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了半个月石头，万鬼坑总算是竣工了，慕临风的腿伤也好了七七八八。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凉爽，连天上的太阳都藏了起来，与其说是天阴了，不如说是阴气重到改变了天色。
慕临风皱眉耸耸鼻子，撞了一下云清言肩头，低声道：“这臭气熏天的鬼气，你闻到没有？”
云清言点了下头。
花无钺那双狭长的吊眼浮上了笑意：“看在你们这段日子这么听话的份儿上，给你们个机会，你们完成一件事，我就放你们走。”
高有光整张脸晒得黝黑，一身金玉黄袍变得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完全没有含玉镶金的贵公子气派，用词也不再讲究，直接问道：“什么事？”
花无钺用尖锐的指甲扎破了葡萄的皮，汁液留到指头上，他用舌头慢条斯理地舔舐着，道：“你们其中选一人下这万鬼坑，与万鬼相搏，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放剩下的人走。”
突然挂起来大风，狂沙走石漫天飞，一片乌压压的鬼军向这边涌来，千千万只鬼排成整齐的方块阵型，像训练有素的军队，这派场景堪比活地狱，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妖魔鬼怪遍地行。
“怎么可能……？”慕临风的瞳孔猛缩，没有人能做到控制万鬼！能做到这一点的还是人吗？他看到乌压压的鬼团上方一个红袍安然而立，花司辰！那一定就是花氏家主花司辰！就是他以生人投喂恶鬼，也是他下令灭容家！
符箓之于鬼，相当于虎符之于军，哪怕是师父出手，一次性也只能控制百余只鬼，而花司辰居然能一次性控制上万只鬼，还能做到如此训练有素！而且他没有使用符箓，那他是用的什么？真的像师娘说的，花氏祖上行巫术？什么样的巫术能够有如此强大的能力？
那群鬼军旁边还有一小支红衣队伍，一开始慕临风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花氏门生，后来留意到他们的眼睛才意识到不对，他晃了晃云清言的胳膊，道：“那是……血瞳吗？我不会看错了吧？”
云清言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道：“不错，是活鬼。”
果然！活鬼就是花氏弄出来的玩意！花司辰身后那人越看越眼熟，最后慕临风和云清言同时脱口而出：“听风法师！”就是那个鸡鸣寺里开坛做法发符水的僧人，果然是花氏的人，而且不是别人，正是花司辰最得力的手下，风听阁！慕临风懊恼为何没有早点将听风法师和风听阁的名字联系起来，明明是这么明显的事！
花无钺今日格外的收敛，一个侍妾都没带，身边就只有洛离一个人，毕竟父亲要来，那些花花派头不得赶紧收起来。
花无钺站起身来不耐烦道：“你们想好让谁下去没有啊？我这个人耐心不太好，等得烦了，我就把你们一起踹下去。”
云琼霏道：“都别听他的！他是不可能放我们走的！”
花无钺拔出洛离的剑，用剑面照了照自己的面容，理了理鬓发，然后把剑尖对准云琼霏道：“真是个勇敢的女人啊！勇敢且愚蠢！那就你吧！”
高有光发了狠劲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论谁下去都是送死，要杀便杀！我高有光要是说一个‘不’字，这身金玉黄袍我就还给高家！花无钺，你若是个男人，就给个痛快！何必在这里挑拨离间？”
花无钺一个箭步就把剑架到了高有光脖子上，嘴角一弯，道：“这可是你说的，本公子成全你！”
高有光下半身一股温热，湿了大半个裤襟，要不是有剑架在脖子上，他估计早就腿软瘫在地上了。
“慢着！”慕临风笑呵呵道：“我下去，我下去！你不就是想看看养的鬼军战力如何吗？我去帮你试试就是了，多大点事儿啊！不过，我要是跳了坑，你又没放他们，我不就亏大了吗？”
云琼霏道：“慕公子……”
花无钺哈哈大笑两声，把剑扔回给洛离，与慕临风面对面站着，一挑眉道：“你以为你是谁？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给你们选择的机会，就是想看看你们这脆弱的联盟如何崩得稀碎，没想到你们一个比一个骨头硬，这让我感觉很不爽！所以，我改主意了，你们既然这么团结，那就一起下去吧！黄泉路上还能一起搭个伴，怎么样？我很善良吧？”
慕临风突然笑了起来，无声的无所畏惧的笑，狂风把他的青丝吹得四乱飞扬，他往坑底看了一眼，乌泱泱的恶鬼形成了一池黑水，尖锐的笑声，疯狂的欢呼声从坑里传来。
慕临风对准花无钺的小腹猛地一脚，这一脚他使出了全部的灵力，花无钺掉下了万鬼坑！一道鞭子飞了上来缠住了慕临风的腰，慕临风也被跟着拽了下去。
花无钺本是想用鞭子抓住上边的什么东西，结果慕临风太轻了，根本无法阻止往下掉。
云清言想要伸手拉住慕临风，可身体僵住了完全动弹不得，早在花无钺提出那个条件的时候，慕临风就往云清言身后贴了一张定形符，本来是怕自己睡觉不老实准备的，这个时候却派上了用场。
云清言眼睁睁地看着慕临风从自己眼前掉下万鬼坑，却什么也做不了。
花无钺大喊一声：“洛离！”还没有说出指令就给掉到了坑底，坑底全是妖魔鬼怪的吱呀乱叫，任你喊破了嗓子上面的人也听不到，是死是活上面的人也看不见，洛离本就是傀儡一物，没有指令就只会站在原地不动。
掉下去的慕临风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我……自己挖的坑自己跳？”
一下去没有摔倒地上，而是摔到了一群牙齿上，整个身体仿佛在被万蚁啃噬，“啊——啊——啊！！！”
手臂上的一块肉生生地被咬了下来，然后是大腿，后背，脖子……他感到自己在一点点变轻，一点点变得没有。
“不要！不要钻进来！！！”一团团黑雾钻进他的眼耳口鼻，无孔不入，内脏显然更好吃一点，尤其是脑髓，灵脉，金丹一类。
他的身体被万鬼拉扯着，争夺着，啃噬着，他看着身上堆积的鬼中间缝隙里的一角天空，乌云一点点变多变厚，他无法思考，无力反抗，没有希翼，没有恳求，他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一样平静，即便耳边充斥着鬼哭狼嚎，他的心静如止水，他的意识像一缕青烟慢慢飘上了天空，如云朵一样自由漂浮。
乌云越积越厚，最终无法承载住不属于自身的重量，下雨了，雨是干净的，能冲刷掉一切的狼狈不堪，腌臜腥臭。
雨砸在云清言身上，背上的符被冲掉了，落到脸上的雨是滚烫的，雷声听起来像撕心裂肺的嘶喊声。
“抱一天师？”慕临风睁开了眼。
抱一天师坐在地上用手一下下地顺着胡须。
慕临风坐了起来，愣愣地道：“我……是死了吗？”
抱一天师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吧！我也弄不清楚我是死了还是活着，活着或者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慕临风环视一圈，和他第一次见到抱一天师时的虚无空间一样，无边无际，无垠无涯，就像没有尽头的时间一样，延长线上没有终点。
他心下茫茫，问道：“我要怎样才能回去？”
抱一天师道：“你要回去？你的肉身如今在乱葬岗的尸堆里，那里又脏又臭还有很多蚊虫，你确定要回去？”
慕临风道：“我不属于这里，我属于他们，我一定要回去！”
抱一天师道：“行吧行吧！那你等着吧，看有没有人来唤你的魂。要是等不到呢，留在这里陪我聊天也很不错。哎！少年人，看开点！”
花无衣顶着瓢泼大雨，在乱葬岗里一个一个翻着尸体，喊道：“喂！找到没有啊？”
云琼霏：“没有！”
高有光：“没有！”
云清言：“还没！”
花无衣一身红衣上全是泥泞，一张脸在大雨冲刷之下白得吓人，狠厉道：“花无钺趁着我不在千秋岭，就这般肆意妄为！他就该被万鬼咬死，父亲就不该救他上来！”
花无衣被花司辰派去江宁在水一方攻占云氏，收到钰儿的飞书得知慕临风掉入万鬼坑的事，连夜御剑孤身一人赶了回来，等她赶到的时候，慕临风已经被扔去千秋岭外的乱葬岗。
云琼霏道：“花小姐，你把我们带出了千秋岭，花宗主会不会降罪于你？”
花无衣道：“降就降吧！反正放不放你们，我都要受罚！父亲要我带鬼军去攻打江宁云氏，我不仅一个人都没杀，还把他们都放跑了。”
云琼霏悬泪欲泣道：“花小姐，我代表云氏上下多谢你抬手之恩！”说着，就要跪下去。
花无衣赶紧把她提了起来，怨道：“跪什么跪啊！地上都是尸体多脏啊！再说，我只是不想平白无故地杀人而已，跟你们云氏没关系。我有我自己的意志，父亲他想做什么我也阻止不了，你们回去之后好自为之吧，我只能帮这么多了。”
高有光一礼道：“花小姐侠肝义胆，令人敬佩，此恩高某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