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季, 秋风渐起,突厥使臣团来朝觐见。自元怿登基以后,在关州口开设互市, 与突厥交商往来, 这两年亦未有突厥犯境,为表和平交好,此次突厥使团携礼前来拜访。

  霓伽公主亦在此次来访的使团中, 作为随访的最高王亲, 黎朝以最高规格礼遇相待。带队而来的使臣为突厥阿塔伯克之子德利帕夏,突厥这位新任的阿塔伯克是可汗木托耶当王子时期的老师, 可汗极度信任此人, 继位后便委以重任,连同其子德利也被一同任为帕夏。然而这次跟随使团来的还有一位却是她们没有想到的。突厥使臣团的副使,也是阿塔伯克之女, 德利的亲妹,此人元怿认识,舒月也认识, 正是当年同她们在并州相处数年侍候在霓伽身侧的侍女图朵。

  当时元怿怀疑过图朵的身份,去探听消息的人回报只说是官女, 官女来做公主的侍女保护公主安全本不足为奇,但令她们没想到的是, 此人除了是霓伽的侍女,阿塔伯克的女儿外, 还有另一重更加让人意外的身份。

  霓伽和元怿舒月相见, 也是老友重逢, 宫宴之上不好言明几人过去的关系, 私下相聚, 几人说的话就要放开许多。

  霓伽从突厥一路而来,看黎朝休养生息民生安稳,心中亦为元怿自豪。她的这位朋友,当真是会实现昔年壮志的英雄。

  “皇上,看到如今黎朝的繁荣,我真为你高兴。”

  席间霓伽向元怿敬酒,言谈中似乎再不见当年的痴迷。元怿心下放松,看了一旁舒月一眼,举起酒杯同霓伽相敬而后一饮而尽。

  霓伽一笑再次举起酒杯,“皇后娘娘,这杯酒敬你。”

  宴上除了突厥正副使者外,只有帝后和唐翀梁忠作陪。他们昔年一起打天下,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当年突厥公主如何心系他们皇帝陛下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一旁梁忠和唐翀对视一眼,二人都是直性子,不懂女儿家起承婉转的心思,只在一旁不住同使者敬酒谈笑。霓伽再敬舒月时,酒席宴上的热闹一滞,几人纷纷看过去。

  舒月面上始终挂着浅笑,闻言亦举杯,“公主请。”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同饮,图朵在旁瞧着,她一直都有观察阮舒月,如今此人已有一国之后母仪天下的风范。

  欢笑声再次继续,众人推杯换盏看着倒不像宿仇敌国,俨然老友重聚的氛围。坐在公主一侧的德利则一直留心着霓伽看元怿的眼神。这次可汗之所以让他做使臣团正使,除了让他历练同时与黎朝谈商贸交换外,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霓伽公主这么多年都不肯嫁人,他需要亲自来确认判断霓伽是否和黎国的皇帝再无可能,若真是如此,他便要向黎朝提亲,两国建交,联姻是最好的保障,最好是让霓伽入宫为妃诞下有突厥血脉的皇子,若不行那也要将黎朝的公主娶回去。德利沉思,皇帝有一姐一女,可汗的意思是先将大长公主娶回,而图朵来前却同他说,汉人长姐如母,皇帝最是敬重在意这位长姐,若擅提求娶大长公主,此行恐有祸端。

  “我听闻陛下有一公主,性格聪慧十分可爱,我们远在突厥亦有所听闻公主的声名。”

  元怿举盏的手一顿,下方的谈话声倏然而止。德利只觉龙座上的王几乎是逼视过来,那目光锋利的犹如寒刀,只一瞬随即又恢复那副笑意温和的模样:“是,朕就这么一个小女儿,年岁尚幼,顽皮的很,竟不知声名已然传到突厥。”

  德利稳住心神,大笑几声:“我家可汗膝下的赫尔赦王子和公主差不多年岁,很是聪明勇武,下次来访时王子当会同来,黎朝如此富饶美丽,我想王子一定会喜欢这里。”

  “若为朋友前来做客,我们自当欢迎。”

  “这是自然,到时候还请陛下让公主与我们王子讲讲□□上国的礼仪风土,让我们也领略一下黎朝风范。”

  元怿捏着酒盏的手转动两下渐渐握紧,伸手不打笑脸人,德利说的客气,字字句句却都意在和亲。

  就在这时,旁边舒月忽然开口:“本宫听闻可汗膝下还有一位小公主亦十分可爱,使者若说相互学习,她们女儿家在一处当更合得来,下次可让公主一同前来。”

  皇后这话说的得体,巧妙的化解了刚才已然略僵的氛围。黎朝自□□时期的和安公主和亲惨死突厥后,再未有皇室公主和亲远嫁。黎朝但凡有血性的子民,最恨和亲二字。突厥这回居然打上了嫡长公主的心思,别说元怿,下面坐着的梁忠唐翀都跟着咬牙。

  德利还要再说,旁边一直未发一言的霓伽突然开口,“今日也有些累了,皇上皇后,喝了这杯,我想回去休息。”

  现下戌时已过,见天色确实晚了,元怿也不多留,几人再喝一杯,便算了了酒席宴。

  元怿命人好生送公主和使者离开,只是临走前霓伽突然凑近她耳边,旁边的唐翀一瞬间都要动手,被梁忠赶紧将她按下。

  “明日过午,我有事同你说。”

  元怿想问何事,霓伽却已向她行了一礼,带人告辞离开。

  “人都走了,还看呢。”

  眉心一跳,皇帝陛下知道,今晚的事远远完不了。

  “皇后今日辛苦。”元怿去拉舒月的手,却捉了个空,眼看人要先走,她赶紧追了两步,“她说明日有要事同我说,看她模样当是要紧的正事。”果然,此话一出舒月步伐缓下,元怿顺势牵过她的手。“你也看到了,这次突厥意在何为,我不能让他们把主意打到岁安头上,但现下咱们和他们刚建交,再去直接驳回木托耶的提亲,怕会生出嫌隙,不利于两国之交。”

  阮舒月蹙起眉,这确实是个麻烦。两人在秋日里边走边散散酒意,阮舒月思忖半晌,道:“若现下建交需得联姻,我们是不是可以让咱们宗室的世子去娶突厥的公主?我看启晟那孩子就不错,豫亲王如今在宗室里地位又最高,你再封赏他个亲王,这样哪怕是宗室娶了突厥公主,也不算委屈轻怠他们。”

  元怿却摇摇头,“你也说豫王叔如今在宗室里地位最高,他的孙子若再尚了突厥的公主,你说来日,木托耶会不会为着他这姑爷能当上皇帝……”元怿话未说完,阮舒月却已背后生出一股冷汗。是啊,若是他人尚突厥公主,来日对这万里江山怎能不生异心?

  元怿感觉到她的情绪,握着舒月的手轻轻捏了下她的掌心,“别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

  阮舒月对上她的目光,刚才那种寒意渐渐消散,元怿的目光沉定让她一瞬安下心。

  “元怿。”同样抚上她的手,元怿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走吧,我们回宫休息。”

  第二日过午,霓伽果然应约前来,元怿在龙乾宫接见她,她却提议再上城楼。

  仍旧是熟悉的场景,宫墙之上可将皇城尽收眼底。霓伽眺望城下,探身深深呼吸:“还是草原的风清澈自由。”

  “草原自在,天宽地广。”元怿同样望着城下,眼中却并未流露出任何对草原的神往,京都比照三年前,要繁华许多。

  “快三年了,没想到,你还真没选秀。”

  元怿笑了笑,三年前也是在这里。那时她同霓伽说明此生不会再有她人,霓伽便同她打了个赌:先不说男子多薄性,今日姿容尚在宠爱万千,来日人老珠黄又怎能不再觅红颜。单说帝王的后宫从不是简单的情爱左右,前朝后宫向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还有外邦联姻,又怎能真如人所愿?

  “我会在草原看着你,是否真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自那之后,霓伽便带着人离开了京都城,只在元怿大婚时让突厥礼团替自己送上一只海东青。元怿养在宫里,出游打猎时曾带着,那海东青追狐逐兔,神俊非凡,当属鹰中之王。

  “一生一世一双人,难道你不向往?”

  “可我是女子。”

  元怿一噎,顿了顿方道:“若真遇到心之所爱,男女又有何差?”

  霓伽闻言却突然瞪大眼睛望过来,元怿不解,是自己哪里说的她没听明白?

  “你说男女何差?若遇到心爱,男女皆,可?”

  “我是说,无论男女,若遇心之所爱,自当会想要一心一意只一人。”元怿无奈,这个霓伽怎么还是和过去一般一惊一乍。“虽说男子薄情,但也不能说尽无专一。”

  “也是,你就是一个,汉人说,痴情种子,对吗?”

  痴情种子?

  “你笑什么?”

  元怿忙摆摆手,“霓伽,你的汉话说的越来越,嗯好了。”

  “嘶!”霓伽作势扬手比划,又想起来对方如今已经是黎朝的皇帝,晃了晃拳头搓搓手,弱下声音:“我可是有好好学的。”

  元怿瞧着她,正下神情,“霓伽,你找我来是有何事?”

  霓伽看了看她身旁,蓝钰儿她不陌生,唐翀她也认识,这都是元怿最信任的人,这么多年,她倒是一点没变。在并州的时候自己多承蒙二人照顾,按理说不是外人。

  “小翀钰儿。”元怿稍侧目,二人会意,行了一礼后就要退出。霓伽此时跟着补了句:“小唐大人,烦请看牢,别让外人靠近。”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唐翀倒是犹豫,高楼之上,皇上单独和外族公主,她可不放心啊。

  “去吧,按照公主说的。”

  “是。”

  待高楼之上只剩二人时,霓伽突然垂下脑袋,似乎在酝酿什么情绪。元怿不解,但也未多问,只等着她的话。

  “皇上,你说过,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半晌,霓伽抬起头,她目光坚炬仿佛下定什么决心。

  “是,我们永远是朋友。”

  “你说过,若我遇到困难向你提出帮忙,只要不有损黎朝百姓天下苍生,你都会帮助我。”

  “是,朕说过。”

  “皇上,不,元怿。”霓伽突然上前,握住元怿的手腕。“我要入你的后宫,你能,娶我吗?”

  作者有话说:

  先别急,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