着那碗几乎没被动过的面,“换衣服吧,一会我让他们给你买点好吃的。”
白思年心口发慌,进去换衣服了,反正拒绝也没有用。
他取了一套黄色和,米色拼接的运动套装,掬了把水洗脸,就跟着其闵行出门了。以前费劲心思搭配衣服,打理发型,现在都不想弄了。
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因为乱糟糟的头发,和新长出来的,青色的胡渣,透出一股颓然。
戚闵行牵着他去办公室,路上忍不住侧目打量。白思年就像从一个精致娃娃,一下长成了成熟的男人。
二十四岁,戚闵行回想起来,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公司已经起步,他每天在人前装的体面高雅,背后一杯接着一杯的咖啡,通宵加班做项目。
是该长大了,到年龄了。
戚闵行办公室也比以前小,只是待客茶几,茶具,皮椅沙发一应俱全。桌上放了很多书,有那本看了一半的工业机械设计,还有一套白思年在追的漫画。
“今天工作安排不算密,你无聊就看看书。”戚闵行坐到办公桌前,开始办公。
白思年累的慌,又从公司对面走过来,陷进沙发里,魂儿就不知道飘哪儿了。
过了半小时,宁恕敲门进来,手里拎了各种吃食,一一放在白思年面前。放完安静出去了。
戚闵行一直在键盘前面敲敲打打,目光就没往这边放,可能都没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个人。白思年之前也陪戚闵行工作,但多数时间是在家里,戚闵行不带他去公司,他也不会主动提。
不爱那种被看作附属品的感觉。
在家办工的戚闵行就已经很专注了,在办公室,他似乎进入了另一个境界,除了眉头微微皱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着电脑屏幕的时候,除了手指,一个小时也不动一下。
这样的专注力,白思年从来没有遇见过。
他们搞创作的,都讲究灵感,灵感来了,会沉浸会投入,但那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是受情绪引导,戚闵行是靠理智驱使,他只是在思考,不停歇地思考。
脱离了滤镜,白思年还是可以发现戚闵行的很多优点,做饭好吃也算一样。
不过,再多的优点,也不能改变他做过的错事。
白思年扭头看向窗外,树叶边开始泛黄,秋天到了。他还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
中午也是宁恕进来,拿了两份快餐,戚闵行来到白思年旁边自然地打开,吃了一口,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白思年。
白思年拆了筷子,有气无力地戳着饭菜,挑起两粒米塞到嘴里,吃个饭像要他命似的。放下筷子,抬起早晨送来,已经凉掉的玉米汁,喝了一口。
戚闵行看了看送来的饭菜,炒青菜,红烧肉,还有一大份清酌海鲜。他是不挑食,在吃这方面,秦理和宁恕都不怎么费心,什么都能吃,什么都吃得下。
有时候一边工作一边吃,吃完了都没尝出来是个什么味道。
但这个对白思年来说就太难吃了。
再一看,早上送来的早餐也都没动,也就那杯凉掉的玉米汁,白思年喝了一口。
白思年低头想喝第二口,被戚闵行抽走,“想吃点什么?”
“不想吃。”
白思年最近的饭量和猫差不多,戚闵行没办法,拉着他的手,“跟我走。”
路过门口宁恕的办公室,戚闵行对他道,“雇一个做饭的阿姨,从安南雇。”
白思年看着这个办公室,看这个距离,这办公室应该是秦理的才对。
难道是戚闵行真的把秦理调走了。
他们一起工作了八年。
戚闵行说把人换了就换了,真够狠心的。所有的优点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凉薄。
但秦理为虎作伥,也是活该。
白思年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比较惨。
戚闵行没有直接把他带回家,而是带他到了小超市,摆着一些渔村本地的蔬菜,里头是肉类和鱼虾。店面不大,菜却很新鲜,像是本地人会光顾的那种生活超市。戚闵行做项目做的够细,关停了大量店铺重新装修,留下的都是本地人生活所需的摊贩。
店主年纪大了点,没看手机,正在收银处看新闻。
电视屏幕下方标注着新闻发生的时间,八月十三日。
白思年看着那个数字,又跑了神。
戚闵行正想说话,眼神暗了下来,连一个日期,都那么吸引白思年。
他心中清楚,白思年只是放弃离开他,不是不想离开他。
两人一个看电视,一个看人,站了三分钟,店主一扭头,“买不买啊?”
白思年仿佛没听到。
“想吃什么?”戚闵行把白思年拉到菜摊前,不让他看电视。
“不想吃。”
“你从昨天到现在就喝了半碗粥。”
“随便吧。”白思年看也不看,随手拿了几样菜扔到戚闵行面前,去门口站着。
戚闵行默默把菜装起来,付了钱,固执地牵着白思年不放开。
中午时间不长,没有叫司机,戚闵行把菜放后备箱,自己开车。白思年坐在副驾驶,扭头看着窗外。
大部分都是建筑工地,一点也不好看。但白思年就是宁愿看那些灰尘仆仆的东西,也不肯回头。
戚闵行到家做菜,动作迅速地清炒了两个蔬菜,煮了一锅海鲜粥。
衬衫被他挽起到袖口,做完饭衣服裤子都干干净净的。
“阿姨没到之前,你想吃什么和我说。”戚闵行也低头喝粥,“阿姨来了你也可以和我说。”
“随便吧。”
……
过了一会,戚闵行才把嘴里粥咽下去。
点点头。
这几天,白思年和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不想,随便。
不仅是对他没感觉,对任何事情都没感觉。
以前那个活泼幽默的白思年,从他身体里蒸发,现在人还是那个人,芯儿不一样里。
戚闵行给他做好饭,电话就没停过,几口喝完粥,在一旁等着白思年吃东西。
海鲜粥比昨天的白粥好吃很多,但白思年吃了点就饱了,其余菜都没动。戚闵行打电话回来,看一桌子菜还是原样,说:“明天,重新给你做。”
“一口都不吃了吗?”
白思年摇头。戚闵行又把他带公司去。
这是觉得让他独自一人在海岛不够放心,得把人揪到眼皮底下亲自看着?白思年实在想不通戚闵行的动机。
下楼的时候,白思年胃里又开始绞痛,刚刚喝下去的粥,堵到胸口,恨不能吐个天昏地暗。
他停下来,靠在墙壁上,闭眼不动。现在他就是转下脑袋,脑子里的浆糊都能荡出来。
戚闵行本来看着手机,走了一步就发现身边人没了,转身问他,“又难受了?胃疼?反胃?”
白思年冲他摆摆手,意思是:闭嘴。
他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戚闵行在旁边看着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手碰到墙体,感到一股凉气。
老楼的砖墙被湿润的海风常年吹着,一到秋天,就开始往外冒冷气,冰凉。
戚闵行担心白思年靠在墙上更难受,揽住他的肩往怀里带,让白思年别靠墙,靠他。
白思年没什么力气,虚虚推了一把他的肩膀,“你一碰,我更恶心了。”
戚闵行当场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白思年说,自己碰他,恶心?
这比“没感觉”更有杀伤力,戚闵行手上力道瞬间变大,偏要把白思年往怀里带。
白思年抬头看他,面无血色,纯色发白,原本黑亮的眼珠,仿佛蒙上一层雾,死气沉沉。
戚闵行的怒火被浇了一盆冰水,手指捏着白思年的肩膀不动,力道逐渐放松,手臂也滑下来,隔了一拳的距离,站在他身边,“需要我叫医生吗?”
白思年摇头,顺着墙壁滑下去,蹲着蜷成一团。
过了好一会,那股恶心感下去,他重新站起来,“走吧。”
戚闵行去牵他,最后只是拍了拍他肩膀沾上的墙灰。
下午的时候,戚闵行明显受影响,工作间隙时不时就往白思年那边看,白思年不动桌上的书,也不吃东西,在沙发上坐成了一座雕塑。
戚闵行还在想那句“你一碰,我更恶心了。”
扣扣——
“进来。”
“戚总,会议准备好了。”宁恕带着笔记本电脑站在门口。
戚闵行起身,走到茶桌前面时,对宁恕说,“我你先过去。”
白思年似乎听不见他们的对话,直到戚闵行坐到他旁边,才缓慢地转头,询问式地看着他。
“你会离开吗?”戚闵行问他。
“我能走出这栋大楼吗?”白思年反问。
走出这栋大楼,你会让我上飞机吗?飞回安南,你能不来打扰我吗?
大楼安保措施极其到位,项目前期的商业文件是机密,没有戚闵行的允许,白思年想离开这栋大楼,只能从楼上跳下去,被救护车拉走。
戚闵行还想说什么,但是白思年总能让他无话可说。干脆挑明了,“如果有机会,你会离开吗?”
白思年歪头,眼睛稍稍瞪大,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明知故问。
戚闵行去开会了,走时心情不悦。
白思年倒是从雕塑里活过来,他竟然真的在想,如果有机会离开戚闵行,他要做什么。
他以前的梦想,目标,都是追随戚闵行而定的?,把戚闵行剥离开了以后,他更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