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晴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到蕲年宫, 岁安闻讯立时前往她所住的寝殿,走到门口宫人回禀才得知禾晴一回来就让人准备东西,眼下正在沐浴。

  岁安刚要离开, 足下步子一顿, 禾晴怎在这个时辰沐浴?她这面一深想,心便提了起来。嘱咐宫人留在原处,自己则推门进到寝殿。寝殿不大, 正堂往后就是休息的寝室, 一进去便是水汽氤氲,却不闻丝丝水动之音。

  “禾晴?”岁安心中不详之感渐生, 她快步绕到屏风后面, 见禾晴整个人都浸到浴桶中。“禾晴!”她赶忙去拉人,禾晴本在桶里泡着,忽觉有人拽她, 她一惊,浮出水面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

  这一巴掌将两人打愣在当场,公主殿下这辈子还没被人甩过耳光, 愣怔着盯着人缓不过劲儿。

  禾晴没想到是岁安进来了,她回过神想要行礼赔罪, 眼下却又未穿衣服。只能抱着双肩冲岁安颔首,“公主恕罪, 我不知道是你进来。”

  禾晴力气不大,一巴掌打的并不重, 岁安揉了揉脸, 见人神情不对, 心里不禁着急, “发生何事了?”

  禾晴抬眸不解看向她, 岁安见她只怔忡着,追问:“他们欺负你了?”

  禾晴这才了然,她原来是想到那里去了。摇摇头,却又忽然顿住,是欺负吧?怀王欺身过来时,她借说若不成事绝不动男女情爱,怀王还想利用她便没继续强迫由此才逃过一劫,只是当时的感觉还有他靠近自己时的恶心却让她无法忘却,所以回到宫里第一件事便是沐浴。

  岁安不敢再问,只屏住呼吸盯着她。自己虽不尽信禾晴,但却不想她因此受到欺辱伤害。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么多年,一开始还想整治监视她,可慢慢地,在她心里对禾晴渐生出同情之感。若自己不是遇到父皇,如今境遇可能如禾晴一般吧。

  禾晴抬起头,正对上岁安不及收回的目光,那里面有关切有怜悯,还有真心实意的心疼。

  岁安的眼神撞进她的心里,刚才的屈辱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情绪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想要回应些什么于岁安对自己的这份心疼,又羡慕她,可以永远都活的那般干净。

  “岁安。”禾晴第一次这样喊她。

  岁安知道,她定是受了委屈。微微弯下腰,岁安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防禾晴忽然挺身。她未着寸缕,岁安一怔就要别开目光,禾晴却突然拽住她的衣领,那吻便落在她的唇上。

  靠近岁安时,仿如靠近阳光,禾晴此刻不再想其它,她只想离温暖和光明能近一些。

  岁安惊愣不过片刻,伸手想要推开她,禾晴却趁着她启口的当口滑入于之柔软纠缠。她环住岁安的脖颈一点点向下,沉入浴桶亦沉沦欲海。

  理智在心中挣扎搏斗,岁安的手抚在她的肩膀,却始终没能使力推开……

  “公主,公主。皇后娘娘请您过去。”门外,内侍官的声音将岁安从沉沦中拉出,她猛然起身,看着伏在水中的禾晴轻轻喘息。

  禾晴不施粉黛落入水中的模样,有种别样的破碎美感,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这种感觉。如蛊如惑,让人心惊。

  “是怀王。”

  岁安转身离开,身后的禾晴开口说道。岁安驻足,并未回首,只略一点头继而快步走出寝殿。她身上脸上都是水渍,倒像是落荒而逃一般。伺候的宫人不敢多嘴,只静静跟着公主殿下。

  被秋风吹过的人渐渐平复心神,岁安回过头深深看一眼禾晴的寝殿,转身踏入夜色之中。

  ……

  从夏入冬,皇帝御驾亲征连胜十三战,拿下蛮般七城。

  “皇上,现在回京,还能赶上回家过个团圆年。”主帐大营中,众将官围坐一堂,元怿金甲银盔配天子剑坐于正中。闻言她看向说话的梁忠,“蛮般的降书可送到?”

  “送到了。除了这七座城池,每年愿于我朝纳贡金银食谷。”

  侯伯川闻言冷笑:“好生说话不听,非得打老实了,活该犯情儿。”

  元怿瞥向他,侯伯川立时收声。自己那熊儿子惹出的祸只被打了四十军棍,具体怎么个追责还没定夺呢。好在这场仗侯鸣远豁出命去立下不少功,就不知皇上要怎样处置了。

  “皇上,这降书可受否?”

  “得饶人处且饶人,真逼急了再来个鱼死网破,我们得不偿失。”元怿将那降书往梁忠怀里一扔,“回家过年。”

  待众人都退下,帅帐中只剩梁忠和元怿。元怿也不说话只自顾看着地形图,仿佛等着梁忠开口。

  “皇上。”梁忠憋了半天,只叫了人一声便不知该如何再说。

  元怿瞧他一眼,“怎么了?”

  “皇上,末将跟了您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忠心可日月明鉴!”

  “知道了?”

  梁忠低下头不语,“皇上,这仗打完了,臣回去想卸甲归田。”

  元怿将手中的标旗放到一旁,“朕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那些话朕并未相信过。”

  “皇上!”梁忠猛地抬起头,一把年纪的老将军眼中浸上泪。

  “你我十几年风风雨雨,朕信你,你也应信朕。”

  “末将自是信陛下的。”

  “朕膝下无儿,朝中有人坐不住了。”元怿走到炭火炉边,提起上面坐着的水壶倒了两杯热茶。如同他们昔年在并州打仗一般,“梁大哥,这江山是咱们兄弟打回来的,我不甘心啊。”

  梁忠接过元怿亲手递来的热茶,他看了看茶又看看元怿,迟疑片刻跪了下去。“梁忠只认陛下血脉,陛下选定谁做江山之主,谁就是江山未来之主,梁忠定当誓死追随绝无二志!”

  大军赶在腊月二十八班师回朝,皇帝御驾亲征大胜蛮般,黎朝军民气势大振,此次班师百姓悉数出街,准备一睹圣上风采。

  元怿并未乘坐龙车,而是身着盔甲骑于战马之上,雍州城百姓聚于街道两旁,这里面虽有当年元怿率军踏破雍州关时偷偷观望过的老人,但大多并未见过皇帝,如今终于得见天子真颜,却见皇帝丰神俊秀,若不是周身帝王威严杀伐之气,哪里看得出是位起兵夺天下的马上皇帝?简直比历年探花都要俊美。

  “天神老爷,这是皇上?”

  “我二表叔家的三哥在宫里当差,就说皇帝英俊,我不是同你们讲过吗。”

  一旁中年商贩道:“当年皇上也是骑马进城,少年天子别提多派头了。”他跪在街旁边看边讲:“诶对了!你二表叔家不是挺趁的吗,你三哥什么时候进宫当差了?”

  “咳咳,哎呀有些年头了,要不是我这三哥他家能发迹吗?”

  “哎哎,皇上旁边的小将军怎得这般秀气啊?”

  底下年岁长的稍稍抬头一瞧,“咿!那不是位女将军吗!”

  “我听说洪相家的大小姐也随军出征了,莫不是她?”

  “女将军?哎呦!咱黎朝几十年都没女将军啊,这这,这叫什么事?”

  “啧!公主都监国了,有个女将军算啥?咱老百姓只管过自己的日子罢了,吃饱穿暖不受欺负管他别个。”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嘈杂的人群中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此起彼伏的山呼万岁之声由此在街头回荡开来。

  元怿骑在马上,接受臣民盛拜,出得雍州关,公主与皇后带文武百官立于京都城下,迎接王师归朝。

  元怿老远便瞧见她们,说也奇怪,刚还心绪豪情气势万丈,可一见到妻女,心中顿时温情升腾,连表情都柔和了几分。

  “恭迎父皇还朝,吾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元怿本不用下马,但舒月在,皇后亲迎城外,定是担心她了。

  “朕回来了。”

  朝臣百姓都看着,阮舒月也不能扑到她怀里,更不能拉着皇帝检查。

  “皇上平安,臣妾便放心了。”

  元怿握过阮舒月的手,“手都凉了,站了多久?”

  被元怿一握,阮舒月眼泪险些掉下来,众目睽睽之下,皇后娘娘还得端庄仪态。“没多久,你回来的比他们想的要快。”

  元怿望着舒月,不过半年而已,竟觉得这般久了。

  岁安在边上看了半天父皇母后这状似寒暄的温情脉脉,别人可能不懂,她却知道,这样简单的话,越是说明两人之间太过思念。心下不仅微微感慨,她父皇这一生几乎只她母后一人,这么多年仍旧初心不改情深不已,这天下怕是找不到第二个如她父皇这般的男人,更别说古往今来的皇帝。

  “父皇母后,天凉了,儿备了锅子暖身,咱们回宫再叙?”最终还是公主出面劝道,不然两人还不知道要执手相看到什么时候。

  元怿看看她,孩子到底长得快,半年不见,岁安好像又高了。“怎得瘦了,监国辛苦?”

  “不苦,儿为父皇如此重托,不敢懈怠。”岁安摸摸自己的脸,笑眯起眼睛,“倒没觉着瘦了。”

  “怎么没瘦,饭也不好生吃,不看着你,连补汤都不用。”

  “儿才多大,补那些劳什子作甚。”

  元怿瞧着娘俩,这些时候的疲惫仿佛都消减了不少。果然温情最抚人心。

  大军于城外驻扎,一干将官则虽皇帝入城赴宴。洪明昭站在队首,老远就巴望着,等见到女儿一身银甲骑在白马之上威风凛凛的跟在皇上身边时,提着那颗心终于放下。

  “父亲。”

  洪诗卿下马行礼,洪明昭点点头,父女二人并肩走在京都城街道上。

  “都好?”

  “都好。”

  “没受伤?”

  洪诗卿语塞,打仗哪有不受伤的。没听到女儿的答复,洪明昭停下步子,仔细去瞧她。“伤哪了?”

  “手臂,不碍事,早好了。”

  洪明昭眨巴眨巴眼睛,没说什么,父女继续向前走去。

  “这次回来,该升官了吧。”

  洪诗卿瞧着她爹别扭的样子,不觉好笑。“爹,您要不就当我是洪家长子吧,这样能高兴点。”

  “我是为着这事吗!”

  洪诗卿抿下唇,“爹,公主殿下可是明君?”

  洪明昭不语,瞪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这次上战场,想着的都是保家卫国,保护黎朝的子民。这话听着真大,但却是落在每个军士的一刀一枪中。爹,我保护的是我们的同胞百姓,不是哪一方政权,更不是哪些男子的天下。”

  “你!”洪明昭环顾四下,拉着她退到一旁,低声呵道:“胡闹!你究竟要干什么!”

  “皇上英明,我自忠君不二,若公主英明,她是皇上的亲女,我更当誓死效忠。爹,天下不是哪个男子的天下,它是天下人的天下。”

  洪明昭看着女儿,他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女儿了,卿儿如今眉眼坚毅,当得上少年将军。

  “爹。”

  洪明昭没再说话,而是转身朝着跟在身后的马车走去。“该进宫去了,再晚就要错过晚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