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远不知道陈星杰想坐船去澄江, 临时包一条船显然是来不及,他就跟在陈星杰身后,见他熟练的买票上船,偶尔回头看着唐家远, 轻声对他说:“人有点多,你跟好我。”

  尽管唐家远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但上船的时候陈星杰还是很照顾唐家远,因为买票的时候,唐家远说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公共交通。

  唐家远的目光没有从陈星杰身上离开半分,等两人并肩坐在船舱里,吹着海风,唐家远的嘴角一直噙着笑意。

  陈星杰被唐家远看到有些不自在,他偏头问他:“怎么了。”

  “突然被你照顾感觉很舒服,”唐家远伸手握住了陈星杰放在腿上的手,在外面陈星杰一直带着手套,隔着手套感受着唐家远手掌间传来的灼热温度。

  “你比我年纪小,很多年后,我比你先老,那个时候你会像现在这样照顾我吗?”

  说这句话的唐家远神色很认真。

  陈星杰有些招架不住,他咬了咬唇,沉默。

  没等到陈星杰肯定回答的唐家远有些失落,他转过头将失落隐藏在眼底,望着海面翻涌的浪花不断往后退去。

  “那你能不能不要老那么快?”快到岸的时候,陈星杰才开口,回答船刚开时唐家远那个问题:“上次你还说你要更努力的健身。”

  唐家远猛的回头看向陈星杰,嘴角荡开笑意:“你真是个小混蛋。”

  陈星杰抿了抿唇,不置可否:“这就受不了了?不是你以前逗我的时候了,唐叔叔,你以前可真够过分的,一句话说完,我忐忑好久,那时候还严厉着呢,手机号都不给一个,有什么事儿还要找袁松,我现在吊一吊你怎么了?”

  明明是指责的话,但是唐家远听完之后却哈哈大笑,引得到他前后的旅客都回头看了他一眼,唐家远浑不在意,你是诚心觉得手改为和他十指相握:“是我该,我该的。”

  “嗯,”陈星杰也反握唐家远:“我知道。”

  船到澄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陈新杰没办法赶到永安公墓,只能等第二天一早。

  唐家远并不知道陈星杰此次来着急来澄江的目的,但他隐约猜到了几分,只是陈星杰不说,他也不问,想到这里,唐家远不免在心里叹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有些害怕说错话。

  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这种感受,果然由爱生怖,他是俗人,不可避免。

  上一次到澄江时陈星杰就没有家了,这一次回来他依旧没有家,从小到大生活的房子随着外婆的离开而变得不再有意义,就算他现在已经有了十倍的能够将那个房子买下来的储蓄,可他再也没有想要把房子买下来的冲动。

  他曾信誓旦旦的对外婆承诺以后一定会把房子买下来,可是承诺随着外婆的离开而变得没有了意义。

  现在将房子买下并不能证明什么,因为自己的不孝早就是不争的事实,他无法被弥补,除非时光倒流。

  最后他们定下了澄江市最高档的一家酒店。

  第二天清晨,陈星杰一身肃穆出现在酒店楼下, 令他没想到的是,唐家远也一身肃穆的站在酒店门口,看那样子似乎在等他,两人昨天晚上睡的一张床,今天早上早早的唐家远就起身离开房间,陈星杰还以为他是去运动了。

  陈星杰面无表情的走到唐家远面前,唐家远道:“车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陈星杰微微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黑色的轿车从酒店行驶到大街上,路上很多店铺都才刚刚开门,路过第一家花店时,不等他开口,唐家远已经吩咐司机停车。

  陈星杰下车往花店走去,唐家远跟着他身后下车,听到车门关上的声音,陈星杰忽然停住脚步看上唐家远:“我外婆从来没见过你,今天我不想让他见你,花我自己会挑,谢谢你送我到这儿,如果可以的话,我接下来想自己打车过去。”

  唐家远忽然说不出话来,他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语言有这么强大的威力,能让他心如刀割。

  他停在原地,没有动。

  陈星杰垂下眼睑,声音很低,却很哀伤:“我无法让一个间接害死我外婆的人去见祭奠她。”

  明明是唐家远自己让陈星杰去表达,去发泄,可是等陈星杰真的这么做之后,他才发现,他高估自己了,他好像承担不起陈星发泄的后果。

  不再管唐家远,陈星杰独自进了花店,极其认真的挑了一束花,郑重的请店主帮他包装。

  唐家远静默的望着在花店玻璃窗透出的陈星杰的身影,他很烦躁,想抽雪茄,但是车里没有,所以他只能站在路边,什么也做不到。

  陈星杰抱着花再次走到了他身边,唐家远低沉着开口:“永安墓地离这里很远,今天是阴天,很可能下雨,你不好打车,我送你上去,我在车里等你。”

  他想拒绝。

  可抬眼睛望上唐家远的那双布满哀伤的眸子陈星杰故事不忍心,他想起那天晚上砸在自己脸上的那两滴泪,其实很热。

  最终陈星杰还是点点头。

  车子停在永安墓地的脚下,唐家远没有下车,他只是按下车窗,望着陈星杰抱着花一步一步地朝着墓地里面走去,最终停留在一个墓碑前面。

  外婆的墓碑旁边很干净,贡品和鲜花也时时都更换成新鲜的,这些是陈星杰花了钱雇公墓管理公司里面的员工帮忙做的。

  他这两年来看外婆看的少,每年只来一次。

  陈星杰先把鲜花郑重的放在外婆的墓碑前,然后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他没有站起来,就这么跪着跟外婆说话。

  “外婆,以前每次来都觉得没脸见你,我很不孝,让你失望,但这回我是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你让我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可能还是没太能做到,但这次我没有做不光彩的事情,不对……我其实……还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我的能力实在是有限,我不得不求助他,好在复仇的过程光明磊落,今天判决书下来了,那些作恶的人得到了法律的制裁,”说着陈星杰从兜里掏出手机:“我把他们的判决书念给你听。”

  陈星杰极其认真的一字不落的把陈忠,尤正城的判决书念给外婆听,念完之后,陈星杰的心里忽然松了一大块。

  把手机重新揣进兜里,陈星杰顿了顿,才又继续开口:“外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让我以后找一个真正爱我的人,跟他好好的。堂堂正正的在一起,我现在好像找到了一个爱我的人,可是我不能跟他在一起,我爱他,他爱我。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我现在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感觉我像两个我,一个不停的说,要报复他!陈星杰!你忘了吗?!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你一定要狠狠的报复他!另一个我却不断的对我说,你明明很爱他,你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你怎么能够忍心报复他?”

  陈星杰一口气说完,说到他嘴皮有些发麻,大脑有片刻的缺氧。

  他急切地喘着粗气,似乎在等情绪平稳。

  过了好一会儿,陈星杰声音才再次在墓地里响了起来。

  “外婆,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我从原来到现在一直是这个样子,做事犹犹豫豫,一点都不果断,冲动起来也不考虑后果,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呢?”陈星杰嗤笑一声,随后痛苦的捂着脸弯下腰,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我好没出息啊……他说想带我去全世界旅游的时候,我竟然心动了……我在那一刻竟然只想跟他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外婆,我现在过的每一天,每一天,都好痛苦,从你离开我的那一天,我的每一天都都好像有厚厚的阴霾在我脑袋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外婆对不起答应你的我没有做到,跟他在一起是让你最失望的我做过的最不光彩的事情,到现在我在他身边。在别人看来仍然是被他包养的一个玩物……但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想跟他在一起啊……外婆给我点时间行吗?我想……假装我还是从前那个蠢货……那个盼了求了那么久才终于得到他的爱的蠢货……就让他再快乐一段时间吧……”

  陈星杰跪了很久很久,外婆离世后他从来没有跟外婆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今天是第一次。

  天气越来越阴,乌云布满了天空,淅淅沥沥的雨滴往下落,唐家远从车里拿出雨伞想要去接陈星杰,但橘子散了,他才走了两步,望着那个在雨幕中跪着弯下腰的单薄背影,唐家远的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他怎么敢走到那个墓碑面前?

  在雨水将陈星杰完全淋湿之前,他撑着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膝盖以下的位置麻到没有知觉,第一次尝试起身,却重重的摔在一旁。

  在雨中望着这一幕的唐家远恨不得扔下雨伞飞奔到他身边,可是他迈不开腿,只能咬着牙看着墓碑前那个清瘦的身影自己努力。

  在那一瞬间,唐家远想,那半年里,外婆住院,生活和住院费压在他身上,他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一直在挣扎试图自己爬起来。

  终于青年穿过雨幕,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唐家远,唐家远连忙往前走了几步,把伞伸出去,替他挡住了漫天雨水。

  两人坐上车的瞬间,陈星杰忽然转身狠狠的抱住了唐家远。

  唐家远惊愕的愣在原地,连回抱陈星杰都忘了。

  “唐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们去旅行吧,把所有的一切都抛下,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陈星杰的语速很快,说得很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