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沐杨转身就走。
顾不得太多, 萧席抱着头盔朝着他飞奔而去，终于在场地出口拉住了他。
“杨杨，我……”
人是追上了, 可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毕竟说了谎的是他, 拥有千百个机会坦白，但还是拖到喻沐杨自己发现真相的是他, 给喻沐杨带来伤害的也是他。
喻沐杨的声音干巴巴的，听起来生涩又委屈，“萧席, 你干嘛骗我啊？”
“我不是故意的……”
喻沐杨很费解地拧起眉头，“这种事, 怎么能不是故意的呢？”
他想不到, 究竟怎样才能“无意间”伤到一只腿, “无意间”住到一夜情的对象的家里，“无意间”和他上了很多次床, 还“无意间”接受了他的告白。
“萧席，我只要你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的？”
萧席黯然垂眸, 就连他自己也想不起来,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他决定放任这个谎言雪球越滚越大。
喻沐杨没有哭，表情却别哭泣还要哀伤, 他叹了一声，甩开萧席的手, 继续往前走。
“喻沐杨, 对不起。”萧席追在他身后，慌慌张张地道歉, 笨嘴拙舌地挽留这个绝望的Omega，“我是真的爱你，是真的喜欢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喻沐杨脚步不停，来到车队对面的空地上，他把车停在这里。
透过车窗，还能看到后座上放着西装；为了这次晚餐，喻沐杨特意将自己最满意的那套西服拿去干洗，叮嘱店员务必帮自己熨烫整齐。
现在想想，好可笑哦！
曾经他对这一天翘首以盼，为了什么呢，为了体面地让别人践踏自己的真心吗？
“杨杨——”萧席按住驾驶座的门，“你不要走好不好，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绝对不隐瞒。”
打不开门，喻沐杨苦涩的心里顿时升腾起一阵烦躁，他抬起头，看向萧席。
除了两人那晚的相遇，这是他第二次仰视萧席。
“现在决定不隐瞒了？为什么呢？”喻沐杨冷笑，“呵，因为已经被我发现了吗？”
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最开始去找你的时候，我的腿确实是受伤了，但是还没到要坐轮椅的程度……”
萧席没有哄过人，往前二十一年的人生里，他甚至很少撒谎，如今才知道原来他在这件事情上竟然该死地天赋异禀。
“开学第一天，学校惦记着我行动不便，可能也是因为我是公众人物，所以特意给我借了台轮椅，方便我去各个教学楼。”
“我没想到会再遇见你，但是那天早上你一声不吭地走了，我醒来找不到你，所以找了认识的人帮忙查你。”
喻沐杨顿时瞪大眼睛，恼怒地看着他。
萧席气势全无，“我只是，只是想更了解你一点；后来我才想明白，那天晚上我也对你一见钟情了，只是我当时不知道那个感觉就叫心动，还以为是易感期的不良症状之一。”
喻沐杨哼笑，不良症状？
这人还真替给自己开罪。
观察着喻沐杨的反应，萧席的心痛得滴血，伸手想去摸一摸Omega的脸，却被对方嫌弃地避开。
萧席有些失神，只好继续说，“之所以去你家找你，一是因为，我住得公寓确实是loft，伤了腿爬上爬下得很不方便；二是，我想再多了解你一点，想跟你亲近一些，尽管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喻沐杨昂起头，直直望着他的眼睛，贴心地替他补充，“你是不是想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和我朝夕相处，然后慢慢意识到了对我的感情？”
萧席无措地点点头，因为事实就是那样。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呢？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因为……”
萧席语塞，是啊，因为，因为什么呢？
因为他的猜忌，因为他的不自信，因为他不确定说出真相后能否求得喻沐杨的原谅，因为一旦知道了真相，喻沐杨就有可能将他赶出门外，再也不会对他放任宠溺，予取予求了。
喻沐杨的声音变得喑哑，尾音打着颤，“萧席，你甚至可以拒绝我，但是你不可以骗我……”
“我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去接近你的，又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跟你表白的，你不是知道的嘛！”
他只是想不到，想不到为什么这个Alpha能在自己完全袒露心迹，完全知晓自己的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卑微之后，还能用这样明晃晃的刀子去戳破他的心脏。
“喻沐杨……”萧席眼眶湿润，因为看到了喻沐杨眼睛里不断掉落的泪水。
“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就有所察觉了，”喻沐杨用袖子蹭掉眼泪，“上次我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在简睿的直播里看到了你。你说我看错了，你根本不在车队……可我没有根本说过简睿的直播是在车队开的，你也根本没有看过那场直播。所以那天画面里的人就是你吧？这是你的第一个破绽。”
“你洗澡的时间总是很快，出来时石膏上的纱布滴水不沾；你从来不避讳辛辣食物，如果你看过那份你自己拿回家的病例报告就会发现，在医嘱的那栏写着，忌辛辣生冷的食物，忌□□……你那么珍惜你的赛车梦，怎么可能作践自己的身体？这是你的第二个破绽。”
“还有，通常外伤导致的暂时性残疾的病患是没有办法单腿跳着移动的，因为落地时也会震荡伤口和伤口附近的肌肉，这在外科是大忌，可你却灵敏如初。我想这大概没办法归功于你的运动天赋，只能归功于你的演技，你真厉害，萧席！”
喻沐杨抽抽搭搭地哭着，边哭边说，“你不该去赛车，你该去做个演员的。即使你在我面前已经马脚频出了，我还是那么相信你，觉得你是真的伤到了腿，真的有苦难言，每天想法设法地哄你开心。”
“对不起……”萧席低着头，拉了拉喻沐杨的袖子，被后者轻易甩开了，“我今天就想跟你坦白的，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但还是被你提前发现了。”
喻沐杨气得不行，“那还是我的错了？”
“不是，”萧席无措地挠着后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坦白，也不会哄人；我没有道过歉，所以害怕我会多说多错，也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别生气。”
喻沐杨都给气笑了，怎么会有这么理所当然的人呢？
他推了一把萧席，想尽快打开车门，开车离开这个鬼地方。
“杨杨，”萧席握住门框，“你现在正在气头上，开车很危险，我来开吧。”
不知道是被萧席突然的举动吓的，还是喻沐杨已经颤抖到无法控制了，萧席的话音刚落，他就不慎将车钥匙掉在脚下。
萧席马上弯下腰将车钥匙拾起来，劝他：“还是我来开吧，别出什么意外了。现在晚高峰，堵着车道就不好了。”
喻沐杨想来怕给别人带来麻烦，萧席将他的性格吃得死死的。
为了让车手拥有更大的训练场地，车队一般开在市郊，放眼望去附近一辆出租车都没有，临时叫代驾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喻沐杨撇撇嘴，终于死心，扭身往车的另一端走去。眼神在副驾驶的车门上停了片刻，他转身钻进后排的座位。
萧席和他在后视镜里对上视线，见Omega的眼神不善，他便没有再争取什么，沉默地开车上路。
他将喻沐杨送进楼道，电梯，最后来到她家门前。
“别跟进来！”喻沐杨的声音冷冰冰的，平时教训调皮的学生都不见他用这样的声音。
萧席顿顿道：“那我的东西呢？”
喻沐杨开了门，只留下一句，“半小时后我会把它们放在门口，等不及就把地址发我，我叫闪送给你送过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家，关上了门。
萧席只好对着冰冷的门板说：“别别，你现在心情不好，看到了心情估计更差。那些东西我不急着用，你先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我等你上班的时候自己过来拿。”
说完话又过去好久，他还是没等来喻沐杨的回复。空虚的落差感让他想起两个人相处的这一个多月里，喻沐杨好像从来没有不搭理他过，从来都是他说了什么，喻沐杨总会用各种方式来回应他，有时候是语言，有时候是行动。
那他呢？
他承诺的那些，他说过的话，真的都一一履行了吗？
喻沐杨有跟他提过什么要求吗，似乎从来没有。
喻沐杨从未指望过他任何，他只希望他能给自己毫无保留的爱。可萧席连这一点都没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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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了门，喻沐杨靠着门板，软软地倒在地上。
萧席的声音透着门板传来，带着陌生的浑厚，喻沐杨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该怎么办？萧席为什么要骗他，骗他就这么好玩吗？
还是他自己太异想天开了？
哪怕萧席是真的爱上了他，却是经过如此荒诞又可悲的过程，这究竟是老天对他的怜悯还是玩笑？
这种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没有伤害过谁，他第一次对人动心，凭什么不能期盼一个好结局？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千万个问题在他的脑袋里盘旋，所有的答案都是无解。原本以为要迎来人生中的春天了，后来发现那不过是严冬的又一个障眼法，专门欺骗他这种渴望温暖的蠢蛋。
喻沐杨感觉头很痛，身体也酸酸的，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然后从头顶降下一股热。
呵呵。
他顺势躺在地板上，蜷着身体抱紧自己。喻沐杨的体质很差，以前每年冬天都要重感冒一场，原本以为今年有个热烘烘的大狗狗陪伴着自己，病毒能对他手下留情。
现在才发现，自己真的好天真。该是他受的，无论是心痛还是身体上的折磨，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呵呵，呵呵。他抱紧逐渐发冷的身体，笑得不行。
好讽刺啊，甚至开始迷迷瞪瞪地思考，在他的生命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爱情这回事？
所以尽管他这么努力，心思用尽，却依旧是别人用来消遣的对象，像个唾手可得的小玩偶，新鲜了就拿起来摆弄几番，玩腻了就被丢掉？
眼皮越来越沉，喻沐杨渐渐闭上眼，顺着客厅的落地窗，他瞥到窗外似乎又在下雪了。
好冷的冬天啊，喻沐杨在一片黑暗里面想着。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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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萧席拎着打包来的炒饭和热汤走进门，还没抖落衣服上的雪花，就看到喻沐杨穿着大衣倒在客厅里。
“喻沐杨！”他丢掉餐盒，走过去将他抱起来，“怎么了？”
在他的不断晃动下，喻沐杨都没有睁开眼睛，隔着厚重的衣服都能感受到喻沐杨身上的那股热意，萧席将信将疑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几乎烫手。
“喻沐杨，别害怕，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手忙脚乱地将身上的围巾摘下来，裹住Omega的头，只留下鼻口给他通风。萧席抱起喻沐杨下了楼，驶向医院。
临近几天的几场大雪让发热门诊人满为患，萧席丢了魂一样，抱着喻沐杨跑上跑下。
打点滴的床位已经没有了，最后只买来一阵退烧针。打完针后，萧席又抱着喻沐杨等了半个小时，Omega的高烧还是没有消退的迹象。
他叫来值班护士，问这是怎么了。
护士检查了状况，然后斜他一眼，“感冒碰上雨露期前夕，这个时候的Omega身体素质最差了，你是怎么照顾你的爱人的？”
“抱歉……”萧席哑然。
“你跟我道歉有什么用啊，他的雨露期你都不知道帮着他算一算，有你这么当Alpha的吗？临近这个时间段就要格外留意了，他的身体本来就偏虚弱，还感冒了，未来几个礼拜估计都不好熬。”
萧席紧了紧手臂，让喻沐杨更贴近自己，抬起头问护士：“那我能做什么让他感觉好受一点吗？”
“多陪陪他吧，雨露期所有药物的效用都要打折的。你可以多释放些安抚的信息素给他，也多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行，”萧席看着喻沐杨，“我一定会好好弥补他的。”
小护士笑了一下就走了。
急诊室里最不缺信誓旦旦的承诺了，最后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人？
她只能祝他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