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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燕洵原本要送他到苍穹顶,他觉得没必要,半路便将他打发回去,自己一个人蹦蹦跳跳地上山。
他登上峰顶时,头上已是星河漫天。每次踏着这白玉阶石,都觉得那些碎晶似的星辰触手可及。
“师尊!”
他刚一进门,就开开心心地唤出口。
他冰清玉洁的师尊就倚在沉香案上,低眉侧目,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姿势尊贵优雅,如仙境中泊着的玉魄一般。见他来了,莹白的眸子缓缓流转,凉如水的目光洒在他身上,像被倾城月色笼罩。
清知靠近几步,走到他面前。
“手。”
清知不明所以,还是依言伸出双手,掌心朝上,平摊在他面前。
下一刻,手中落了个温沉沉的玩意儿,圆圆的,本来光滑的表面裂痕交错,仍向外散射着奇异的微光,时明时暗,闪烁的频率与他的呼吸一模一样。
那物件落在手心的一瞬间,清知的心“砰砰砰”地狂跳起来,好像有热流涌过,一缕似有若无的联结从手上传到心头——
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眨了又眨,眼前的东西还是没变,掌中赫然躺着他阔别已久的本命灵器——心音铃。外观已经破损,也发不出声音了。
可是,它本应碎成千片万片,散落在苍穹顶各处,难道……竟是师尊帮他一一捡回来,拼凑成现在完整的样子?!
那些微小得肉眼不可见的碎片掉在悬崖叶间、石头缝隙,根本无从找起,师尊定是寻遍了苍穹顶的每一处角落,这到底是费了多少心血啊!
“我寻遍三界,未有复原之法。”面前的人抿抿唇,竟似夹杂着一丝懊恼。
这、这这可是本命灵器啊!再不济,也比没有好!
清知将铃铛捧在手里,又是惊,又是喜,心里的感动如洪水般喷薄而出,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从没有人、从没有人为他这么用心。这个人,还是高不可攀的师尊哪……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身边有他喜欢、他信赖的师弟、朋友,就连最最敬爱的师尊,原来尽管都不言,却也被从心底深深爱护着。
他哭得很凶,上气不接下气,贺楼连月见状,长臂一伸,将他抱到膝上,半拥在怀里,白得发光的指尖触到他的腮边,将满脸汹涌的泪水轻轻拭去。
当年的情形,犹在耳目。
苍穹顶,天雷滚滚,撼天动地。任何一缕遗漏的闪电都能把参天古木拦腰劈断。
山顶盘坐的人白发散乱,唇角源源不断地溢出血痕,一袭白衣都被染成了血色。整个身体笼罩在雷光中,像一尊磐石,终于被劈裂了一条缝隙。
半山腰处,一个清瘦的身形隐隐浮现在雨雾中。他满身狼藉,活像在泥泞里打了几个滚。双手鲜血淋漓,死咬着牙,攀着嶙峋的山岩一步一步往上爬。
任何一道天雷的分叉都能把他直接击碎,所幸它们对他压根不感兴趣,集中精力劈向盘坐如钟的人。
尽管如此,不断漏出的细小电光仍让他应付得够呛。越往上越强,他的修为在一次次接下雷电后,肉眼可见地一层层削弱,直到濒于溃散。
他就像狂风激浪中的一枚细叶,随时都会被覆灭。但他仍倔强地往前挪着,缓缓靠近了山顶上的人。
渡劫者此刻的情况很不好,眉头紧蹙、脸色惨白,几乎与他的发色融为一体。周身浩瀚如海、波涛汹涌的灵力正渐渐平息,而天雷却不留情面,一道接一道怒劈下来,甚至声势更猛更暴烈,如同正尽享最后的盛宴。
一步、再一步,还差一步……
粗壮骇人的白光骤然分出一线,化作一条银龙,直捣登上来的少年人。他猛地睁大眼睛,双手一举,把自己的本命灵器抛上半空,与银龙轰然相撞,生生被击成无数碎片,飞散到穹顶各处。
他“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终于进到雷电中心,用尽最后的力气,手指搭上腰间的玉佩,颤巍巍地接住师尊飘散的神魂,小心地收纳在他倾尽毕生积蓄换来的那枚锁魂玉之中。
雷声渐渐停止,他两眼一黑,栽倒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不省人事。
他的本命灵器损毁太严重,相当于从精神中强行剥离,再加上头部又遭撞击,失忆已经算好的结果了。
自己一点点收集起碎片,尽力修补,遍布裂纹的交给他,毕竟是本命灵器,聊胜于无。
贺楼连月想到此处,又把怀里的人儿揽得紧了一点。
他哭得停不下来,这时贺楼连月展现出了远超平常的耐心,不言不语,静静给他擦拭着止不住的眼泪。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劲,抽抽噎噎的:“我没、没有灵根,您……这又何必?”
闻言,贺楼连月微微抬眼,看着他波光粼粼的眼睛:“谁说的?”
“师弟!”
他眼里划过一抹轻嘲,“测不出来,并不代表没有。”
“那我是什么?”清知紧张又期待地发问。
贺楼连月微顿,回道:“你为灵体,灵根还未可知。”
“灵体?”他好像听过,不是肉体凡胎,聚灵力而成,凝为实质,化作形体。
“这也是你止步结丹境的原因。”他缓声道,“寻常修炼法门,于你无益。”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已有头绪。”
“哦……”
清知好容易止住哭,吸了一下鼻子,又问:“师尊,您记得今日是我生辰?”
“……生辰?”贺楼连月疑惑,“你知自己生于何时?”
“……”他停了停,小声说,“是您捡回我的日子。”
“是今日?”
听到这三个字,他隐约有些不开心,但捧着手上的铃,又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又哭又笑,百感交集。泪水又不听使唤地掉下来。
泛着冷香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面颊,似是拿他没办法,咬字又轻又缓,如月下荷风般低柔:“好了,往后我会记得。”
再下来时已经很晚了,清知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沈薄欢果真听他的话,乖乖睡下了。
他觉得自己哪怕在很多年以后,都能记得这一天。它就像一颗彩色的原石,散发着和今日天空一样的光彩,收藏在记忆的山岭里,永远不会褪色。
在他以后再悲伤难过的时刻,也能把这一天翻出来,告诉自己,看,我也有过这么好的时光。
当他疲倦又满足地躺在床上时,嘴角犹带着上翘的弧度。
——今晚,注定是一个甜蜜的好觉。
……
另一边,遥隔万里的西域。
一个全身隐在黑衣中的人悄然造访魔界。一路上无数魔兽争相攻击,竟都奈何不了他分毫。
那人抵达巍然屹立的魔宫前,一个魔仆立马扭头跑进去通传,其他仆从纷纷低头让路。他于是畅行无阻地进入内殿,覆手掀开帷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