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托耶的战马是为着元怿的大业, 为了他们互市太平的约定。霓伽的道理就要简单许多,她就是奔着元怿来的。这一次,小公主住下便没打算轻易离开。

  “元怿, 我们的剑呢, 让我瞧瞧?”

  怕什么来什么,元怿看着霓伽手里的那柄短剑,心下就是一紧。

  “什么剑?”果然, 阮舒月发问。

  “当日我们末州分别时换剑以作信物, 我将阿娘留给我的剑和你的贴身短剑交换。”霓伽说着,冲元怿一笑:“我那日还见你拿了, 似乎在房间里。”

  此时正值季春, 天气不算热,倒春寒更早已过,元怿却觉得背上一阵汗意。

  “房里的短剑?”阮舒月语气微微上扬, 不仔细听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这句话只是一句疑问。

  “那剑是我们当时盟誓,以作交换的信物。”

  “对, 你和我哥哥歃血盟誓,和我交换的定情信物。”

  “没有定情!”元怿眉头一跳, 连连摆手,“当时说的是朋友间互换信物。”

  “朋友间的感情也是真情, 为什么不算定情信物?”

  “霓伽公主,定情信物是用作两情相悦的爱人之间, 就如同我和元怿之间交换的物件方为定情信物, 其他朋友亲属之间交换的, 至多算作信物仅此而已。”阮舒月在旁浅笑轻道, 就像在为不知中原礼节的外邦朋友亲切讲解。

  霓伽挑挑眉, 也不答阮舒月的话,话锋一转对元怿说:“贺兰马适应的怎么样?听说你们中原并不善养马,在草原,草料黑豆我们都会精细挑选,还有喂马的时间次序掺料,马儿要好好对待,你看我们草原的马养的多好。”

  元怿开口便咳嗽起来,霓伽随即关心道:“你不舒服?生病了吗?”

  “没有。”元怿摇摇头,“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你多帮忙教教我们这的养马师,毕竟是草原来的马,还是你们更熟悉一些。”

  “没问题,我这次特意给你带了草原上的驯马师,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元怿冲她一拱手:“多谢。”

  “和我这么客气作什么,你的事我向来最上心。”

  元怿笑的有些僵硬,霓伽怎么就喜欢上自己了?印象里她们不是患难战友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阮舒月听不下去先行一步,霓伽就等着她走,正想拉着元怿叙叙旧逛逛街时,唐翀适时出现,以急报为由叫走了元怿。

  “小翀,让钰儿多陪陪霓伽。霓伽,我让钰儿陪你在并州好好逛逛,我这面有点事,晚些咱们再喝酒。”

  霓伽撇撇嘴,却也不好再缠着人家。元怿遂跟着唐翀往议事堂去,“什么事?”

  转过堂口,唐翀望了眼身后,低声道:“没什么,就是我正巧路过,看到月姐姐一个人闷着离开。”她说着,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脸,“表情可不好看,伤心了?”

  元怿微微眯起眼睛,点着她,“你呀。”脚下步子倒是诚实,绕过议事堂便往内院而去。

  内堂小院,竹静雅致,内宅一进是唐翀和蓝钰儿的房间,再往里走便住着元怿和阮舒月,两人房间相邻。

  此时阮舒月的房门紧闭,元怿走过去轻轻叩响。

  “何人?”

  “月儿,是我。”

  过了不多时,房门打开,阮舒月站在门口,淡着表情,“世子爷有何贵干?”

  世子爷?元怿抿下唇,大小姐可从没叫过自己世子爷。

  “我想和你,说说话。”

  “小女子又不会养马喂草,同我有什么好说的?”

  元怿动了动耳朵,直觉这次是真生气,以前大小姐犯脾气只会自称本小姐,何曾叫过自己小女子。

  “不是的,我们不需要说这个。”

  “那我们需要说什么?”

  元怿动了动喉咙,“我们,我们聊天。”自从渊州客栈那晚后,两个人在一起的氛围再次发生转变。阮舒月会冲她撒娇,她也会向对方示弱,说些不为外人道的小情绪,就像……元怿这样想着,就会想到她的阿姐。儿时起她便知道自己的特别,自己需有的,不同于常的小心,使得她在面对娘亲时,都要用坚强的面具以作伪装。唯有阿姐,她可以对她不加隐藏的表达出自己的情绪,焦躁忧愁愤懑惧怕。也只有阿姐,不会责怪她也不会让她振作坚强,她只会陪着她,告诉她有阿姐在,阿姐会护着你。

  “元怿,以后有我在,我会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她记得那晚阮舒月和她说的,“别总想着保护所有人,照顾好你自己。”她的手很软,掠过她的额发,温柔轻暖。“我也会保护你的。”用我,自己的方式。

  ……

  “你说,你会保护我的。”房间里,元怿吭哧半天,忽然说出这句话让阮舒月怔愣住,刚才顶到天灵盖的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你和别人交换定情信物。”

  “那不是定情信物!”元怿赶紧解释:“你说的,我们之间的才算,你送我的荷包还有我送你的香囊。”她觑着大小姐的脸色,“霓伽那个,是我们结盟的信物。”

  “人家公主殿下似乎不这么觉得。”

  “我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但在我这里,我只当她是朋友盟友,仅此而已。”

  阮舒月深吸一口气,“那短剑,放在你内房桌上,还!”阮舒月一想到自己当时还贴身佩戴宝贝珍视的不行,心里无名火就直往起蹿。“我想起来了,你给她的那柄,当初在欢喜镇上时你便宝贝的不行,如此珍贵之物,又是谁送的?”

  “那是陶依的,我们幼时遇险,陶依将随身短剑给了我,我们这才得救逃出,后来那短剑便一直跟着我。”

  “当年我问你要随身之物时,你却愣是拿不出一件贴身之物,却舍得给了她。”

  “并不是我主动送给她的,而且盟誓之约,以兵器相换,本就是常事,但是……哪有送姑娘送兵器的。”元怿耳根有些泛红,“我是第一次,做女工。”

  要说方才大小姐还有三分火,现下怕是只剩两分晕了。她倒不相信元怿真能和那个突厥公主有什么,只是陶依对元怿多重要她清楚,这样的物件都能相换,换作哪个女儿家心里都要不舒服。再就是……

  “她是突厥的公主,能帮助你许多。”前两日梁忠已然暗示过元怿,她不是没看出来。

  “你也知道,她是突厥的公主,作为盟友朋友都好,唯独不能。”元怿拉过她的手,定定望着她的眼睛。

  阮舒月被这眼神蛊惑,放缓了声音:“唯独什么?”

  元怿浅浅叹息,拉着她的手将人拉的更近一些,继而轻轻抱住了她。“像我们这样。”

  “为什么?”阮大小姐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这般小女儿家低喃的羞涩,她靠在元怿怀里,听她说着情话。元怿的情话,总是特别的。

  “嗯……她是突厥的公主啊,我不能拿黎朝和自己的身家性命作赌。”

  元怿觉得怀里的人身子忽然僵住,继而抬起头。“元怿,你和我在一起,是需要我,还是喜欢我?”

  元怿愣住,她眨着眼睛,望着阮舒月疑惑中渐渐染上伤感的眼睛,心下竟有丝慌乱和焦急。然而还不待她解释,门外忽然响起更急迫的敲门声。

  “公子,公子你在吗?有急事!”

  自从雍州一别后,元怿每天都在惦念的便是眼前这个小娃儿。

  “岁安!”

  “二叔!”议事堂,沈老翁抱着岁安坐在里面,边上蓝钰儿正给他们倒水递茶点。

  元怿带着阮舒月唐翀甫一入内,小岁安立时跳下向她怀里扑过来。

  “岁安。”元怿将岁安一把抱起,也不嫌弃那小脸脏花,贴着她的脸颊亲了又亲。

  “二叔在,二叔在这。岁安,你受苦了。”元怿抱着岁安,悬着多日的心终于落地。

  “冰儿姐姐呢?”沈老翁坐在边上,整个人显得虚弱不堪,听到冰儿的名字当即红了眼圈。

  “冰儿……”

  元怿见他这般心下一沉,她将岁安搂紧了些,同沈老翁交换个眼神。

  “钰儿,你带着岁安去洗一洗吧,再吃点东西。孩子这样小,这一趟遭罪了。”

  “好。”钰儿听唐翀提过,晓得岁安的身份,她知道元怿是女儿身,因此这个孩子有多重要,她更加清楚。

  “二叔,还有娘亲没能一起来。”

  元怿喉头发哽,摸了摸岁安的脑袋,“岁安乖,先去沐浴吃饭,二叔会去找娘亲的。”

  蓝钰儿将岁安抱走后,一直忍着情绪的沈老翁终于哭出了声。

  “沈伯伯,冰儿姐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日,沈老翁和岁安被刘管事送进山中躲了起来,过了几日才有人上山来接,接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邱本玄。沈老翁以为能等到女儿一同平安的消息,没想到却等来了沈冰儿已然香消玉殒的噩耗。

  邱本玄:“我去到时,沈姑娘已然故去了。”

  “可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为难我可怜的冰儿,她什么也没做错啊,她不会害任何人的!”

  邱本玄不忍看着老人浑浊泛泪的双眼。他听刘管事说,是二皇子带人进去搜查的,至于沈冰儿最后怎么死的,又是谁杀了她,他也并不知晓。元怿将母子俩送去的大宅,就在农场附近,但并不属于农场产业,幸好如此,才不至于牵累到地下兵厂。

  “元恪?”送沈老翁前来的护卫见到元怿的目光不禁一寒,他是跟随过元怿的,小世子素来待他们温和宽厚。

  “是,邱先生是这么说的,只知道是二皇子从房间里出来,沈姑娘便去了。”

  元怿握紧拳头,她垂着眼睛,阴影下眸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元恪,是了,只有是你才会认出冰儿姐姐,可为什么偏偏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