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乔站在台阶边没动,藏在镜片后的琥珀色双眸透出丝丝凉意。

  五米之外,陈进的脸色越发阴沉,周身戾气仿佛化为实体,压迫感十足,不时经过他身边的同学开启了自动远离模式。

  杨乔一步步走下台阶,在与他错身半步的距离停下。

  “你跟踪我。”杨乔肯定地说。

  杨乔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闷雷一样。“只是来接你也不行,看你的反应,我确实看见不该见的了?”

  “我一言一行都要跟你报告吗?”

  好啊,陈进想,他巴不得把他关起来,他失而复得的爱人,一天24个小时,在他身边的时间却是最少的,凭什么他要把杨乔的时间共享出去?杨乔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才好,只用读读书就行。

  理智告诉他,这样不对。

  他调查的这段时间,一个贾延还不够,今天又来个突然冒出来的……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个,他就知道杨乔招人惦记。刚才就不应该躲起来,应该拦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把他揍一顿,然后告诉他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杨乔面前。

  再把杨乔抓住,质问他爱不爱自己,为什么答应了他,还要和别的男人见面?

  等他从自己的臆想中回过神来,杨乔早就不见了踪影。

  终结还是闹得不欢而散。

  陈进压抑着满肚子的怒火就这样单方面冷战了一个星期,其实他只要好好和杨乔谈谈,真相水落石出的时间比他每天对着无辜的下属发泄怒火的那一个小时都短。

  但在第二个星期天收到杨乔消息的时候,他像是被一盆凉水滋灭的滚烫的血红铁块,头顶冒着袅袅白烟,整个人都是懵的。

  杨乔只给他发了两条简洁明了的消息,一条是约会地址,一条写着:洗完澡速来。

  为什么要洗澡?

  陈进又觉得有点生气。

  杨乔竟然没发现他每次都是沐浴焚香后才去见他的?

  金城这么热的天气,不说他也会洗!

  洗澡是吧,他洗!每天洗三次!洗蜕皮!

  而当他不争气地循着约会地址来到杨乔家楼下时,脑子里已经被问号填满了。

  于是他赌气在车里憋了三分钟才上楼,这漫长而短暂的三分钟,是他捍卫自己尊严的关键时刻。

  陈进没用备用钥匙,抬手敲了敲门,很快,杨乔就打开了门。

  屋里黑压压的一片,只有茶几上留了一盏不太明亮的小台灯,堪堪能看清屋里的路。

  杨乔身上满是柑橘的沐浴香味,他向前一步,在离陈进只有一拳的距离停下,从里面看,几乎像伏在陈进身上一样。

  杨乔声音软软的,撒娇一样,“你有什么好生气的,那不过是碍于老师的情面不得不去见的人,再说了,我和他……都撞号了,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脚踏两只船。”

  陈进眉毛一挑,拆开他说的每一个字,细糅慢读,他在和他解释上个星期的事——冷战的导火线,原来是那么回事。

  杨乔在服软。

  陈进的心被他柔软的语调填充得温热饱满,不禁又愧疚起来。

  他“哦”了一声。

  “那……你要是还生气,就走吧,我愿意给你充分冷静的时间,这毕竟是我有错在先。”杨乔委屈又表示理解尊重地说。

  完全被拿捏了。

  这种状况他走了,才是真的狗!

  陈进轻轻抚上他的脸,光滑得像白瓷一样的肌肤微烫,那一定是他表达爱意后羞涩的生理反应,皮肤下细小血管里涌动着不安分的情愫,陈进知道,因为他此时此刻也是一样的激动。

  杨乔问他:“吃饭了吗?”

  “吃……吃了。”

  随后杨乔像验货一样,往他腹肌上抹了一把,满意地点点头,靠近他说:“抱我。”

  他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陈进下巴上,陈进心跳加速,血液沸腾,张着嘴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很快,他用行动代替了未说的话。

  陈进用宽厚的手掌捧住杨乔的脊背,揽住膝盖弯把人抱了起来,杨乔一声惊呼,整个人腾空而起,吓得一把搂住了陈进的脖子。

  那双狐狸眼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眼尾上挑,闪着精光。

  杨乔前段时间忙着其他,都忘记好好看这张脸了。

  狐狸精。

  诱惑谁呢!

  他往陈进后颈的软肉上拧了一把。

  “嘶——”

  “疼吗,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杨乔毫无歉意地说完对不起,拍拍他的肩膀,下巴一指,示意他进卧室,“那边。”

  “我都……准备好了。”

  陈进脑子里飘来铃铛般的一声清脆,一脚把门蹬上,迫不及待地就往里面走。

  他把怀里的人轻轻放到床上,与他半个身子都贴在一起。

  “要做吗?”杨乔摸着颇为满意的腹肌,诱惑着。

  “要……”陈进说完伸手去够床头的开关。

  杨乔急着说:“别开灯。”

  “我不想开灯……”

  有些习惯还是不一样了,陈进想,杨乔以前不排斥开灯的。

  他像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将唇瓣小心翼翼地贴上去,客厅透过来的光微弱,他却看到杨乔大而明亮的眼睛里满满是他的倒影。

  辗转几秒,陈进毫不留情地啃上去。

  杨乔把人推开,摸黑把床头柜上的两样东西塞到陈进手里,随后躺下去,双手上举搭在枕头上,嗤嗤地笑。

  汗水不要钱一样淌下来,把灰白色的床单浸成了深灰色,陈进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毫无怜惜之意。

  杨乔一巴掌拍到他脸上,他整个人更兴奋了,从内而外的兴奋,听着杨乔嗯嗯啊啊的声音逐渐变得小猫一样呜呜咽咽。

  干柴烈火孜孜不倦地燃烧着,指针指向清晨5点,杨乔终于昏睡过去。

  陈进在他汗湿的发际眷恋地蹭了蹭。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细小的窗帘缝隙射进来,九点多,杨乔醒了。

  他被抱在怀里,后备紧贴在陈进的胸膛上,床宽一米五,平躺着两个人也不是多大问题,但陈进就是热烘烘地贴着他。

  他睁开干涩的眼睛发起呆来,浑酸痛乏力,随后碎片一样的记忆席卷而来。

  除了开始那一个小时有印象,后面感觉自己像一条脱水的鱼,在海浪里翻卷,起伏被抛起来又坠下去。

  永远也学不会温柔吗?杨乔越想越气,用手肘拐了一下身后的人,陈进闷哼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怎么了?”

  杨乔去够手机,被陈进把手拉回来,“我帮你请假了,还去什么学校,你连床都下不了。”话语间藏着几分满足的笑意和对自己能力引以为豪的骄傲。

  杨乔脸和耳朵都开始发烫,他没说话,对着后面又是一记肘击。

  陈进躲开了,用带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哄:“我也请假了,今天会一直陪着你。”

  他把杨乔掰过来和他面对面,看到了他不聚焦的眼神。

  一定是昨晚太累了,陈进想。

  “你那实验不要紧吧?”

  杨乔喉咙沙哑地“嗯”了一声。

  拒绝陈进的帮助,杨乔挪到浴室,看到自己身上红红紫紫的斑斑点点,像被狗咬过一样,有些齿印已经结成了小小的血痂。

  他冲完澡,陈进已经把肉沫粥和热牛奶端进了卧室,扶着他躺到了床上,腰后垫了个软枕。

  床单是陈进从衣柜里翻出来随便铺上的,衣柜门大开着,杨乔的衣服虽然不多,还是被陈进翻得乱糟糟撒了一地。

  杨乔眉头紧锁。

  最后陈进乖巧地把衣服叠好收进去,将一地狼藉打扫完,拿着拖把仔细拖了一遍,打开小半扇窗户通风,又把弄脏的床单丢进了洗衣机。

  陈进第一次有机会打量这个房间。

  卧室不大,他竟然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这和杨乔在南城的房间很像。只是多了一个面对着床靠墙的书柜,旁边是书桌,密密麻麻堆了很多书,杨乔以前的书大部分都是堆在地上或者放在纸箱里的。

  陈进顺着书脊看过去,其中竟然有不少哲学类。

  他边打扫边念念叨叨:“以后别去见乱七八糟的人了,我不好吗?”

  “他们有我会做饭吗?有我会叠衣服吗?一看就不会……”

  杨乔瞥了他一眼,默默缩进被子里,两只手把耳朵堵了起来。

  那模样像极了叛逆期不听话的孩子,陈进笑了一声,把碗筷收了出去,等回来时,杨乔又睡过去了。

  杨乔勉强睡了个饱觉,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陈进坐在他书桌上开着电脑办公。

  杨乔等了半天,实在受不了,他向床头柜“咚咚咚”敲了三下。

  陈进耳朵一竖,忙转身跳到床边,“怎么了?”

  “……饿。”

  饭菜温过就可以直接吃了,都是些清淡的菜,陈进发现他家没有微波炉,早上又打电话让商场现送来了一个。家里不少东西都是他来了后现补上的,杨乔吐槽他根本没必要,于是他为了证明有必要,每天提醒自己至少要用到两件电器。

  叮——

  菜好了,他端着盘子走进卧室,亲了亲杨乔额头才扶他坐起来。

  杨乔先喝了口汤,然后打发陈进:“你去上班吧,不用一整天都待在这儿,我又不是残了。”

  “不要,我就想陪着你。”

  他用忠诚又炙热的眼神包裹着杨乔,杨乔手里的饭菜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他低下头,用筷子戳了碗里甜香的米饭半天,犹犹豫豫地问陈进:“你这些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

  陈进感觉身子里一股冷气窜上来,杨乔终于问了。

  他不知道他停滞不前的呼吸是黎明前的解脱还是提醒他想起那段痛苦记忆的预兆。

  杨乔就坐在床头,低着头,戳碗的动作都慢下来,好像那一点几乎不存在的声响会干扰到他听答案。

  他像一个无助的,迷失方向的羔羊,问出这个问题花费了他所有的勇气。茫然的身躯显得那么弱小,好像不管陈进的回答是什么,他随时都会倒下去。

  陈进眼前突然被水雾一样的东西遮得朦朦胧胧。

  他告诉杨乔,他刚把他抱上救护车,就被陈华山连拖带拽地押上了车。陈华山带了三个保镖和一个随行的医生。

  他的手机被陈华山丢到了苹湾一个不知名的河底。

  跳车也不行,他早在上车的时候就被打了带睡眠效果的镇定剂,没吼多久就昏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机场外了。

  “你母亲在等你。”

  六个字,把他心甘情愿地押进了出国的机舱。

  他在陈华山的监视下错失了五年的机会,又在苏沁的病情中扮演着百依百顺的儿子,配合她每天见那早就投胎转世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