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柘喜欢飙车，开车总像在漂移。陈敬坐在副驾驶，憋着一口不舒服的起床气和晕车感，嘴唇都泛着白。澹台柘看后视镜时瞟到陈敬皱着眉的苍白模样，不动声色地开得平稳了些。
澹台柘听导航的声音，单手攥着方向盘转了弯，语气含笑，“还别说，你穿我的衣服，怪合身的。”
陈敬淡淡地说，“左右不过是那几个牌子，亏你还没穿腻。”
澹台柘哼笑声，“听你这么说话，倒有点以前的样子。”
恰好到了红灯，澹台柘用食指轻敲着方向盘，偏头去看陈敬，“听说你要去美国读书？”
陈敬摇摇头说，“我爸让我考虑一下，我还没给他答复。”
澹台柘眯着眼摸摸下巴，用陈述句说，“你不想去。”
陈敬胳膊抵着玻璃窗，用手支着脑袋，看着前面车来车往的路况，等红灯跳成了绿灯，他才淡淡地笑道，“你倒是比我还清楚？”
澹台柘笑了笑，没做声，只继续开车。
陈敬不想让澹台柘这辆太过惹眼的车出现在学校门口，让他停在一个路口外的小巷口把自己放下来，陈敬再走去学校。
澹台柘侃道，“小少爷，低调啊。”
陈敬略弯腰关上车门，澹台柘又开下车窗，凑过去道，“你是不是没带书包啊？”
“嗯，应该问题不大。”
陈敬走到学校门口时，看到同学们规矩地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走进校门，隐约觉得那句“问题不大”还是说早了。
公告栏前围了很多人，陈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会公布分班结果。
他知道自己会在历史类普通班，只是不知道具体分在了哪个班。围在公告栏前的同学大概还怀有期待，陈敬没凑这个热闹。
上周五家长会结束，回到家后，陈敬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一如既往地，因为家长会缺席。
班主任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来，仿佛都带着金属般的冰凉，“陈敬，我本来想找你家长说这件事的……”她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把志愿改成尖子班，你是我们班最有可能的人选。我现在还能替你修改。”
陈敬听到那句“最有可能”，莫名觉得被刺痛了。他蹙眉拒绝道，“老师，这是我深思熟虑过后的决定。”
陈敬走到一半，又想到苏可莹，于是拐了回去，站在人群外围看公告栏。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物理类尖子班的名册，陈敬匆匆扫过，不出意料地，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
陈敬仔细地看历史类尖子班名册，发现没有苏可莹的名字，疑心自己看漏了人，又确认了一遍，发现的确没有。陈敬转头去看了普通班的名册，发现苏可莹和自己同班，两个名字之间隔得还挺远。
人群嘈杂，陈敬被挤得退了几步，看到各色人脸上不同的神情，轻易能够判断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苏可莹一早看过公告栏，现在正坐在座位上，看着摊开的英文课本发呆，听到身后有声响，便回头去看陈敬，不禁讶然，“你今天……好不一样。”
教室里来的人还不多，陈敬迎着同学们暗自打量的目光，从容地说，“只是换了件衣服。”
“今天还有升旗仪式，你怎么都没带校服？”苏可莹又看了看，“你连书包都没带？！”
陈敬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逃掉升旗仪式就行，反正今天没有作业交。”
苏可莹听到陈敬的话，顿时泄了气，“是啊，何止没有作业……今天就要换班级了。”苏可莹抬头问，“你应该进了尖子班吧？你成绩那么好。”
陈敬坐下，单手支着脑袋，笑着说，“没进。”
苏可莹瞪大眼睛，过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说，“……你也别难过。说不定我们同班呢。”
陈敬点头，“那挺好的。”
中午换班级时，简默单肩背着书包，排在一群人的后面，拿书本遮阳光，恰好看到陈敬。
周围人都捧着一大摞书，只有陈敬自如地沐浴在阳光下，手上拿着一张批改过的卷子，闲散地坐在环形大理石凳上，身上昂贵的衬衫随风鼓成了一朵花的模样。
抹去了朦胧和低调，此刻的陈敬因为肆意张扬的外形条件，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桃奕哲恰好路过，笑着上前，“陈敬！”
陈敬恰好看到了一道错得很可惜的选择题，不虞地皱眉，桃奕哲凑身上前，“什么题，我看看？”
陈敬把卷子折了一下，微笑浅淡，“没事，你去换教室吧。”
桃奕哲直起身，“行，那你快点啊。”
陈敬愣了一下，猜桃奕哲没看过公告栏，以为自己会和她同班，但也懒得说破，又恢复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声音温和，“……嗯。”
简默特意去看过公告栏，知道陈敬不在尖子班，甚至没有和他们选择一科，明白陈敬那声温和的应答是未曾戳破的敷衍。
陈敬又沉浸入自己的世界，哪怕是在这样喧闹的中午、人来人往的楼道里，他也不被打扰地沐浴在光芒之中，像在他人的不可及处。
简默就在“明明再往前一步，就能触碰到他”的距离上停滞不前。他准备进班了，离开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陈敬。
只是简默没有打招呼，陈敬也没有注意简默曾路过。
或许，简默在以前就已经拥有了太多巧合。他大概已经把所有好运气都耗尽了，无法再祈求陈敬对这份心情的回应，至多也只能以“普通朋友”的身份一直存在至黯然落幕。
他曾与陈敬非常亲密，但还是贪心地想要更多，所以他不甘心、痛苦、患得患失；而同样，无论简默再渴求陈敬的回应，在某种意义上，简默已经短暂地拥有过陈敬了，他心甘情愿这样默默无闻地暗恋。
简默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我个人的苦与甜，和陈敬无关。
晚上，陈敬接到了彦清的电话。
陈敬用毛巾轻揉着湿发，把手机放在书桌上，恰好有一滴水珠滴落。陈敬擦去水珠，彦清都还没出声，于是淡淡地说，“怎么了？”
彦清的声音透着疲惫，“……我们没有同班。”
陈敬昨晚睡得不安稳，现在昏昏沉沉的，听彦清似乎来者不善，只想尽快敷衍过去。他笑道，“我没这成绩，怎么和你同班？”
“我们甚至都不在一科，这只是关乎成绩吗？”彦清沉默了会儿才说，“我以为我们会的。”
陈敬用手将头发向后梳，揉着太阳穴。
彦清说，“好像我们之间，一步踏错，就步步都错位了。”
陈敬总觉得这对话颇耳熟。
彦清之前也来找过他，指责陈敬冷心冷肺、对他爱答不理、不够真诚，陈敬只懒散又温和地笑。
彦清觉得自讨没趣，闷闷道，“你现在到底还对什么上心啊，陈敬？”
陈敬露出一个得体的笑，耸耸肩道，“你啊。”
彦清环着手臂不出声。他想，陈敬什么都没回答，只是打着太极——他如今的拿手把戏。
陈敬想，他当时确实说了真话。但他没想让彦清当真，彦清也的确没当真。
陈敬很清楚地明白自己逃避的，都是他真正在意的；他衡量再三，容许接近的，都是他认为无关紧要的——陈敬确实花了心力去陪伴和维系，但对他划成禁区的话题，一概不提。
他如今心防筑得太高，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向他人袒露心声。
彦清后来似乎又说了什么，但陈敬心不在焉，回过神来才发现彦清早就挂了电话。
一直到屏幕熄灭，陈敬才挺直了有些僵硬的背脊，远望窗外清丽温润的月亮。夜风下的池水格外凉薄，养不暖一池荷花。
夜里，陈敬久违地梦到了以前。
他和彦清在乌桕巷奔跑追逐，冰淇淋融化后沾上了衣领。两人摔进了雨后的泥坑，回到四合院时，狼狈得像是小泥猫，却先指着彼此哈哈大笑。
一个不注意，刺蛾掉到皮肤上。夜里起了红疹，外婆心疼又嗔怪，为陈敬涂上药膏。慈爱又宽厚的大手抚上陈敬的头，那人朗声笑着，陈敬赌气地嘟囔。
温柔淡雅的母亲站在画布前作画，笔下亮堂着一幅明媚。耳边是悠扬的钢琴声，一直响彻至最浓的盛夏。
那样的时光，在当时的陈敬看来，好似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