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折腾许久,做了好几项检查,但医生看着屏幕里的报告单也是一筹莫展。各项指标都正常,医生也只能给出跟之前一样的结论:暂时先观察,戒掉熬夜,避免过度劳累,等其他检查的结果出了再综合分析。
蒋修思脸色仍是憔悴,但看着林栖疲倦的双眼心里又十分歉疚。这时候已经很晚了,林栖下午又拍了好几场戏,陪蒋修思到现在也该累了。
同行的几人走出医院,等着司机把车子开过来。时值深秋,又快要入冬了,夜里凉气逼人。
林栖脑子里想着事,身上冷也没知觉,只无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没隔几秒,肩上又增了几分重量,温暖的感觉顿时将他包围。
“蒋……”他侧头去看蒋修思,心里有些异样,“不需要的,车子马上开过来了。”
“没事,车还没来。”
林栖不喜欢做那种推辞来推辞去的举动。他们做艺人的,平常也习惯了身边助理这般照顾。可这毕竟是蒋修思,他怎么也无法理所应当地承情。
攥住身上这件外套空荡荡的袖子,林栖认真地问:“你冷吗,被风吹会不会头疼?”
蒋修思微笑着说:“现在没有任何感觉。”
他其实不常笑,在剧组里笑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林栖也从未看过他开怀大笑的样子,这个人的神情总是淡淡的。
在书里的时候,跟他有着同样相貌的师尊却经常笑。不过,也是这样的笑容,微小得像个符号,一个和颜悦色的证明。
看着他这样笑,林栖就有种给他讲个笑话的冲动。看他是不是永远要维持这样冷淡俊美的形象,一点不暴露更多的自我情绪。
“上车吧。”蒋修思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在面前了,坐在副驾的扬庆正疑惑地看着他。
“哦!”林栖赶紧钻了进去。
他隐隐有点不高兴。因为这种关于蒋修思的深思,想要更多地了解这个人的心愿,代表了一种危险的好奇心。他对蒋修思的外表的迷恋,已经够让他烦恼了,他并不喜欢以貌取人的自己,并且对自己最近的隐约反弹的颜控属性感到十分郁闷。
车里开了空调,温度不低,蒋修思余光里却瞥见林栖又攥紧了披着的外套,轻声问道:“你还冷吗,要不要把空调调高一点?”
“一点儿都不冷啊。”林栖茫然地回答,他只是在烦恼中不自觉揪紧了衣服而已。
不对。他警觉的神经终于绷紧了。这外套还没还给蒋修思呢,揪什么揪。
“今天真的很抱歉,还有就是,谢谢你。”蒋修思突然看着他说了这句话。
林栖和他对视着,心里忽然像是荡起了小舟。苍穹漆黑,只余几点河星疏朗。蒋修思那双眼睛,比什么都要更漂亮。
来了。
像是压抑太久,有些本该出现的病症到现在才涌现出来。像他这样一个喜欢了蒋修思那张脸好几年的人,初次见面,四目相对的时候就该反应激烈,心脏跳个没完了。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蒋修思却那么镇定,根本像是无动于衷。
恶果到今天终于凶狠地展现。林栖明显地听到了自己心底放烟花的声音,一簇又一簇,砰地炸开。
他无奈至极,又抵不过这一阵心脏狂跳,在对自己的极度失望之中问出一个问题:“你觉得以貌取人的人怎么样?”
快说!说我简直是庸俗乏味、俗不可耐、品味低下、可笑至极!
只要蒋修思那张完美的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再用他那张形状优美的薄唇吐露出这些讥讽的词语,那林栖肯定能彻底戒掉这种病。
还没如何,他陡然意识到自己心里在构想这样一件事的时候还在给蒋修思加“完美”、“优美”这样的形容词,顿时懊恼到极点。这病再不治就完了!
“我不太相信有完全以貌取人的人。”蒋修思动人的声音响起。
他好像一点都没有轻视这个随口问出的问题,神情专注地回答着:“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综合评估旁人的,脸蛋只是一部分。更何况外表又不仅仅是一张脸,声音、动作、谈吐、气质,都是非常重要的因素。有的人可能自以为以貌取人,但也许早就在无意中被其他方面的东西打动。只不过那一刹那的心动,他并不知道而已。”
可是林栖不需要这样的回答!
他后背都发烫,还故作轻松地嘲讽道:“很多人对着视频里的人都能一见钟情,甚至没见过,有什么好心动的。”
“你说的是一见钟情,”蒋修思看向他,抓住他话里的字眼,“既然钟情,就不叫以貌取人。”
林栖懵了:“可是都没见过,那种心动不是很虚伪、很没有道理吗?”
蒋修思突然笑了起来。
这回他笑得很轻快,不是那种林栖所熟悉的程式化的、表演式的微笑。
“你……”这笑容看得林栖情不自禁地有点着迷,干巴巴地问,“你笑什么?”
蒋修思渐渐止了笑,把头靠在靠背上,姿态比之前放松了许多。他说:“我只是觉得,你的想法或许也没错。不过那些在诗里、歌里写‘爱上一双眼睛的人’的创作者恐怕就不会那么乐意了。”
车里光线昏暗,只有前面用以导航的电子屏幕上泛着幽幽的光线,林栖出神般地看着蒋修思的侧脸。
他发现自己无法否认,就是有这样的人,双眼之中仿佛藏着许多神秘的东西,引人探索,乐此不疲。
“好吧。”林栖撤回视线,闷声说,“你把我说服了。”
但知道自己也许没那么肤浅这件事,并不让他多么高兴。娱乐圈最不缺美人,偏偏是蒋修思这张脸,让他这么魂牵梦萦。
他甚至怀疑那个所谓的穿书是他臆想出来的,因为积年累月的对那个人的迷恋,让他臆想了这么一出荒谬的梦境——为了靠近蒋修思一些。
好一会儿过去,两个人都没再讲话。林栖自己闷着头想了半天,烦得不行。他有些困,但又不想睡觉,害怕一睡着又坠入那个让他搞不懂的梦里。
他拿出手机,准备再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本小说。手机屏幕的光亮起,映亮了一小片区域。他突然发现,蒋修思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摸了过来,将他的衣角捏得极紧,像在忍耐着什么。
心里一惊,林栖赶紧顺着那只手看向蒋修思。对方侧着头,看向了窗户那边,身体却有些古怪地收紧了。
“你又头疼了吗?”林栖忙问。
蒋修思额上全是冷汗,但他艰难地说:“没关系,能忍住。”
他好像明白了,只要他开始回忆梦里的细节,想要为某些东西找到答案,他的头痛就会不可遏制地发作。
但就这样了吗?之前的他过于莽撞,以为自己对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有个机会可以体悟更多的人生,提高自己的表演,他就一定要抓住。
然而麻木地扮演一个角色根本不是他想要的。蒋修思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在记忆全无的情况下若无其事地变作另一个人。他有自己的思考,有自己的想法,在梦中不知道角色的行事动机,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非完成不可的使命,浑浑噩噩地走着剧情,这让蒋修思感到焦躁。
女神当时那句“你可以经历许多有趣的事情”如今看来只是一句假话。在一个名为“蒋修思”的躯壳里经历的事情,难道就成了真实在蒋修思这个人身上发生的了吗?
他曾经彻夜不休地揣摩角色,他用最真诚的目光观察人性,但正是在此刻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蒋修思才明白过来:要创造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角色,他必须得付出百倍之于从前的努力。艺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染指的东西,它凝结在艺术家每一滴痛苦的泪水之中。
他曾以为在所谓的“梦中世界”里活过一场,他就能够获得感悟,他大错特错。那只是一个虚假的借口,只能在他心底掀过微不足道的波澜,以此自我满足。
要创造电影角色,要创造出一个让所有人为之感动的角色,才不是轻描淡写地说什么“有了经历”就能够做到的!
世界上没有捷径可走。
人只能靠自己活着,以自我意志活着,才能有所谓的经历,才能够所谓的痛悟。
蒋修思痛得险近抽搐,但头脑却又清醒无比。他知道的,靠近林栖才能止痛这一设定,必定是那位女神的恶作剧。
梦里有林栖,现实里也有林栖,她不过蓄意要让蒋修思混淆两者,要把蒋修思的生活弄得糟糕透顶。
他不会让她如愿。
林栖是蒋修思所欣赏、敬佩的演员,蒋修思喜爱他认真的态度和深刻准确的表演。
现实的林栖应该继续在影坛大放光彩,他不想把这么好的人也卷进这样难缠的事情中来。
所以即便他痛到快要失去意识,也只是悄悄地、动作很轻地抓住他的衣角,不肯再进一步,不肯厚颜无耻地利用他来抚慰自己的伤痛。
可是林栖为什么那么善良呢?
明明他都说了没关系,这个人还把自己温暖的身躯靠了过来。他不是都觉得羞耻了吗?蒋修思在这种情形下依旧看到了他通红的耳朵。
但他还是靠了过来,别扭又天真无邪地说着:“你抱我吧。”
可能又意识到这样的四个字稍嫌暧昧,于是他又刻意装作平常的样子补了句:“我真的不介意,你疼就搂住我。”
蒋修思恍惚听到恶魔在耳旁放声大笑。
“我真的还好。”用尽全力地从牙关挤出这五个字,蒋修思煎熬地在心底乞求:离我远一点。
但是他还是发现疼痛感在减弱,他的身体内部为了林栖的靠近而欢天喜地。
林栖发现这人太不好搞了。
没必要这样正经。虽然两个男人搂搂抱抱挺奇怪,但总比非情侣的男女抱在一起好得多吧。难不成他想找个大美女抱在怀里缓解疼痛?
一般来说,思绪发散到这里,林栖就会扭头就走了。可蒋修思那样的神情,他实在是忽视不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林栖分开他两只合在一起的胳膊,自己钻进了他怀里。
蒋修思的心剧烈地一颤。他慌张,又茫然,下意识要推开林栖,又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
拥抱的感觉,跟什么都不一样。充实、柔软,鼻尖还萦绕着怀里人好闻的洗发水气味。
之前的拥抱不算,他那时根本没有神智可言。现在才是他和林栖的第一个拥抱。
不,在梦里,他跟林栖有过很多次拥抱。
蒋修思感到喉口生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无法将手覆上林栖的脊背。但他无法否认,拥抱的滋味如此美妙。
随即,他又惊骇地想到:如果不是在梦里,林栖怎么会对他投怀送抱?又怎么会有人相信,拥抱特定的人就能止痛这种诡异的事情?
而正当他产生这样的想法时,一个声音幽幽地在耳旁响起:梦里的林栖,你难道不喜欢吗?
作者有话要说: 蒋修思:我当然喜欢,但你别搞我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