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怿当初从关州林中出来时, 是有在树上刻下记号的。而现下他们在出口几处林木中搜寻,却都没找到当初的记号。

  “想来现在的山林,并不是当初那时的山林。”元怿摸上树干, 丝毫没有任何剐蹭后的痕迹。

  “当时邪乎的很, 好像天永远不会黑,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孙佐对当时的情况还心有余悸,这次要不是公子执意前往, 说什么他都不会再来。“公子, 咱们为什么还要再来啊?”

  元怿正观察着林中一草一木,思索如何才能再次进入迷林。“迷林深处, 有一地下石城, 能否成事皆看能不能找到那处。”元怿看向孙佐三人,“若成功,你们便是此行功臣, 我定重赏。”三个人都是汉王旧部,梁忠看着长起来的,为人皆都忠厚纯善, 非这样的人,他们也不敢让跟着来。

  “属下定竭尽所能, 不负公子所望。”

  阮舒月在旁听着元怿他们的对话,来时元怿和她说过此地诡秘莫测, 但具体怎么个诡秘她也没详细说明。

  “为什么会怎么走也走不到天黑?”

  “时间絮乱,我记得当时……”元怿抬头望向天空, 此时太阳高悬正值晌午。“太阳偏南, 大约在申时左右。”

  “申时?”

  对!申时。“东北方向, 申时。”

  阮舒月见她蹙眉沉思, 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申时去往东北方向?”

  元怿看向东北处,林中尽头和其它地方并无二致。“我们试试。”

  待到申时,一行人开始往林中东北方向而去。山林坐正西,立春甲子从艮上,乾阳主天时有雾,若无意外正是此向。元怿确定心中所想,带着他们也不急着走,只匀速向东北方向前行。

  “累不累?”元怿取过身上的水壶递给阮舒月。他们行了好半天,周遭的事物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阮舒月接过水壶喝了口水,“不累。”

  “你要是累,我们就坐下歇歇。”

  漠城看了她们一眼,从前赶路办事,元怿可从没说过累了歇歇的话。

  “没关系,我们还是快走吧,一旦天黑就不好赶路了。”阮舒月将水壶递还给她,又去看她垂在身侧的手。进林的时候她是主动牵自己的,所以现在自己牵回来,应该也是没关系的。这么想着,大小姐行动上手,自然拉住元怿的左手。元怿只微僵硬了下,状似无意地瞥了阮舒月一眼,见她自然而然仿若无事,元怿动了动手腕,将她牵牢,就这样继续一路向前。只是她不知道,大小姐看着若无其事,心里小鼓早就踏上了点,尤其当她看过来的时候,阮舒月这心比进迷林还要慌。

  反正,她总不会甩开我的。大小姐牵手前,如是这般想到。

  漠城前方开路,孙佐后方护驾,前面俩人的小动作落在他眼里,看得这位还没成亲的小伙子直咋舌。“公子爷。”

  “何事?”

  元怿还以为他有什么发现,结果就听他大剌剌道:“您和月姑娘,什么时候成亲啊?”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都变了神色,漠城回过头,一眼就瞅见了二人交握的手,心里不由泛起嘀咕。阮舒月登时脸就红了个透,但大小姐架着心气,硬是没低头,就那么直视前方,倒把个打量她的漠城看得转回了脑袋。元怿瞪了孙佐一眼,后者吐了吐舌头,垂下脑袋不敢再吭声。心里却道:他家公子不会始乱终弃吧?不会,绝对不会,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当事双方谁也没回答这句话,只交握住的手隐隐有些发烫,阮舒月的手温软细滑,不像元怿,多年弓马骑射练下来,手心已起薄茧。

  等元怿集中回注意力,前方之路依旧没变,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师父,我们走了多久?”

  “大约有两个时辰。”

  太阳还在南向,也就是说,“现在还是申时。”

  一行人停止向前,阮舒月心里也没了方才的小涟漪。元怿牵着她的手紧了紧,“都加小心,继续前进。”

  当雾气渐起时,阮舒月往元怿身边靠的更近,元怿拍了拍她的手臂,“别怕。”她说别怕,阮舒月的心就真的安定了下来。

  “师父。”元怿喊漠城,漠城会意,拔剑挽了个剑花,等雾气渐重时他忽然凌空跳起一剑斩下,四周果然有了方寸清明。漠城内功深厚剑气狠绝,借着这剑气一行人将行将探,等雾气终于散去,前方依旧是望不尽头的山林。

  阮舒月:“我们还没走出此林?”

  元怿向四周看去,当她看到右侧不远处一根略比它树粗壮的古树后,终于松了口气。“我们进来了。”那古树的树干上,用剑刻着的鱼骨符号正是她离开时留下的。

  漠城从进来后,明显要紧张许多,越往前走这眉头皱的便越深。战国宝库里的东西只他们几人根本无法全部运出去,只有他知道,元怿这趟来,是要破了这迷林机关。想到在那地下石窟里见到的元怿,漠城心里不安的情绪渐渐加重。

  穿过雾林,顺着元怿当时做的记号,几人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处河边。

  阮舒月手心微微出汗,一路走来都未休息,此时她说话都略微有些轻喘:“这是哪里?”

  “冰河。”

  元怿盯着河面,目光幽深,阮舒月愣了下,想要和她说点什么,她却拉起自己沿着河道快步向前。直到来到一处水石杂草之间,元怿才松开阮舒月的手,提剑将四周杂物撇开就要下去。

  “元怿。”漠城拉住她,“我先下去探路,你保护好月姑娘。”

  孙佐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有个石洞,听到漠师父要先下去探路,他便要跟着保护。漠城没让他一起,“你跟在公子后面,保护她的安全。”

  “是,放心漠师父。”

  下方依旧是漆黑长路,幽幽烛光仿佛一下回到当初,他们沿着亮光向前走时,元怿竟有种她从未离开过这里的错觉。阮舒月从下来后一路惊奇,关于那些不知道谁点燃的灯盏,还有这长路,不知走过多久,当面前雕龙石门出现后,她心里竟也渐渐慌乱起来。这感觉并不是这座地下城中的诡异带给她的,而是元怿。她去拉元怿的手,对方却先一步走到了那石门前。

  “元怿!”

  这一次,没有足以吞噬的力量拉扯,当元怿刚将手放到火球石上,那门竟缓缓开启。漠城本准备去拉她,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战国,宝库。”元怿喃喃重复,漠城却一眼瞥见她方才放置在火球石上的右手掌心,有一道浅浅血痕。

  “元怿你受伤了?”

  “不碍事。”元怿并未看他,也未理会自己的右手,而是迈步走了进去。

  当战国宝库的全貌呈现在眼前时,在场几人全部呆愣住。除了元怿,她动了动喉咙,耳边似乎有人在和她说话:“这都是你的,顺者生,逆者亡,你便是天下之主。”

  漠城一直留意着元怿的变化,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见她忽然向宝库深处走去。

  “元怿。”漠城还未待动作,阮舒月已然上前拽住了她。她的心思也一直落在元怿身上,元怿的不对劲她亦有所察觉。

  “这些,就是战国的宝藏。”

  孙佐和另外两名护卫亦被眼前堆叠的金山财宝晃花了眼,那两名护卫还好,孙佐却踉跄上前,一下跪倒在了金砖之前。“发财了,爷我们发财了!”

  阮舒月站在元怿对面,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睛一点点尖锐起来,那种锐利且贪婪的目光,是从来未曾在元怿的眼中出现过的。

  她忽然有些害怕,想要说点什么安抚下现在的人。“好,我们用这些钱起兵,为你的家人报仇。”元怿却挣开她的手,继续向那宝库深处走去。“元怿,你去哪?”

  元怿一边走一边拔出剑,漠城和阮舒月赶紧跟上前,她越走越快,直至来到一处石门前。他们这才发现,这宝库内竟然还有一道石室。

  元怿正要去推,漠城赶紧拦下她。“后面不知道是什么,你别妄动。”

  元怿却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从刚才起她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一个声音:你所求的,就在这里。

  轰隆声响过后,一阵碎石雨落下,三人连忙护住脑袋后退,等那石门完全打开,眼前出现了让他们惊骇不已的一幕。

  石室空荡,只有一口石棺立在正中,而石棺之上则交叉封印着两道缠龙黄符,更为可怖的是整间石室墙壁四周皆都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漠城摸上去,写的似乎是梵语,又有些不像。

  就这一错神的工夫,前头元怿已然走进石门中,她呆站在石棺前片刻,忽然伸出手。阮舒月一直看着着她,她虽不知这邪性的棺材符咒是什么,但潜意识觉得绝不能碰。因此当元怿伸出手时,她立时上前,然而她哪里会比元怿有力气,眼看着就要拦不住,阮舒月直接拦腰抱住她。“元怿你住手!师父来帮忙啊!”

  漠城晃晃脑袋,他刚才差点陷入这墙上的符字,也不知道怎么了,眼前便出现奇怪的功法,那武学他从未见过,险些入了神。“怎么回事?”

  漠城拦到元怿身前,彼时她已经拽住了那符咒的一角,漠城推着她向后时,那符被轻轻扯动。

  “挡我者死!”元怿举起手中的剑,竟然向漠城刺了过来。漠城闪身避过,却又不敢跳走,石棺就在他身后,如此这般邪性,还不知那符咒下面压着的会是什么。

  “元怿你疯了!”元怿双目赤红,剑向漠城而去,这不是她第一次这般,漠城现下只后悔没把她绑到凉城山让师尊好好给她瞧一瞧。“元怿你清醒点,你是为了你爹娘,你兄长姐姐报仇才来这的!”漠城连挡下她三剑,反身去捉她手腕,“你想想你娘,想想你阿姐!你是为着什么啊!”

  元怿闻言果然动作缓下,她大口喘着气,看起来十分痛苦。“阿姐,我阿姐!”那石棺突在此时一震,元怿大喝一声,反身向四周胡乱砍去。

  阮舒月刚被她推倒在地,看着师徒二人兵戎相见又不敢上前,现在这个情形一看就知是元怿魔障了,她得想个办法。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来之前元怿让她背那些法诀的时候她便问过,知道此地犯邪后,她特意准备了驱邪三宝。“微风无起,波澜不惊。”这面一边念诀一边往外撒米,眼瞅着这两招并没有什么用,大小姐掏出事先请并州道观里的老道长画的符文。“心无罣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绕到元怿身后,阮舒月忽然大喊一声:“师父夺剑!”

  漠城早看到她在后面那些动作,碍着不能伤到元怿,他一直防守为主,闻言上前剑绕悬身,点住她手腕想要将剑夺下,却没想到元怿的力气陡然增大,竟然硬生生从他手中绕脱出来。彼时阮舒月已到元怿身后,抬手按上她的肩。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