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第一树梅花盛开的时候，期末考试也落下了帷幕。自此，陈敬的高中生活过去了一半。
陈敬进了文科的年级前十，而考得太出色，就容易被人当成竞争对手。分发成绩单的时候，冉廷灏看陈敬的眼神都变了。
花了一天讲完各科的期末试卷，又布置了满满当当的寒假作业，班里的氛围终于不再压抑，课间时闹哄哄的，互相讨论着寒假计划。
陈敬把卷子收拾成一摞，有些在意地看了眼前座的苏可莹。从早晨出了成绩之后，她就一直怏怏不乐，没什么精神。如果是往常，她都会兴致勃勃地回头和他聊天。
……没有考好吗？
教室里的人渐渐走空了，放假前还有一次年级大会，从高一到高三都要去大礼堂汇合。陈敬不喜欢这种场合，陈冶先的公司年会、上流聚会、年级大会，他都一致地不喜欢。
陈敬去洗了把脸，原本打算在大会上写会儿作业，但走到一半才发现忘了带笔，又拐回了教学楼。
陈敬从后门走进教室，看到苏可莹还趴在桌上。他很轻很温柔地问，“苏可莹？还不走吗，年级大会要开始了。”
苏可莹闷闷地“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陈敬坐到苏可莹旁边的位置，轻声道，“怎么了？”
苏可莹手臂下还垫着试卷，上面赤红的分数很刺眼。她没回答，但轻轻地啜泣出声。原本一个人趴着，还能静静地消化情绪，陈敬一过来安慰她，她就忍不住想哭了。
陈敬看了一眼手表，年级大会快开始了。他抽了几张纸巾给苏可莹，苏可莹头还抵着桌子，开始擦眼泪。露出了憋红的侧脸，苏可莹的眼睫和眼尾都是濡湿的。
陈敬还是第一次看到苏可莹失落得那么明显，他有时真的以为，苏可莹是无坚不摧的勇士，无论遇到多少挫折，都能很快重振精神。但她也只是同龄的少女啊，她也是脆弱、敏感、迷茫的。
苏可莹终于抬起了头，额头上印出了一条红痕，看着更可怜了。她捂着脸说，“你先别看我。”
陈敬别过脸去，“嗯，我不看。”
苏可莹看了眼手表，有些崩溃，“怎么办，好像赶不上年级大会了。”
“那就翘掉吧。”陈敬说得轻飘飘的，翘课、翘会这事，他擅长。
苏可莹吸了吸鼻涕，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所以，你以前果然是刺头学生吧？”
“……可能也算是吧。”
苏可莹“哼”了一声，又哭了起来。她一直是个乖乖学生，但成绩不升反降，陈敬花点心思在学习上，居然就考进了年级前十。这么想，更绝望了。
很快，她又收住了。“你为什么也没去年级大会？”
陈敬有点无奈，“你情绪不好，我不能坐视不理吧。”他笑了笑，“翘都翘掉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苏可莹拿纸巾捂着鼻子，很认真地想了想，“我想吃提拉米苏。”复习期末考试以来，她一直都很想吃。
“好，那我们就去吃提拉米苏。”陈敬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开机，开始搜索附近的甜品店。
苏可莹惊讶道，“你还带手机来学校？”
陈敬比了“嘘”的手势，“我一直都带的，别说出去啊。”
“我才没那么无聊呢。”苏可莹的眼睛还有些红，像兔子一样。
既然是翘会，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从门口离开学校。两人背着收拾好的书包，陈敬带苏可莹走了一条他熟悉的小路，要穿过一片小树林。之前有一次，他在小树林里喂流浪猫，还撞见了彦清和任景深。
苏可莹没做过出格的事，有些害怕，“不会被老师发现吧？会被处分吗？”
“不会的。”这种全校参加的大会，可能连班主任都不会数清人数，少两个人很难发现。
天刚刚暗下去，是雾蒙蒙的灰蓝色。云很沉，没什么风。陈敬翻过那道矮墙，伸手要去扶苏可莹，但苏可莹很上道，看准了陈敬踩过的点，很利落地翻了过来。
苏可莹拍了拍手心的灰尘，狐疑道，“你是不是经常干这种事？”
“只偶尔吧。”陈敬把低压下来的树枝抬上去，让苏可莹走在前面。
苏可莹不断发出小声的惊呼，“这里会不会有蛇啊？会不会掉毛毛虫下来啊……”
陈敬伸手把苏可莹的羽绒服帽子戴上，遮好她的头发和耳朵，“别怕，跑出去吧。”
这条小道大概是以前废弃的，一直没有修葺，树木丛生，但路还挺平整。跑出去时，苏可莹把帽子摘下来，长长地哈了一口气。陈敬跟在她身后，两人身上都落了些枯叶，但谁也没觉得狼狈。
苏可莹说，“感觉……”她故意顿住了。
“嗯？”
“感觉，很痛快！”苏可莹笑开了，“我们真的去吃提拉米苏吗？”
“真的。”陈敬打开导航，“步行十分钟就到甜品店了。”
因为刚刚哭过，苏可莹说话时声音还带着低低的鼻音。她叹了口气，“真是不好意思啊，让你看到我那种样子，还要麻烦你陪我。”
“是我想要留下来陪你的。而且，我们是朋友吧？这点事情，没关系的。”
先是被成绩击垮，又是第一次翘掉大会，在情绪的动荡之后，苏可莹也大胆了起来。她“嘿嘿”笑了一声，“我好像可以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你了。”
陈敬失笑，“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特别值得别人喜欢的人。真的。我真羡慕你。”苏可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倒也不完全是说给陈敬听的，更像是在和自己对话，把情绪发泄出去。
“我一直都很羡慕周围的人，成绩好的，漂亮的，有很多朋友的，性格好的。在每个人身上，我都能找到羡慕的地方。我经常觉得，我是最糟糕的那个人。”
“明明很努力了，但成绩一点没有起色。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更努力，然后更失落吗？”
“可能，我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吧，努力有余，天赋有限。但不都说，承认平凡也是一种伟大嘛。”
苏可莹沉默了很久，笑了一下，“抱歉，让你一直听我的自言自语。还没恭喜你考得那么好吧？陈敬，恭喜你啊。”
“谢谢。”陈敬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崭新的纸巾，“你不用感到抱歉，如果在友情里连倾诉烦恼都做不到，还算朋友吗？”
苏可莹愣愣地接过，拿手背抹了一下脸颊，是冰凉湿滑的触感。“啊，我又哭了吗。”
陈敬说，“普通吗？我不觉得。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活。没有谁的成长是一路顺风的，一次考试而已，不要因为一次失败就否定自己啊。”
“但是我好害怕来不及。高中已经过去一半了，高考也很快了吧，感觉我怎么都考不上理想的大学呢。”
“你听过一个故事吗？一杯水喝了一半，悲观主义者说，只剩下一半了，乐观主义者说……”他停下来，笑着看苏可莹。
“还剩下一半呢。”苏可莹明白过来，“谢谢你啊，陈敬。”
最开始认识陈敬的时候，苏可莹总觉得陈敬是蒙在早雾中的人，朦胧又疏离，像一块融不尽的冰。而渐渐的，陈敬好像变得真切起来了，他也狡黠、幽默、偶尔幼稚，那块冰融化后，露出了他燃烧不烬的灵魂，明亮、温柔、热烈。
变化是她，但也是他。苏可莹想，陈敬又是因为什么呢？
陈敬买了最大份的提拉米苏蛋糕，苏可莹说，“我今晚就把钱转给你。”
“不用。你是下周的生日吧？就当是我送的生日礼物好了。”
苏可莹又泪眼汪汪起来，“陈敬，你真是个好人。”她切成了八块，和陈敬一边吃蛋糕一边聊天。一直到天暗下来，她都才吃了两块。
陈敬把苏可莹送到地铁站，苏可莹惴惴不安地问，“真的不会被老师批评吧？”
“放心，不会的。”
而剩下的蛋糕，晚上时，苏可莹一边和吴华果煲电话粥，一边慢悠悠地吃完了。悲伤化为食欲，食欲又化为动力。
相比起苏可莹无时无刻的紧绷，吴华果就松弛多了，她最大的梦想是一夜暴富，座右铭是，“说不定我其实是流落在外的富家大小姐”。苏可莹给她的备注是，“可爱小咸鱼”。
吴华果知道苏可莹今天心情不好，年级大会上没见到她，担心了好一会。“只是一次没考好啦，可能是厚积薄发，还需要一个契机呢。换个学习方法，换个学习心态，慢慢调整，只要继续努力，一定是会有成效的！”
苏可莹嘟囔着嘴，“真的吗？”
“真的呀。我最最最最相信你了！”
苏可莹破了功，笑得七倒八歪，“知道啦！”
吴华果在电话那头换了个特别激动的语气，苏可莹知道，这是她要说大型八卦的前摇。“我跟你说，今晚的年级大会，实在是太精彩了。我打赌，绝对史无前例，你错过真的好可惜！简默他……”
这次的年级大会，简默要上台作为学生代表讲话，所以不兼任主持人。彦清坐在简默一旁，简默一直在低头看手中的稿子，彦清问道，“怎么？”
简默翻了一页纸，敛眉道，“主任刚刚给我加了两页内容，我要熟悉一下。”
彦清撇到一些关键词，渐渐觉出点苗头。新加的内容通篇都在讲简默的竞赛经历和学校栽培，还提到了全国第一的岸城大学。“我记得少年班名额快派下来了，会不会是学校已经提前知道了消息，你已经入选了？”彦清激动起来。
简默还在熟悉稿子，安抚彦清道，“总会知道的，不急。”
年级主任上台开始演讲，在这之后，就是简默的讲话了。彦清也不再打扰简默，端坐聆听。
彦清不喜欢听成年人的长篇大论，但他和简默都被安排坐在学生第一排，前面是一排校领导，年级主任讲话时，还时不时喜欢和最前面的学生眼神交流，一点神都走不了。
但渐渐地，后排的学生渐渐骚动起来，彦清也忍不住皱起眉。年级主任的演讲不像是面向全体学生的，而是在和各个年级的创新班学生开小灶。
公然地资源倾斜，言语里有对普通学生的轻视，赤裸裸的唯精英论，语气相当傲慢。虽然一直知道年级主任的行事风格，但彦清真没想到，一次脱稿演讲，能讲成这样。
“尤其，我要表扬高二的简默同学……”年级主任继续滔滔不绝。
彦清心情复杂地撇起嘴，年级主任这是在做什么？他看向身侧的简默，莫名地有些怜惜简默了。这是表扬吗，简直是把简默竖起来当靶子啊。
简默已经把稿子折起来了，平静地看着台上的年级主任，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好像主任口中的主角不是他一样。
“接下来，我们有请简默同学，上台讲话。”简默在众人瞩目中上了台，年级主任下台前还相当欣慰地拍了拍简默的肩膀。
简默稳步走到麦克风前，手中的稿子折起来放在一旁，他弯下腰，扶起麦克风，淡淡说，“在我的演讲开始前，我有一些话想说。”
简默的语气不卑不亢，四两拨千斤地反驳了年级主任有失偏颇的话，但又不过于冒犯，话音落下，台下自发地响起了掌声。
在愈演愈烈的掌声中，简默沉静地打开稿子，把前两张放下去，直接从第三张开始，语气平稳，“接下来，是原定的演讲内容，谢谢大家的耐心。”
彦清知道，简默放下的那两张薄薄的纸，是主任会前塞给简默的内容。教导主任面色铁青地离开了会堂。真是有够解气，彦清忍不住笑起来，啧，这个一般人还真装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