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二十年, 帝改年号太初为盛安,是为盛安元年。

  是年为皇帝登基二十年整,除夕岁末特宴群臣, 九州朝贺四海同庆。有安州府现祥瑞, 礼部代为呈上,是以帝兴隆盛,天下祥和。

  “阿姐, 今年你五十寿诞, 咱们好好庆贺一番,就不要出去了吧?”

  云卿自几年前便由小竹子陪同一起出宫修行, 说是修行其实更多时候都是游历山河, 起初元怿还不同意,后来霓伽主动请命,愿陪大长公主同往保护。她们一不劳师动众, 二不惊扰官民,只愿微服出行,皇上若不放心多派几个身手好的护卫便罢了。别人不说, 霓伽单纯是想同图朵一起游山玩水,有大长公主这个借口她更好行事。架不住几人一起磨劝, 元怿无奈只能同意,这些年来除了严冬酷暑她们会回来月余, 剩下时间则都是在外游历。

  云卿笑望一眼元怿,许是心情愉悦保养得当, 今时的大长公主哪里看得出是快要五十的人, 端得上风姿绰约仪态万方。

  “都听你的, 开春就不出去了。”

  元怿闻言笑颜未敛, 就听云卿跟道:“反正我是夏日生辰, 能赶上秋天再去遂州瞧瞧枫树。”

  “皇姐,遂州的枫树秋日会如何?”阮舒月在旁听着不禁问道。这些年每每等她们回来,皇后娘娘都能听一场生动的游历趣闻。

  “枫树当傍晚去瞧,漫山红枫,秋日晚霞,别提多美了。”

  元怿看着舒月又露出那副心向往之的模样,赶紧打断云卿的话,“阿姐,今年我想让棠一三娘她们都来为你贺寿。”

  “自然是好。”云卿一拍掌,“让棠一把梅子酒多带些来,去年我见她时,她诓我酒不够喝,说好今年要多送些来的。”

  元怿眨眨眼,去年?对了,去年阿姐是下了趟江南。“唉!朕倒是忘了,阿姐如今可时时相见,倒是朕几年未见她了。”

  “皇帝辛苦。”云卿拍拍元怿的手背,仿佛昔年一般,长姐哄着幼妹。“我家元怿自幼懂事,都是托你的福,咱们今时才能过上这般好日子。有你啊,是阿姐的福气。”

  元怿苦笑,阿姐也不知和谁学的,如今哄人的漂亮话已然一套一套的,她举起酒杯,“阿姐都这般讲了,朕还能说什么?自当勉励图之,以卫阿姐笑颜。”同云卿碰杯共饮,内侍再次为她斟酒,元怿这次举杯敬向舒月,“就是可怜了皇后,陪朕束在皇城里。这么多年,辛苦了。”

  舒月本还想打趣她几句,听到最后那句辛苦,心下顿时熨帖。“能陪在你身边,就是最好的。”

  帝后伉俪情深,这么多年有目共睹,任谁都只叹一句,皇帝这般深情当真世间少有啊。

  宴会御案下首的岁安看着父皇母后几十年如一日,心中感动又羡慕。坐在她身旁的迎曦此时为她斟了杯酒。“又是一年了。”

  岁安收回目光,“是啊,又是一年了。”她举起酒杯看向迎曦,“洪大人,新岁喜乐。”

  迎曦举杯,冲她浅浅一笑:“殿下安康。”

  洪迎曦于太初十二年女科及第,如今为鸿胪寺卿,岁安人前便唤她洪大人。当然,人后时而也这样唤她。

  “大姐的人收到禾晴的消息,她现下正在关州办女学。”

  摘星楼上,迎曦同岁安凭栏而立,岁安望着远处星空,听到禾晴的消息也只是笑笑。“她应是,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吧。”

  “也许吧。”皇城之外的生活,就像她们儿时在欢喜镇那般,山中恣意,田野嬉笑。

  “二十年了,真快啊。”听到岁安的感慨,迎曦侧首望向她,待看到岁安同样追忆的神情,不由笑了笑:“是啊,真快啊。”

  她们都想起了儿时,想起了在欢喜镇的日子。

  今年又是她们在一起守岁的一年。

  礼花在空中盛放,绚烂夺目照亮整座摘星楼,她们立在顶楼,那烟花仿佛绽放在眼前一般。

  “洪大人今夜还回去吗?”岁安看着天空,迎曦望着她的侧脸,忽而轻轻笑了下。

  “殿下想让我回去吗?”

  岁安也笑,转过身来同她对视。“你说呢?”

  “殿下同臣打哑谜,臣可猜不出来啊。”迎曦转身,衣袂飘飞,岁安反手去握住却只有衣摆于手中滑过。

  迎曦本也没有真的要走,岁安上前一步,便终于实实在在的捉住了她的手腕。

  “我想你能留下,迎曦。”

  万紫千红在夜空中盛放璀璨,这是皇上特意命内府司定制的“盛世平安”。礼花于皇城中燃放,整个京都城的百姓都可观瞧得见。

  “我也想留下,岁安。”

  朝服锦绣,礼花绚烂,她们在盛世的最高处,相拥亲吻。

  ……

  盛安七年,交趾与蛮般勾结扰边,妄图夺回城池。皇女领兵亲征,镇军将军洪诗卿挂帅,怀化将军侯鸣远为主将,率军十万征讨两国。此战历时一年,皇女大胜而归,交趾蛮般从此为黎朝属国。

  皇帝盛赞皇女其功,适逢并州祥瑞现世,太岁叠吉,寓意天下承继有人。太史令洪方旭上奏天关客星,昼白可见,此乃天选隐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兆。

  百官闻听,联名上疏启奏圣上早立皇太女,以安江山社稷。是年,皇帝承安天命立皇女启昱为皇太女,赐迁东宫,监国事理政。

  凤仪宫中,舒月照旧早起为元怿更衣上朝,待散了早朝她再回来,两人好一同用膳。

  “如今有岁安在,你也可以歇一歇了。”

  “岁安不错,但我总不放心。”

  “三十年为一世而道更,有时候也该让她们年青人历练历练了。”

  龙袍穿戴整齐,舒月绕到元怿身前为她整理好旒冠。

  “唉,三十一世,确实快到时候了。”元怿看着眼前的舒月,虽华发未生,但眼角已然浅现风霜。她上前一步,抱住了正为她整理冠冕的舒月。皇后娘娘手上动作一顿,就听皇帝轻轻说道:“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舒月拍拍她的背,许是年纪大了,元怿这些年越发爱说这些感性的话。“你也是,辛苦了。快上朝吧,我等你回来吃饭。”

  “好。”

  阮舒月一生最爱洒脱自由,为了元怿在皇城宫中几十年如一日,细细想来,她是欠她一份真正的,她想要的生活。

  盛安十年,皇帝一纸空前绝后的禅位诏书,震惊了朝野天下。

  “朕少时历难,中年绝诚,自认旷达明理,绝厌困束前行,此心惟愿中兴江山福泽百姓。如今垂暮之年,回望一生,沧桑风采,俱往不复,江山无限,承嗣绵延,今以天下托于皇太女启昱,启昱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朕,青史无惧文官执笔,功过自有后世论断。”

  是年,皇太女启昱奉诏登基为帝,尊父为太上皇,次年改年号盛安为天授,黎朝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

  《黎史记》:中宗宣文帝郎元怿,在位三十载,于盛安十年退位尊封太上皇,次年与宣仁太后阮氏迁居明宫,及天授十五年四月驾崩于明宫,太后亦于同年十月崩世。女皇哀痛,为其父请拟庙号中宗,谥号宣文皇帝。为其母请拟谥号宣仁皇后,同葬于帝陵,辍朝三月,天下共丧。

  天授五年,安州欢喜镇。

  “哎哎!咬勾了,看着没?动了动了!”

  “啧!你安静些。”

  “你瞧那水纹,明明有鱼上钩了嘛!”

  清泉山上,元怿坐在河边垂钓,陶依在旁拽着她胳膊准备起竿。元怿不从,等将那鱼竿拉起一看果真没钓上来。“你看!”元怿啧声:“我都说了时机未到,你非是不听。”

  “明明鱼竿动了吗,你自己没扯好。”陶依撇撇嘴,坐到一旁喝口茶水,顺势转移话题。“也就我跟你出来,钓鱼能钓一天,打小就闷。五姐和阮姐姐都不爱理你。”

  元怿哼她一声,摇摇头,“不是你给小福宝吃枣仁果子没去核,崩掉了孩子的乳牙,三娘追着说你,你能跟我上山?”小福宝是启旦的女儿,夫妻俩平时要忙着经营生意,孩子便由陶依三娘带着。

  “嘶!你这老家伙,说好不提的!”

  元怿瞪她一眼,转过头来却偷着笑:“大不敬,治罪。”

  “治治,都给我们治没了,看谁陪你!”

  “哼?我有女儿。”

  “嗯!你有女儿,来让你宝贝女儿到山里来陪你?看她有没有这个空闲?”

  元怿被怼的说不出话,索性别过头专心钓鱼。能将一向气定神闲的元怿逗气,如今倒成了陶依最喜欢的事。

  说到岁安,陶依忽然问道:“元怿我问你,当初你为何不同孩子说实话啊?若禾晴知道平安活的好好的,不会和岁安闹成这般。”

  当年她赐死了齐王府的假启旦,禾晴不久后即请辞离宫。禾晴平乱有功,本应受赏日后科举拜官都不在话下,可元怿却没追问也没挽留,只给了她一个县君的虚爵,就这样放人离开了。

  陶依问完,元怿也不答话,垂竿远眺,颇有些老神在在。陶依见她又不说话,上手要去夺人鱼竿。

  “你们俩闹什么呢,一把年纪再掉水里,还要不要老命?”

  身后,阮舒月提着竹篮走来,她将篮子放到二人近前,坐下后深吸一口气,还是山里清新,可比京都城好多了。

  “朕才不老。”

  “好,我们太上皇不老。”舒月笑道:“岁安来信了,今年你六十整寿,要普天同庆,到时候来人接咱们回宫。”

  元怿眯起眼,盯着水面又不说话了。

  “你瞧她。”陶依指着人,“到底是当过皇帝的,不一样啊,咱们问个事儿也不告诉。成成,咱都是外人咯。”

  “你问了什么她不告诉你?”

  陶依将刚才的事同舒月讲罢,舒月闻言叹了口气:“平安在你膝下长大,但却也是皇/室血脉,这事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不论是对平安还是对岁安。”

  陶依略一思忖,舒月虽然言之有理,可她总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她看向元怿,以这家伙的想法,当真只如此吗?

  元怿轻叹一声,缓缓开口:“禾晴那孩子,不是岁安的良配。当然,岁安也不是禾晴的良配。”

  两人闻言一愣,这话又是从何而出?就听元怿继续道:“别看岁安现在这样,稳重有度宽仁得体,在咱们身边又总高高兴兴的,但那孩子其实心思重。禾晴的遭遇过去她也经历过,她们啊都是渴求温暖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不是把对方烧死就是要把对方冻死。迎曦不同,她有智慧又豁达通透,是个温暖的孩子,她的光才会一直暖着岁安,不会灼伤她,更不会突然的冷却消失。”

  两人皆是第一次听元怿说这话,听完后都怔了好半天,相视对望,讶然再到豁然,继而全都笑起来。

  陶依:“当真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没想到你不声不响的,竟然想的这般清明长远。”

  元怿也不应和,只淡淡笑着,这时她手中的鱼竿忽动,赶紧一甩手,果然掉上一尾红鱼。舒月将篓子递过去拆钩放鱼,元怿笑问她,“今晚有鲜鱼汤喝吗?“

  “当然。”舒月也笑,抬手点了下她的鼻头,一如此前一般。“我亲手为你做。”

  作者有话说:

  正文至此完结了,下面会有感情流的番外,初步定有云卿小竹子,卿儿灵儿,岁安迎曦禾晴,感谢小伙伴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们下本书见!

  接档文《那场声势浩大的初恋》

  文案: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浑浑噩噩十几年,忽然醒了——元野

  元野和时风本是一对校园知名地下组织工作者—漫画小说游戏机,年级里地下潮流的引领者,课外杂书的发源地,收缴违禁的终点站。

  等沉溺虚拟世界的二位地下人员终于抬头看看自己的生活后,才发现隔壁班的班长,隔壁班的老师,隔壁班的一切都对这对儿难姐难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有一天“搞笑女”不再搞笑,别担心,她也许只是陷入了爱情,或许还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双向暗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