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还未太寒,赵释和晏傀带萧凤离谷了。
临走前医圣收拾出许多续命的药材,装在木盒中用布包裹好了,递给晏傀。
“我没什么帮得上忙的,只能照着他的体质选了几味养身的药。”医圣年纪不轻,他没有修仙的天资,已经到了暮年。
“看到你为了一个人做了如此多,突然觉得你还是记忆中那个没长大的小孩。不勾心斗角、不利益熏心,为了救一个人奋不顾身。”
“人是因为有软肋才称之为人。若是心无旁骛,没有留念,就会在漫长的孤独中丢失自己。”
医圣抚着胡子,笑了一下。
“以后别再总是铤而走险了。”
晏傀抓着药材的手一顿,抬起头来。
看着满面皱纹的医圣满头银发,听到他方才话语,突然想起,这位老人也是自己最后一位在世“亲人”了。
知道他过去的最后一人。
这次告别,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了。
若是他们运气好,萧凤活下来了,他便回谷大谢医圣。
若是没有......
他看赵释背着萧凤逐渐远走,想要快步跟上去,只得在走远数十步后,遥遥一挥手,对着那看不清脸的佝偻身影作别。
李枸的马车在外恭候已久,见赵释出现,躬身掀开马车帘布,让萧凤率先坐进去。
而后赵释、晏傀两人分别上了宽敞马车。
“驾!”李枸猛地一甩缰绳,四匹马受到驱使迈着碎步走起来,车轮滚滚向前,他照着赵释的吩咐赶往目的地。
半夜三更,停车休息,路上燃起篝火。
马车内偶尔传来咳嗽的声音,李枸煮着热水,听那咳嗽声不是寻常伤寒,更像是牵动了心肺,带着血的。
实际确实如此。
萧凤咳完,气色虚浮,靠在马车后箱壁,烧得昏沉。
赵释收起沾血的帕巾,没有去看那上面鲜红的印记,他皱着眉头,看着马车外天色,还是黑漆漆不见天亮。
晏傀翻开针灸包,一面作准备一面问。
“你要带他去哪里?还能比待在医仙谷好?”
“我不能放他在那里等死。”赵释说,“带他去冥泽湖,千意琅说他有法子。”
晏傀还是有些不放心,像赵释这样的人,心思弯弯绕绕的,总是让人防备不及。
“你不会害他吧?”
赵释带着一丝狠厉看他:“我从未想过害他。”
“不必如此紧张,我就是一问。”晏傀干咳一声,转头凝神为萧凤施针压肺气。
之后几人不再休息,交替着赶马车,在十天后终于赶到冥泽湖。
冥泽湖乃江湖中一大奇观,每当凌晨深夜,宗门所在的巨大湖泊边成了掩藏在薄雾中的深绿色的世界。
湖面像是一块碧绿绸缎,起伏的水面闪动波光粼粼的细粉,琉璃样的高大阁楼跨越水面,如同幻境一般叫人不敢相信双眼。
若隐若现的秘地引生人深入,却总因不擅凫水望而止步。
崇山峻岭之中有着无数大小涓涓细流,在交汇点形成灵水交汇之地,即便在最黑暗的地方也能发出淡青色的光泽来。
任何进入冥泽湖的弟子都不会迷路,因为他们对水流的熟悉就像农民熟悉手中的庄稼,骆驼熟悉脚下的沙漠,只要知道自己出发的位置,也就知道自己行走了多远的距离。
这也让冥泽湖弟子热衷于沿着河流的源头和尽头远走历练。
只要跟着水流,永远不会迷失。
千意琅在收到赵释书信后便在此等待许久,他站在宗门前迎接马车。
因为提前知道了萧凤的具体状况,所以他内心尚且平静。
和初见萧凤的他,大不同了。
千意琅看着斗笠下的萧凤,听他微弱的脉搏,久别重逢,连叫他的名字都不敢了。
他伸出的手,在离萧凤近在咫尺时停下了。
眼前的人,像冰块一样,摸一摸就要化成水从手里流走了一样。
“师兄,好久不见。”
他对他笑笑。
萧凤看着他,抿着唇没说话,他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天我意气用事,伤了的神鹿,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它,我把它带回冥泽湖疗伤修养,伤已经好全了。师兄若是要看它,可以跟我去找。”
千意琅走在他身边,语气尽量轻快。
“真的?”萧凤有些高兴,听到神鹿无碍的消息,是他这些天来唯一的好事。
“真的。”千意琅领着他们入门,“之前就说想带师兄来冥泽湖看看,没想到是以今天这种情势......不过,我们都会有办法的。”
萧凤听得云里雾里。
他被千意琅拉着手,进入冥泽湖深处。
空旷的视野,碧玺样的湖泊上,偶有弟子足尖点着水面,一步百米,轻盈如蜻蜓掠过水面,所到之处,荡起阵阵涟漪。
更有人凭借一根竹竿站立水上丝毫不动摇,像是一根落在水上的树枝,随着风浪前进或后退。
迷雾拨开,几人便见到了冥泽湖的主殿,苍绿竹木搭建出精美繁华的楼宇,晶石琉璃作地面,鞋底触碰入耳是清响,好似风吹过竹林的娑娑,水流击石的泠泠。
来往经过皆是女弟子,服装清一色是月白湖蓝,据弟子阶级而分配,颜色相近却花样繁多,她们在鬓发间别了各色的鲜花玉石以作装饰,挽着各自武器有说有笑经过。
见到千意琅领着外宗几人前往内室,惊讶地望着他们。
“小琅,他们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
千意琅先向众师姐行礼,再点点头:“是的。”
大师姐看着一人只在斗笠下露出点皮肤,似是畏寒的样子。千意琅牵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像是握着什么宝贝,便知千意琅是带着情郎来见掌门。
她神色暧昧,打趣道:“小琅开情窍啦。”
千意琅脸红扑扑的,他局促地看了眼萧凤,见人没说话,便大着胆子回答:“嗯。”
身后两人皱眉,忍住反驳冲动。
师姐们嬉笑成一团:“咱们冥泽湖要有新人了。”
“小师弟穿艳一点的颜色好看,不要再安排浅色。”
“还要看师尊的意见呢。”
“师姐,还没定的事......”千意琅苦笑着同她们解释,可是此刻说什么在旁人听来都是在害羞。师姐们向来最爱操办喜事,已经开始替他想如何准备宴席了。
晏傀忍不住了,他说:“我们是来带他治病的。”
霎时全场寂静,师姐们的笑僵在脸上,面面相觑。
“啊......”大师姐带着歉意向千意琅和萧凤道,“那,那你们快去找师尊吧,可别耽搁了。”
“我们先走了。”千意琅无奈看了眼晏傀,心里有些不爽,只是因着感谢他对萧凤的帮助,没有计较。
冥泽湖掌门师尊狄墨兰近日出关,在碧水兰亭中等待着他们。
一道长长的水上廊桥立在水上,通往湖泊远处的凉亭。
只带萧凤,千意琅让他跟在自己身后,怕他虚弱跌入水中,一直握着他的手。
凉亭随着步伐靠近
千意琅走上前,拂开衣袍下摆,跪拜在地。
“拜见师尊。”
狄墨兰年过一百,面容却只五十模样,簪发如水,贴在道袍后心。
萧凤悄悄在后面打量,早闻冥泽湖掌门端庄威严,如今亲眼一见,发现她不如想象中严肃,对千意琅甚至可以说是和蔼。
“起来吧。”
狄墨兰却是看着萧凤。
从她琥珀般的眼里,萧凤有种被看光一切的感觉。
千意琅没有起身:“师尊,徒弟想请您恩准徒弟开启冰窟。”
“你倒是不委婉。”狄墨兰纤长手指抵在盘发的簪子上,缓慢抽出。
冰亮的玉簪头圆尾尖,挂着粒灵魄吊坠。
千意琅眼前一亮。
“多谢师尊!”
狄墨兰长臂一扬,玉簪穿梭似箭,飞到湖泊中央。
萧凤愣愣地看着,直到被千意琅抱住肩膀。
男人的怀抱很温暖,萧凤从入门开始就觉得此处寒冷,直到被千意琅的体温笼罩,才放松了身体。
“待会你不动,等着我带你下去就好。”千意琅凑在他耳边说。
萧凤还没反应过来,几人就被飓风裹挟。
狄墨兰扬唇,站在原处放声念出咒文,纵是风浪再大,也只是晃了晃发尾。
蓝色法力宛若惊涛骇浪,玉簪竖直尖端朝下,迸发出强大的漩涡。
原本平静的水面顿时成了向上腾空的涡流,水下景象慢慢变作另一世界。湖水洞开,露出一个黝黑深邃的洞口,散发冰冷气息。
狄墨兰沉声:“进去吧。”
“多谢师尊!”
千意琅顶着狂风,将萧凤拉近自己身边,然后瞅准时机,踩着凉亭的栏杆一跃而起,轻功至洞口上方,巨大的威压让他胸腔中心跳不由加速,他看了一眼怀中有些惊慌的萧凤,咬着后槽牙,定神蹿下水洞。
随后晏傀、赵释亦御剑飞至洞口,跟着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