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越州水患以来, 岁安每日召见朝臣处理政务,几乎吃宿都在议事堂。因着她处理的及时,派出去的人办事也得力, 总算在最短时间内将水患控制住。只是禾晴一走月余没了消息, 岁安面上不显口中不说,可心里不免担忧打鼓。她虽派暗卫跟着保护,但越州路险又情势不明, 禾晴一个小姑娘, 实在很难不让人担心。

  这日,前来议事的朝臣散去, 方旭被岁安打发去户部调宗, 故而殿内只余她和迎曦。岁安这面低头看着前线来的奏报,那面对迎曦道:“我让人传膳,你先吃点东西。”

  饭食早就准备好了, 俩人午膳就没怎么吃,眼瞅着天都要黑了,迎曦走过去直接将她手里的奏报拽出。

  “先吃饭。”

  岁安刚要张口, 她又直接道:“你和我一起。”

  抬眸对上迎曦不容拒绝的眼神,岁安无奈笑笑:“一起一起, 二小姐吃饭都要人陪着呢。”

  “能得公主殿下亲自相陪,是臣的福气。”迎曦瞧着她这些日子都熬瘦了, 盛了一碗炖足火的药膳汤。“皇后娘娘特意为你准备的。”

  岁安看着那里面的山参枸杞就觉顶的慌,还想推脱, 迎曦又堵住她的话头, “听话, 不然娘娘会担心。”

  “哎, 也就你敢这么对本宫。”

  “听这意思, 公主殿下不满意?”

  “哪里敢呢?”

  岁安将汤一口喝下准备简单吃几口时,迎曦却突然凑近,拿着自己的帕子为她擦了擦嘴上的汤渍。两人从小一块长大,这样的亲昵以前也有,只是近年她们总是四人一起吃饭,要不就是岁安同皇后或者云卿公主一起用膳,这才甚少如此。

  “多大的人了。”迎曦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紧了紧握着的手帕。

  岁安眨眨眼睛,下意识屏住呼吸,迎曦最后那一下,手指抹在了她的唇上。

  迎曦视线跟着落在她的唇上,余光清楚的看到岁安的喉咙微动。岁安也在紧张吗?还是……

  送膳的宫女端来糕点,迎曦这才将手放下来,两人重新坐好,却谁也没有再说话。一餐饭吃的出奇安静,两个少年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半晌,还是岁安先打破这沉默:“也不知禾晴在越州如何了。”

  迎曦顺着接话:“一直也没传信回来吗?”

  “是啊。”

  再次沉默,餐桌上氛围透着股说不出的暧昧尴尬。直到两人用罢饭,迎曦才又问:“你,很担心禾晴吧?”

  彼时岁安正在漱口,清茶在口中含着她却只怔怔盯着茶盂。迎曦瞧她那模样,拍了她后背一下,“别咽了。”

  岁安这才将茶水吐出,挥手让伺候的宫人都退下。“禾晴给我办差,月余未有消息,越州现在的情势你难道不担忧吗?”

  “我自是担忧。”迎曦不假思索,随即又觉得,哪里应该不同。对上岁安一副“那你还问我?”的表情,她这话确实不知该如何再说。

  “岁安。”

  “嗯?”

  迎曦看着岁安睁大眼睛懵懂不知的样子,心里升出一股莫名的情绪。明明比自己还大,怎得就这般不开窍。

  “怎么了?”

  迎曦垂下脑袋,摇了摇头。她不能吓到岁安,得想个办法。“今日太晚了,我想留宿在蕲年宫。”

  放在平常岁安定是不做犹豫地点头应下,反正迎曦也不是第一次留宿,可今日她却愣了下神。

  没听到岁安的应承,迎曦暗自深呼吸,“殿下,不可吗?”

  “自然。”岁安回过神,又跟着解释:“你想留下当然可以。”

  方旭从户部回来后便告辞了,他是外男,现在不说他自己,岁安也会同他注意分寸,天晚的时候都会让方旭先走,平时出入多数也只带迎曦。他们两人自认问心无愧,可架不住人言可畏,岁安并不想众人都以为方旭是她未来的驸马。

  “岁安。”入夜时分,岁安和迎曦躺在床上,小时候两人都是这般睡,只不过如今长大了,这些日子留宿迎曦都是在偏殿。像这样同床也是这些时候来头一遭。

  “嗯?”

  “皇后娘娘有同你提,选驸马的事吗?”

  岁安闻言睁开眼睛,母后曾经是问过她,这事她也和父皇谈过,现在这个关口她并不适合过早挑选驸马。世族驸马可为她日后东宫之路铺垫,但驸马家世显赫却也不好掌控。皇权利益面前,她们这般家族联姻的夫妻又有几个真心?若不是像父皇母后那般微时相识患难与共到如今,总不会信任放心的。所以母后心里中意方旭,除了方旭知根知底人品贵重外,还有就是他们两家牵扯纠葛的关系。在父皇心里,洪家,当是最安全的,母后除了洪家还有中意的,便是阮家。

  “说起过,但现在这个时候,我不适合选驸马。”岁安侧过头,“你知道,父皇心里想什么吧?”有些话不能对任何人说,但她知道他们几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些。

  迎曦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冲岁安点了点头。岁安仰躺着侧过脑袋,迎曦则侧着身子蜷在她身旁,二人对视片刻,迎曦开口:“我必站在你这边,尽心竭力,在所不辞。”

  岁安笑起来,抬手摸了下迎曦的脑袋,“我知道。”

  两人都只着中衣散着长发躺在床上,没了宫服加身地位有别的压迫,人也显得柔和许多。虽然即使在白天,迎曦也甚少感觉到岁安带给她身份上的压迫感。

  “岁安。”迎曦凑到她耳边,“你会是明君帝王,青史传奇。”

  如兰气息打在岁安的耳朵上,她浅浅吸了口气。“这话,以后可不准再说了。”

  “我知道,我只同你悄悄说,说这一次,只让你知道。”

  岁安笑起来,同样压低声音,“洪相果然聪慧。”

  两个人目光相接,无声浅笑,彼此都已明了。

  “睡吧。”岁安说道。

  迎曦却上手抚上她的肩膀,“岁安,我叫你岁安,是否不敬?”

  岁安不明所以,迎曦只有在两人私下一起时才会叫自己的名字,连方旭在她都只唤自己公主殿下。“这叫什么话?是我让你叫的。”

  “我就是问问,毕竟方旭禾晴都不敢这样叫你。”

  “方旭读书读迂了,禾晴,她和你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岁安眨着眼睛,似乎在想哪里不同?“我们,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迎曦躺平,把玩着岁安的衣袖,“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岁安笑了笑:“我正好姓郎,算得上青梅竹马。”

  迎曦闻言突然转过身凑到她耳边,“岁安,我同你说个秘密,你能帮我保密吗?”

  岁安看她这表情,想到小时候她让自己保密的那些事,不由笑道:“我哪次不给你保密?”

  迎曦看她的笑就知道她想的定是自己过去做的那些蠢事,不由嗔道:“我是认真的说。”

  “嗯,我也是认真的听。”

  “岁安,不仅需要你保密,可能还需要你帮忙。”

  “什么事情?”

  “岁安,你还记得灵儿姐姐吗?”

  岁安略一想,“是欢喜客栈旁边乐坊家的灵儿姐姐?”

  “对。”迎曦咬下唇,想到那日无意看见大姐荷包里的字条,大姐还以为她不懂上面那诗还准备瞒着。若不是她直接点破自己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就是个榆木脑袋也该清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是何意思,大姐还诓她是无知孩童呢。

  一开始迎曦只以为是姐姐和朝中哪位青年才俊暗生情愫了,所以才会拒绝父亲为她提的亲事,也不要母亲去张罗相看。可转念一想,若对方真是个青年才俊,大姐又怎会不同家里讲?架不住自己再三追问,诗卿才同她说了实话。

  迎曦当时虽未多表现,但那股震惊懵然的劲儿却持续了好几日。将大姐所做的事情接二连三串联,一切似乎又合理起来。若大姐真到了军功赫赫那一日,就算爹娘有心,也未必有人敢娶大姐。更何况,娶个女将军回去可不是小事,陛下自然也会慎重考虑,若能再让岁安帮忙说话,大姐想来当会如愿。

  岁安半天不闻迎曦的动静,侧头去看她,“她怎么了吗?”

  迎曦心思几转,还是没有直接点破。“岁安,你说女孩子之间,会有真情吗?”

  “这是什么话,咱们一同长大,你我之间难道还是假意不成?”

  迎曦见她会错意,心里不免着急,“我的意思是……”对上岁安纯澈的双眸,迎曦心底那点急火消散化而柔软。“岁安,你知情爱吗?”

  “什么?”岁安睁大眼睛,迎曦今日实在反常。

  “我是说,你知道情爱为何吗?不是朋友之间,无关道义交情,而是心之所动,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岁安愣住,听着迎曦的一字一句心口不知为何砰砰快跳了几下。

  迎曦撑着身子俯视着她,让她想要别开目光都不能。

  “我,不知道……”

  岁安说完看到迎曦目光里聚起的光亮霎时消散,不知为何她心里也跟着一拧。

  一声轻叹自迎曦喉间溢出,她缓缓俯身,岁安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喉咙一紧吞咽下口水。迎曦伏在她的身上,在她耳边轻声唤:“岁安啊。”

  岁安不敢应声,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抓挠着一般,迎曦的气息在脖颈萦绕,她说不上来那感觉,只能僵硬着躺在那一动不敢动。

  迎曦觉察出她的不自然,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有继续。“岁安,若有一日大姐喜欢的人不容于世俗伦常,你可愿帮帮她?”

  “卿儿姐,是喜欢上什么人了吗?”

  迎曦心里乱着,手下意识摸上了岁安的耳朵轻轻揉了揉,这一下岁安只觉脸腾然烧红。

  “我说如果,岁安,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