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重新移动, 道路两边是高高的杨树,树叶略黄,还没到掉落的时候, 在他们的车顶投下片片树影。

  萧席感觉自己的喉咙里梗着什么,让他想要放声大哭一场, 又觉得异常庆幸。

  事后想,让他感到庆幸的不仅仅是昔日的梦魇被打破, 还有很大一部分是, 亲手打破了沉重的枷锁, 把他的心从迷雾中拉出来的那个人是喻沐杨。

  他只恨自己没有提早想到。

  乾蕾觉得无语,萧席看不见她,她就将所有的厉色都投给了喻沐杨。说他们的婚姻仓促, 让他们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这样将来才能子女的表率。

  喻沐杨乖乖地回应,乾蕾说什么他都应了。那毕竟是长辈,况且萧席对他的父母的态度始终友善, 喻沐杨唯恐再得罪乾蕾。

  “听说你还去跑了马拉松?”乾蕾问。

  喻沐杨点头承认。

  “那身体素质至少还是不错的, ”乾蕾扫视着喻沐杨,“现在的年轻人工作压力都大, 但尽量不要熬夜, 也被酗酒抽烟, 将来对……”

  “妈,少说两句吧。”萧席忍无可忍地打断。

  “我说两句怎么啦?刚才小喻着急忙慌地跑下去到底是干嘛, 你们谁跟我交代了?”乾蕾恨铁不成钢地蹬了一眼儿子的背影, 又看向喻沐杨, “我希望你尽量沉稳行事,你是28岁, 不是18岁,不能什么都按照自己的心情来,知道吗?”

  喻沐杨讷讷地点头,红灯等待的间隙,萧席伸手在喻沐杨的手上攥了一下。

  喻沐杨跟他笑笑,表示自己没事,乾蕾的脸色就更差了。

  终于到达喻沐杨公司的楼下。

  萧席将车停在路边,打开双闪,陪喻沐杨一起下了车,往公司里面走。

  “真的不用送我,”喻沐杨笑着说,“你今天周到得都有点奇怪了。”

  萧席面色深沉,像在思考,“我就是觉得,每次见到我妈都会有点烦躁……我看到你进公司就回去了。”

  “逃避也不是办法嘛。”

  喻沐杨一直知道的,萧席的妈妈带给了萧席很大压力。其实也能理解,如果他有个哪里都很优秀的儿子,说不定掌控欲会更强。

  萧席点点头,无奈地说:“所以我很羡慕你们家的氛围,你父母,很在乎你的情绪。”

  “你妈妈也一定很在乎你,只是他们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

  “也许吧。”萧席耸耸肩,直直看着喻沐杨,眼睛里压抑着难言的情绪。

  感知到萧席的低落,又想到待会他还要跟他妈妈单独吃饭,喻沐杨还是没忍心说出让两家人聚餐的事,挥挥手往公司里走。

  这天是周日,最近又没有什么紧急的项目,办公室里安安静静地。喻沐杨泡了杯黑咖啡,打开电脑,开始奋战。

  到了最后一个阶段,公司让所有竞选人写一份发展规划,包括未来五年他们对于公司发展方向的见解,以及他们对于自己能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做出怎样的贡献,希望获得怎样的成长。

  这里是喻沐杨工作的第一家公司,大三在这里实习,毕业后拿到offer,毫不犹豫地入职。这些年身边的同事来的来走的走,只有喻沐杨稳步上升;如果通过这次培优计划,他有信心能在这里干到退休。

  不过公司不断发展,高层们都想抓住行业风口将公司做大做强,方向策略也不得不逐年改变。人还是这么些人,业务类型却每年都有些不一样,喻沐杨这种小虾米只能被公司牵着走,公司想要做什么,他们就得就通宵达旦地去拼去做。

  这次的培优选拔刚好给了他停下来思考的机会,最近几周,他整理着自己这些年的成绩,也对公司的发展策略制定有了大概的把握。

  终于抓住了核心,喻沐杨问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想要达成什么成就,他想要成为怎样的员工,然后将自己的想法与见解梳理出逻辑,慢慢填满文档。

  再抬眼看向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喻沐杨从头梳理了一遍自己的方案,确认无误,正式提交。

  忙了两个多月的项目终于完成,算一算,比他之前预估要花费的时间短了近半个月。过去是他胆子太小,面对挑战时总畏畏缩缩,将困难想象得难以逾越。

  其实等真正面对,将困难拆分成一个一个小的挑战,就会发现所有的困难也都不过如此。

  喻沐杨为自己的进步感到开心,由衷感激一直鼓励着他的胡珊和萧席,也感谢他自己。他不知不觉地嘴角上扬,哼着轻快的调子收拾桌面,准备回家。

  忽而眼前一黑,喻沐杨的手软软地从桌面上垂落,一阵麻痹感席卷他的四肢和心脏。仰起头,靠在椅背上缓了一阵,等心脏稍微舒缓些了,就胡乱拉开脚边的抽屉柜,取出一块巧克力。

  撕掉包装的时候,他的双手不断颤抖,视线忽明忽暗。他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囫囵嚼了几口咽下去,又摊在椅子上缓了好久才重新找回气力。

  披挂着夜色走出公司,喻沐杨想,必须得抽空去医院看看了,趁年底工作变得更忙以前。

  .

  不敢再请事假,喻沐杨只好又胆战心惊地熬了几天,终于熬到了周末。

  周六,他早早醒来,轻手轻脚地往床边挪。环在他腰上的胳膊突然收紧,萧席的声音闷闷的,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问他干嘛去。

  “去医院,检查一下。”喻沐杨好声好气道。

  昨晚洗完澡,他们俩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那是一部无聊的悬疑片,开场十分钟后,他们俩就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喻沐杨犯困,偷偷闭上眼睛,结果被萧席逮了个正着,把他抱到腿上,然后吻他。

  其实很想问的,既然萧席一点也不喜欢他,又为什么会这么乐意跟他接吻?

  可是,问出口的话,萧席会怎么回答呢?会不会恍然大悟,觉得之前是自己疯了,然后再也不吻他了?

  喻沐杨不敢冒这个险,也实在喜欢和萧席接吻。牵手、拥抱、做.爱等等亲密行为里面,他最喜欢的就是同萧席接吻,受信息素的影响不大,又比牵手和拥抱更亲密一些,最接近爱情。

  况且除了不断地和他亲吻,萧席很少会做出其他容易让他误会的举动,于是喻沐杨猜测,萧席只是很喜欢亲吻的感觉。

  那就这样吧,就这样也好。

  求求你了,不要叫醒我。

  萧席松了些力,嗫喏着呓语,“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了一大片向日葵花田,每一朵向日葵都开得特别大……”

  “然后呢?”喻沐杨问。

  萧席好像睡着了,又被他吵醒,想了一阵才说:“没有然后了,就是很大一片向日葵田,天气很好,我好像站在很高的地方看着那里,也没有走到里面去。”

  “好浪漫的梦啊。”喻沐杨评价。

  “向日葵有什么好浪漫的,你喜欢?”

  “还行,”喻沐杨也意识恍惚,差点又睡着了,猛地晃了晃头,“一大片的花的话,不管是什么花都很浪漫吧。”

  顿了顿,萧席朦朦胧胧地说,“你要是很喜欢,等明年夏天,我们的工作稳定点了,就一起去荷兰看向日葵田吧。”

  喻沐杨轻笑,明年夏天,他们真的能亲密到一起旅游吗?

  不过,哪怕仅仅是朋友,一起出门旅游也很正常吧?

  那明年就以朋友的身份邀请萧席一起去旅游吧,去看向日葵花田,站在花田的外沿,从上向下看。如果气氛合适,就和萧席接个吻。

  不合适就算了,不可惜。

  “好,”喻沐杨拍拍萧席的小臂,“你继续睡,我得起床了。”

  “我陪你去吗?”

  萧席的声音困倦,喻沐杨听着有些心疼,和缓地拒绝了。

  .

  独自来到医院,挂号缴费,等了不久就有护士带他去见医生。

  听了他的症状,医生看了看他的患者信息卡,婚姻状况那栏勾选了“已婚”。

  “那这样,你先去验个血,一切等你的化验结果出来再说……”医生的食指在“已婚”二字上敲了敲。

  就算再不敏感,也该从医生的表情里察觉出什么了。采完血,喻沐杨坐在化验科外的椅子上,用棉签压着肘弯儿,回想着之前的种种反常。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诡异又糟糕的预感。

  方城那次,最开始他们俩都有些迷醉,头昏脑热,被欲.望无知无觉地驱使着,倒进了床里。

  萧席不断把他往自己的身体里按,喻沐杨觉得自己热得快蒸发了,什么都顾不得。萧席做到一半又退出来,手忙脚乱地从床头的抽屉里找套儿。

  酒店里的尺寸并不合适,在萧席迟疑的间隙,喻沐杨意乱情迷地勾着他的脖子,将他又拉回来……

  再也坐不住了,喻沐杨慌忙起身,冲进便利店里把目之所及的验孕产品都买了一遍,抱着袋子躲进卫生间——半小时后,所有的试剂都完成显影。

  他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