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楼栋传来一阵低笑。
林深和白思年一齐看回去, 戚闵行从打通的破碎墙体里走出来。月光从他背后撒下来,照亮他脚下的路,如鬼魅一般的出场。
白思年头皮发麻, 手不自觉抖了一下,深呼吸好几次。。
“无意偷听,我只是来找我的先生。”戚闵行站到白思年身边。
无视林深, 用三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悄悄话, “现在挺能说啊, 长进了。”
白思年回想自己的几句话, 强烈的“戚闵行”风格。自己不行, 就拿戚闵行压人。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人了,还嘲笑林深没有私人飞机。他自己的卡都是写的戚闵行的名字。有什么资格嘲笑林深。
“戚总不必如此吧。我和思年说了, ”林深看了眼手表,“十分钟。”
“没办法啊, 觊觎我先生的人太多了。还好.....”戚闵行勾起嘴角,“年年眼光比较高。”
“我还恰好有私人飞机。”
林深:“.....”
“吵死了。”白思年越过两人,“我进去了, 你们慢慢吵。”
“多谢戚总邀约, 我看陈总和好几家媒体负责人都在里面, 我正好和他们,混个脸熟。”
“林深。”戚闵行叫住他,“如果我是你, 在大厅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会带走他。”
“戚总不会觉得, 我真的对您先生有意思吧?”
“你怎么骗着骗着, 把自己都骗过去了?白思年眼光是真准啊,你确实有点蠢。”
戚闵行笑意顿收, “但他是我的,任你再想也没用。”
“看出来了,为了在我面前秀恩爱,连这样的聚会都能对我开放,明天外面该猜,我们联手了。”
“你又给自己贴金了,里面那些人,就算给你机会,你也攀不上。林氏走到头了,你要真想做点事,另起炉灶吧,起码现在林氏还不缺钱。”
这是建议中肯,但林氏和林深,割不开,斩不断。
林深摊手,“不如戚总,来去自由。”
两人说笑着进入会场,旁人的目光不时扫过来,两人当做没看见,表面稳得一匹。
话里明明暗暗的苗头,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
白思年盯着天花板发呆,喝了酒以后晕乎乎的感觉很棒,他看着墙上倒映出自己的脸,孱弱无力。
这个厅里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有自己的目的。
只有他,作为戚闵行的装饰品呆在这儿。
他感觉自己也没呆多一会,戚闵行又出现在他身边。白思年闭上眼,“你能离我远点吗?”
“来,陪我去见几个人。”
白思年懒洋洋睁开眼,视线飘飘然扫过去,“不,去。”
戚闵行心咚的一下,仿佛被那眼神击中。
就像他初次见到白思年那种感觉,那决定性的一眼,就让他选中了白思年。
他本来是不信命的,只有在遇见白思年的这件事上,他觉得是上天的牵引,命中注定的相遇,不然他无法解释,那股由心底突然萌发的,剧烈的,要将他燃烧的想要靠近和拥有的感觉,是为什么。
即便在海岛的后来的时候,白思年装得听话乖巧,也从未令他有这种感觉。白思年表露的情绪越真实,就越令他沉迷。
他似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想要的不是白思年的听话,而是白思年本来该有的样子。
至于什么是“该有的样子”,他也不清楚。
他视线太过热切,看的白思年不舒服。白思年站起身准备换个地方继续发呆。
“别闹,是正事。”
厅内人多,随时会有人发现他在这里,然后来和他打招呼。戚闵行不想让人发现他们在争吵,还在想怎么让白思年听话。
白思年垂眸,看着他们牵着的手,“松开,我跟你走。”
戚闵行犹豫一下,以他对白思年的了解,他松手,白思年立刻就能冲出会场。
他可不管人多不多。
“听不懂吗?”白思年轻轻一挣,戚闵行不知道怎么就松手了。
戚闵行不动,似乎在等着白思年的下一步动作。
“不走吗?”
“你.....”戚闵行问,“真的走?”
“不然呢,让你把我绑去?还是用其他东西威胁我?视频?。”
戚闵行蓦地想到白思年在床上求他的样子,让他不要录视频。害怕得可怜,却还是不停地哀求。
“走吧。”戚闵行想说点什么,但又无法反驳白思年说的话。
今晚太重要,他确实会想各种办法让白思年听话。但白思年真的听话了,他又觉得不对。
他们一起上到二层,并肩往走廊里侧走,喧闹的人声逐渐安静下来。
戚闵行挂起温和的笑意,推了下眼镜,“里面是智行最大的投资人,如果.....”
“我一句话都不想说,更不会配合你。”
白思年无视门口守着的两个保镖,直接敲门。
“进来。”
白思年侧过身子,让戚闵行先进去。
戚闵行补了后面的话,“如果你想走,就拉拉我的袖子。”
推门进去。人声被全部隔绝,
全屋铺了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装修朴素,用的却是上好红木,寥寥几处点缀的装饰品全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
比白思年曾经见过豪华vip休息室更加奢靡,普通人或许看不出,白思年却是懂的。
这个vip休息室,恐怕比楼下整个大厅的装修都费钱。
光是矮几上的茶具,就是明朝官窑烧制,一套可抵千金。
“戚总,来了。”真皮沙发上的老头穿着花衬衫,头发稀疏,精神却好得不行,看不出年纪。
戚闵行掌心贴在白思年后背,“泰老,我先生,白思年。”
“嗯嗯,不错。”老头哈哈一笑,“我见过您父亲的字,不得了啊 ,造诣很深。”
白思年疑惑地抬头,只能从老头脸上看出亲和的慈祥。
他父亲擅国画,在圈子内有些名气。但书法纯属个人爱好,他不想受外界干扰,几乎很少对外提及这事儿。
这老头,怎么知道的?
“爸他确实专研了几十年,但是鲜少对外提及,泰老果然是行家啊,这都被您看出来了。”
旁边一个年轻一些的中年人接腔,“我们老了么,就能玩玩儿这些。来,坐。”
被叫做王总的中年人重新冲了一泡茶。几人就这茶又聊了半天。
字,茶,画,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白思年不知道在这干嘛,兀自发呆。
泰老指着他笑笑,“年轻人,不爱和我们呆一块,下去玩儿吧。”
戚闵行也扭头看他,“年年,想下去玩吗?”
白思年听见这宠溺的语气就反胃,“随便。”
两个字,让两个人都下不来台。
“哟,果然是年轻人,真性情啊。”泰老饶有兴致地问他,“楼下想来也没什么玩儿的,不如你帮我带一副字给你的父亲。”
白思年看不懂这老头想干什么,跟着老头进了里面的房间。王总拉着戚闵行在外面说话。
“本来想给你准备一份见面礼,但是想不到送什么,我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走时看见书房上挂的这幅字,想起曾经看过你父亲的作品,想让你帮忙带一下,不算给你的东西,给你的,都算戚总头上了。”
白思年打开卷轴,忍不住凑近了看。
又是一副名家真迹,有市无价那种。他虽然不擅长书法,但从小耳濡目染,也能看出好赖真假。
“谢谢您,”白思年虽讨厌戚闵行,对泰老却生不出厌烦,对方总是笑脸迎人,连不送他礼物都说那么真诚。
“但是我父亲没有收藏的爱好,书法就是他一个玩乐的东西,他说干扰多了,反而不纯粹。这字,我不能替我父亲收。”
“嗯?”泰老眼睛眯起来,“真不要?我不喜欢勉强。”
“我说的是实话,但我会转达您的心意的,我父亲知道,大概会很开心。”
“哎,怪不得小戚喜欢你呢,”泰老收回卷轴,“要是我再年轻十岁,一定让你介绍我和你父亲认识。”
“现在也可以啊。”白思年挺真诚的。
“老了,真老了,朋友交多了,更怕死。”泰老摆摆手,“字不收,陪我下局棋吧。”
旁边的双人踏中间摆了象棋,白思年更疑惑,这个休息室,像是特地为泰老准备的。
可想这人有多重要。
但他过于和蔼,长辈的严肃,气势,对小辈的宽容,出手大方,说话坦诚,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场商业局。
白思年的迟疑地点头。
一局象棋而已。
他本来以为只是应付,没想到泰老是玩儿真的,他一开始胡乱的心思都收束起来,专心应对。
他棋艺不算多好,只是小时候常被抓着和父亲过招,胜负心驱使下,也学了不少技巧。
泰老起初故意让让他,后来也动真格了。
这一局下了半个多小时,加上前面谈字画的事情,两人在屋里呆了小一个小时,戚闵行和王总说着话,总忍不住将视线飘过去。
白思年垂头思索,眉心紧皱,不似之前恹恹的样子,专注的眼神饱含欲望。
他想赢。
像一棵嫩生生的白杨,看着脆弱,却蕴含强大的生命力。
戚闵行不由看入迷了。
王总遗憾地叹气,“这么喜欢啊。”
戚闵行笑道,“不好意思。”
“看来泰老交给我的任务要失败咯。”
“什么任务?”戚闵行为王总斟茶。
“你最近行事乖张,不是你的风格,搞这么大阵仗的晚宴,怕别人不知道你想扩张业务版图?还叫来林氏的接班人,下面都是你的资源,如果他想动点手脚,太容易了,你还是小看林氏了。”
“我用前面十年的小心谨慎,换未来十年放手一搏都不行吗?”戚闵行的镜片上倒映出吊灯的光点,令他的眼神更加锐利,“如果现在还要那么谨慎,前面不是白做了。”
“诶,”王总摇头,“你急什么呢?明明有更稳妥的方式,照你的习惯,这个开开发案你也不会全部吞下,收益高,风险更高,是为了白思年,对吧。”
王总提问,语气却很肯定,“你想像他证明什么,还是,你真的就想给他个礼物。”
戚闵行绕开话题,“现在进展得很顺利,不是吗?”
“那就是都有了,戚总啊,为了博君一笑,弄出个鲸群,你不觉得,有点离谱吗?”
“离谱吗?”
“很离谱。”
“啊...”戚闵行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不喜欢。”
王总很是无语。
不对,话题怎么被戚闵行牵着走了。
“泰老的意思是,让你收收心,你的婚姻红利已经吃完了,大众会被你的形象影响,财报却不会,你的婚姻不用这么高调,让智行和你的名声保持现在的好感度,刚刚好。”
“生意上的事,我有分寸。”
“你现在的行为,说明你很没有分寸。”
戚闵行不想否认了,“但我做到了。”
事实的结果就是,他去做到了,一口吞下开发案,每一步都走的摇摇欲坠,但他走过来了。
王总敬了他一杯茶。
这一局大概四十分钟,不快不慢的速度,白思年一点不让,将将赢了。
泰老惋惜,\"早知道不让你了。\"
“您只是为了跟我下棋?”白思年问道。
“也不算,更想看看是什么人让小戚稳不住了。当然,下棋也是真的,现在没什么人下象棋了,你水平不错。”
“我不太懂。”
“他生意上的事儿你可能不了解,最近有些急躁,我猜多半是因为你。”
“您也想说,他是为了我,喜欢我才做了一些....”白思年想了一会怎么形容这事儿,“例如他今天送我的鲸群,您觉得他是因为喜欢我才做这些?”
“他做事有自己的考量,我不多过问,我只看结果。但我已经预见到结果不会太好,而你,是唯一影响他的因素。”
白思年脑中闪过许多人和他说过的话。
“戚总很关心您。”
“你命真好。”
“你老公真的很爱你耶。”
.....
那些裹着蜜糖的甜蜜谎言,骗了他三年。
“我已经不会再相信这些话了。”
“我是投资人,我说的话,本来就没什么人信,”泰老坦然自若,接着说,“小戚,当年也就是个小老板,但是他很会洞察人心,他身上那种奇怪的能力,总是让人信任,跟随,抓住我丧妻之痛,用和你的婚姻进入我的视线。”
白思年自嘲笑笑,“我也是最近才听说,我和他婚姻,只是为了和您合作。因为这一件事,您就相信他的人品?”
“不不不,人品只是一方面,我看重的是,他能看穿我当时在意什么,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打在我心上,给他风投,我当时是有点脑热的,但是他能让我脑热,同样也能让别人脑热,目前来看,我的眼光没有错。”
“那今晚您做这些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发现他变了,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生意场上争权夺利,他喜欢,但是他不在意结果,只是享受这个过程。只有你,他想要的不只是过程,还有结果,你大概是他唯一害怕失去的人。其他的钱啊,名啊,他都不放在心上。”
白思年不信,但泰老太过真诚,他分不清这是泰老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还是随便闲聊。
“所以呢?”白思年已经学会不暴露自己的意图,他也会在心里计算,对方的目的。
好像经历过那些后,自然就会了。
成长便是如此,何况还有戚闵行在他身边,言传身教,让他亲身体验,吃尽苦头。
“没有什么所以,一切都不在我掌控之中,我也不可能在现在撤资,更不能控制你们的关系,就是好奇是什么人让小戚这么喜欢。”
“那您不必多虑,智行在他心里,比我重要得多,就算是毁了我,他也会保住智行,您的投资不会失败,他的确很会掌控人心。”
“我老啦,也活够了,投资失败也没什么,无儿无女的,随便活活,哈哈。”泰老站起来,“出去吧,小戚已经看了你很久了。”
白思年发现自己完全沉寂在和泰老的谈话里,甚至有一些放松。扭头正好对上戚闵行的目光。
戚闵行朝他笑笑,温和而包容,像是真的很爱他。
白思年被他拿捏人心的本事吓到,一个人,怎么能轻易看清别人想要什么,然后再恰好满足别人的需求。
下午在沙滩上的时候,秦理的反应似乎是不知道戚闵行提前知道他偷偷离开的事情。前一晚,秦理是真的在替戚闵行委屈,不平。
秦理对戚闵行的忠心,他对戚闵行的痴迷,医生对戚闵行的敬畏,还有泰老对戚闵行的欣赏。
戚闵行像是开了上帝视角,作弊一般游走在人群中,掌控着别人对他的期望,好感。
“泰老,比起我,你好像更喜欢年年。”戚闵行趁着两人视线都看过来时进去,不打扰两人说话。
“嗯,”泰老点点头,“他确实比你讨人喜欢点。”
白思年心里乱,脑子也乱,低头思索泰老的话。
“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了,老人家睡得早,你们下去玩儿吧。”
“给您安排了当地的司机,他们开车更稳一些。”戚闵行牵着白思年走了。
泰老动动手指,有人上来收走用过的茶具,他扶着腰坐在沙发上,“没想到这一局能下那么久。”
“喝点茶吗?泰老。”
“不喝了,外面情况怎么样?”
“和您预料的差不多了,戚总很固执,白思年对他的影响很大,他对开发案势在必行,现在是不可能收手了。”
“嗯,”泰老点点头,“我本来也以为他只是为了我的投资才结婚,现在看来,他是想人财两收啊,白思年倒是个好孩子,但是给不了戚闵行什么助力,太老实了,又单纯,家里是关系干净,在这圈子里混不下去的。”
“听戚总的语气,大概不会对白思年放手。希望白思年,别添乱。”
“我只能帮到这一步了,我看那个白思年,对小戚是有些怨气的,我们做好两手准备。一会要见的人,安排好了吗?”
“已经好了,我们走吧。”
“对了,那幅字,记得给我完完整整带回去。”
......
戚闵行牵着白思年,在楼下和那些人道别,看见林深的时候,允许白思年和林深握了次手。
“思年,我真的走了。”
白思年语气毫无波澜,“走吧。”
这大概是戚闵行今晚的目的,让他认清,林深帮不了他,且不会帮他。他们直接有的只是利益争夺,没有情感纠葛。
待散场结束,厅内除了零散的适应生,只有白思年和戚闵行站在门口。
白思年直接坐到地上,闭眼呼吸,感受此时此刻的温度。所有的不解,烦恼都被另一种绝望的感觉压下去——今天结束了,他又要回到那个海岛。
那里比渔村舒适,漂亮,日出日落,蓝天碧海,但他多看一眼都觉得疲惫,就算戚闵行把鲸群送过来,他也不想去看。
即便之前他真的很喜欢,那群鲸鱼也是无辜的。
但他就是,提不起任何兴趣。
白思年仔细甄别,客观看待,戚闵行给他准备的东西都是他曾经喜欢的。渔村里宛如绿野行踪的荒村,海边日式小楼,还有鲸群,都是他想要的。
有的他和戚闵行说过,有的没有,但是戚闵行都送到他面前了,东西都是对的。
泰老的话白思年不全信,但是也不觉得,泰老是那种会说谎话骗他的人。
他们这种人说话,就算是假话,也是半真半假,叫人辨不出差别。
有点酒精上头,白思年觉得呼吸不爽。剪裁得体的西装也很束缚。顺手怂了点领带。
戚闵行站在不远处,靠着大厅门口的大理石柱子。他目光随着白思年的手落到脖子和锁骨的连接处,白皙的指尖陷进粉色领带结里,用力拉扯,指节也露出淡淡的力量感。
领带被他拉松,露出颈脖根部,连着锁骨,他解了两颗扣子,领口开大一些,两边锁骨都露出一半。他却恍然不觉,指尖扯着衬衣边缘,长长吸一口气,伸长了颈脖,凸出喉结。
戚闵行闭眼,感到口干。
他在白思年身上看见了不同于以往的,属于成年男人的气息。领带,西装,象征着男人的标志,像装饰品一样被白思年随意摆弄。
他控制着这些男人的标志,而不是通过这些标志标榜自己是一个男人。
从青涩的少年人向成熟男人的过渡,在白思年身上悄然发生。
不知是夜里海风太冷,还是他太紧张,戚闵行心跳剧烈,胸前的肌肉也渐渐紧绷起来。
他正在见证一朵花的绽放,错过的玫瑰花田的遗憾被千倍万倍地补回来。
“白思年,我能抽支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