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元年三月, 皇帝三诏镇军大将军司马阔回京,诏书极尽宽仁礼待,连同安襄公主恳切之家书, 却仍旧没有唤回这位手握重兵的将军。

  同年次月, 司马阔集结兵马回朝,却在过了湖州后拉旗起义,以勤王除佞为名率军造反, 打着匡扶先皇之子齐王郎元恪的名号进攻京都城。

  京都禁宫, 乾阳正殿。

  “皇上,不若引他进并州, 来个关门打狗。”

  梁忠邱本玄洪明昭等文武心腹大臣分站左右, 共商退敌计策。

  “司马阔知我们是并州起兵,未必就会过并州。”

  下方一来一往商辩的热闹,元怿坐在龙椅之上默言静听。良久, 当他们说的尽兴后,才发现往日一向会在关键时刻及时给出建议或命令的人,今日却一言不发。

  “皇上?”几人互相瞅瞅, 由梁忠上前唤道。

  元怿倒也没走神,只是她这面听着的同时, 还在想另一件事。“司马阔手上的兵,实数是多少?”

  “回陛下, 说十万大军,但最多不过六万。”两军交战, 总要在人数上打点虚晃。更何况就郎延拓当时的情况, 还要留部分人马驻守京都, 上哪给他凑十万大军。

  “六万, 不少了。”元怿浅叹出声:“都是我大黎的将士子民。”

  其下站着的诸位纷纷缄默, 一时不知皇上的意思如何。邱本玄略一思忖,走上前躬身行礼道:“陛下,若从内部瓦解之,可行否?”

  元怿瞥了一眼邱本玄,露出一抹笑意:“京都驻军你比朕熟,邱相,这事便交由你去办吧。”

  当初邱本玄驻于雍州,可是没少想办法同京都驻军营的将官们拉关系。银钱送出去如流水一般,如今也该见见成效了。

  “陛下。”洪明昭此时上前,“司马阔以齐王之名作乱,眼下齐王还在诏狱之中,不知该如何处置?”

  元怿闻言沉下目光,她刚才思扰之事便是此。她一时心软没处死郎元恪倒是让司马阔有了由头。如今留着元恪便是逆贼的师出有名,可若杀了他,司马阔兵起便绝不会退,他们都清楚,齐王不过是他的幌子,杀了齐王还有宗室其他,司马阔所图的,是她黎朝的江山。

  “卿以为如何?”

  “臣以为,不若让齐王上劝降书。一表其愿对陛下俯首称臣,二证废帝当年所作之事皆为真,劝司马阔不要执迷不悟,勿以将士性命玩笑,及早归朝受降为上。”

  洪明昭言罢,殿上之人不少跟着点头,侯伯川却在此时道:“可是齐王当真会愿写吗?司马阔是要扶他登基的,他难道不会借此一搏?”

  孙佐当即反驳:“身家性命都在咱皇上手里,他敢不写?”

  “司马阔一家老小的命也在咱皇上手里,他不还敢反吗?”

  孙佐被怼的一噎,支吾两声,小声啐了句:“爷爷的,碎孽种,真是抛妻弃子啥都不顾了。”

  梁忠瞪了他一眼,这是京都朝堂,他一个正儿八经的二品大将,怎还似当年一般粗鄙。孙佐咂咂嘴,觑向元怿,见元怿并未有怪罪神色,又放心的笑了。那意思就像是说:咱皇上都不在意,怕什么?

  梁忠摇摇头,再道:“陛下,眼下当调兵先抵御,剩下之事方可再议。”

  元怿亦赞同,“梁忠你带京畿营的人马前去镇压,吩咐吕松于后方断起退路。”她之所以没将吕松封赏,便是防着司马阔这一手,如今来看当是该起作用了。“至于剩下的,邱相。”

  邱本玄闻言立时拜倒:“臣领命,即刻前往。”

  商议至此元怿便准备让他们散去,梁忠却在此时忽然上前躬身下拜:“陛下,出军有名,既然司马阔以齐王为名,那我们便杀齐王祭旗,以讨逆贼。”

  元怿本来已然起身要走,这话一出她停下步子,回头去看跪在下首的梁忠。

  “梁将军,先起来。”

  “陛下,既然您已赐死齐王,不若于军中杀之祭旗,以阵士气。”

  元怿蹙起眉,梁忠为何非要杀齐王祭旗她心里清楚。梁义之仇,虽不是郎元恪亲手为之,但他是守城主帅,纵使在破城之时,元怿便放任梁忠屠尽守城上将,但这仇算在元恪头上亦不为过。

  梁忠还跪着,元怿也不出声。刚才要退出去的几人一时面面相觑,还是邱本玄上前道:“此时杀齐王,司马阔亦不会退,且还会落人口舌,不若按洪大人所言,让其先写下劝降信。”

  元怿走上前,将梁忠从地上拉起来。“将军先行出兵,郎元恪自还有他的用处。”

  话已至此,梁忠还能如何?只低下头,行礼道:“是,末将遵命。”

  回到龙乾宫中时,阮舒月正在里煮茶。见元怿回来,面上随即绽出笑来,“元,”只唤了一个字,一眼瞥到旁边的宫人,口中的称呼便改了:“陛下,您回来了。”

  元怿将翼善冠往边上内侍的手里一塞,重重坐到阮舒月身旁,拉过她的手略带疲累道:“干嘛叫我陛下?”

  “这是规矩。”

  “去他的劳什子规矩。”

  阮舒月觉察出元怿情绪不对,她放下手中的茶勺,空着的那只手抚上元怿的额发。“怎么了?”

  元怿叹了口气,阮舒月的手顺着她的额头点上她的唇。“不准叹气。”

  元怿抓住她另一只手,终于露出些笑模样,眼神一瞥,侍候在侧的内侍宫女方才弯腰行礼躬身退下。

  待到内宫只剩两人时元怿身子一软,趴在了阮舒月的膝头。她本就比阮舒月要小一岁,如今越发有小一岁的样子,二人私下一处时,元怿便时常这般仿若撒娇。

  “司马阔还是反了。”

  阮舒月轻“嗯”一声,这事前朝后宫都已知晓。昨日安襄还来见过她,又是好一顿哭诉。

  “他当真是一点不顾及四姐和孩子。”元怿语气压着恨,随即又狠道:“还是他真的以为,我会心软顾念什么亲情,不动安襄和他一双儿女?”

  阮舒月望着气愤的元怿,她如今鲜少这般在旁人面前表露情绪,也只有在自己这里才会如此,倒像是个愤怒的乳兽。

  “男人要建功立业,要权势名位,女人感情又算得了什么?他未必欺你心软,只是他的心更硬罢了。”

  元怿闭上眼,手里攥着阮舒月的手,指尖点在她手心,阮舒月知道她这是在思索。

  “还是我不够狠心,司马阔比我心狠。”元怿睁开眼,眸光中稳上一抹定色。“司马阔留不得。”

  “司马阔造反,自然留不得,只是……”

  元怿知她的意思,沉下声音似有惋惜:“沛国公开国元老忠勇传家,算是毁在他手里了。”

  这话的意思就明了了,司马阔留不得,司马家也逃不脱。

  “那安襄公主?”

  畩澕獨傢 元怿没答此话,而是道:“今日梁忠要杀郎元恪祭旗。”

  阮舒月这下了然,原来元怿今日回来的情绪是因着这事,她说的不够心狠,大抵也是因着齐王。

  “你没同意?”

  “洪大哥说,让郎元恪写下劝降书,我觉此法尚可。”

  “你要去见齐王吗?”

  元怿摇摇头,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元恪,甚至想起都不愿。

  “邱先生说,齐王不除,终有遗患。”

  阮舒月没应她的话,而是焚香添茗,于之安神。“安襄公主来找过我。”

  元怿接过品了一口,茶香入肺舒润暖喉,宫中老茶师都不如月儿煮的茶可口。

  “又来找你哭求?”

  “哭倒是哭了,不过只诉了情,倒没再求。”

  元怿拉过阮舒月坐到一旁软榻上,她将头枕在阮舒月腿上,缓缓闭上眼睛。“元恪有安襄这个姐姐,当是他的福气。”

  “那劝降书,若让安襄去?”

  元怿默然一瞬,也没睁开眼睛。“未必不可行。”

  阮舒月略略思索,前些日她同元怿说让安襄劝司马阔时,她可不是这般干脆的。“我不了解齐王为人,但你能心软,想必他应是个良善之人。”

  阮舒月手指温润,按在元怿的太阳穴上,她舒服的轻吁出声:“他自恃了解我,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杀回京都。”按在穴位上的手指一顿,就听元怿继续道:“我们都不再是昔年孩童,隔着血仇家恨,人怎能不变。”

  阮舒月没有说话,停顿只在一瞬,继而她又再次按起。静默少顷,元怿将她的手拉下握住轻轻捏了捏,“别按了,累。”她睁开眼,冲俯身望着她的阮舒月笑笑:“同我说说,你受伤时的事吧,是谁救了你?那世外深山又是何处?”

  阮舒月回来只说是被路过道姑救下,养伤月余直至被找到,元怿一直没细问她这一月来发生了什么,想着等事情了解再给救了月儿的人行赐封赏也来得及。只今日她不想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便想听闻月儿这月余在外可有何趣事。

  阮舒月展颜莞尔,似乎想到了什么。“救我之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说起来同你倒是有些相像。”

  “哦?”元怿一听来了兴趣,索性坐起身子,“同我长得像?那你当十分喜欢了?”

  “什么呀。”大小姐伸手去扯她耳朵,扯上又不真拽,只捏了捏耳垂。“不是长得像,是……”她想了想,说气质像倒又不一样。“她救了我,倒冷着脸,一副我给人添麻烦的样子,还神神秘秘不愿同我多说话,与你当初将我从清泉山背下来后一个样子。”

  元怿也笑,怎么还记着这档子事。“我那时身不由己,我一个逃犯,你又是官家小姐,我不敢多接近。”

  “少来。”阮舒月一点她凑过来的额头,随即又摸了摸她的脸,元怿的眉眼生的极好,这些年风霜历练比之过去更多了些锐气。阮舒月顺着眉眼摸到她的鼻梁,她总喜欢摸元怿的眉眼鼻骨,锐意深刻却只对自己温柔。她仔细端详着元怿,忽然一怔,元怿轻吻过她的指尖,却发觉刚才旖旎消散,阮舒月似乎在走神。

  “怎么了?”

  “嗯?”回过神的人,微笑笑,似乎在对自己刚才破坏了气氛感到抱歉。“我只是忽然觉得,你和救我的另一个人也很像。”

  “合着救你的人一个两个都像我?”元怿浅笑:“你莫不是甚思念我,产生幻觉了?”

  阮舒月摇摇头,郎家人的相貌五官总比常人要深刻一些,她这么想着脑海里再次浮现初见盲女时的场景,她就说为何会觉得莫名亲昵,当真是有几分像元怿的。

  “怎么了?真的很像我?”

  “那姑娘有眼疾,起初我还没在意,现在想来她眸色都同你一样。”

  “那可真是巧了,不会是我的什么亲戚吧?”

  元怿随口一句,阮舒月倒是正了神色,“还真有可能,她们一直不愿袒露身份,又对你起兵造反表现出激动,我只当她们是被废帝迫害过的家族遗孤,便也没追问更深,想着你忙完这些再去寻了人,该是给人平反申冤也好尽力。”

  元怿听闻不由思索,还有什么当年被迫害的亲族宗室她没接回来吗?“她们姓什么叫什么你可知道?”

  “姓什么我不知,只道年岁小的姑娘叫小竹子,年岁稍长的姑娘,唤云姐姐。”

  作者有话说:

  叮咚~您有一份姐姐即将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