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洪三娘回来后, 亲自照看元怿的用药疗伤,一段时间下来她身体也渐渐好转。只是身上的刀伤因处理不及时,溃烂发炎, 好的要慢许多, 故而阮舒月依旧每日照顾在床前,端药喂饭,换药包扎。

  等伤口消肿之后, 元怿便开始想着不再用人照顾, 她倒不是为着别的,人家姑娘这么尽心尽力照顾自己她是十分感激, 只不过这伤在前身, 自己昏着不知道便罢了,如今都醒了,还被这样看来看去, 实在是难为情。

  “我自己,我自己来吧。”元怿挣扎两下,想要自己起身, 她刚一动,身上未好的伤口便撕扯一下。元怿不吭声, 只抿了下唇准备自己咬牙忍过去,奈何这些日子相处, 阮舒月早就摸透她死要面子的性格。她也不多话,上来直接半扶起人, 动手取过衣服, 大小姐闭上眼睛。

  “我不看你还不成吗。”

  “阮小姐……”

  “你叫我什么?”

  “咳, 舒月姑娘, 我自己来可以的。”

  “你昏迷了这么久, 衣服都是我换的,身子我都擦过。”大小姐眯了眯眼,随即又合上,小声嘀咕:“哪里我没看过,矫情什么,快点吧。”

  元怿憋了一口气,慢慢红了耳朵,什么时候擦的身子她怎么不记得?想想自己躺了这么久身上确实没有粘腻难受,再看对面闭着眼睛的阮舒月,心里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这都是,这都是什么情况啊……

  这面大小姐可不管那么多,见她还在扭捏,上手直接解了元怿的衣带。闭着眼睛和睁着眼睛哪里一样,元怿眼看她那纤纤柔荑就要往自己胸口上招呼,赶紧吭声:“慢着!”

  大小姐睁开眼,想着又怎么了?可这一眼却看到元怿那张羞红的脸,不耐烦的话便堵在了喉咙口。素来清冷自持的人,红脸害羞得是什么模样?更别说对面的观看对象还是阮大小姐。

  “你,你要不还是睁着眼睛吧。”元怿的脸已经从耳朵根红到了脖颈。阮舒月也没好到哪里去,揉着布条的手紧了紧,两个人对坐在床上。好一会儿,大小姐才颤着手指上前给她解衣换药,气氛一时间有种莫名的尴尬又暧昧。往常元怿都睡着便罢了,再怎么情绪翻涌都是她自己的事,现在她醒着,还在这两两相对,对于初晓相思情愁的阮大小姐来说,实在有些煎熬为难。

  “你,过去不都有人服侍嘛。”阮舒月清清嗓子,开始没话找话,想着她一个小世子总不会不习惯别人服侍。不过这话说完她自己就咬了舌头,忘了人家过去是女扮男装,肯定不敢让人近前服侍啊。元怿听闻这话,刚才那点害羞的心思立时无影无踪,她盯着阮舒月,淡淡开口:“我这颗脑袋,可让你父亲飞黄腾达,交上去,阮家就是黎朝新贵。”

  阮舒月刚给她将药换好正缠干净布条,闻言手上一顿,瞥了她一眼,继而继续动作。“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为什么要帮我?”身家性命生死攸关,在两人口中,仿佛谈论家长便饭一般。

  阮舒月没说话,将布条绑好,元怿伸手,她又帮着人穿好衣服。

  “为什么要帮我?我那救命之恩你早还清了,我听棠一说过,她前些日子遭受牢狱之灾险些被发配流亡,多亏有你才能平安度过。”

  元怿穿好衣服,阮舒月又去收拾换下来的血布条。“你是不是,一点也不记得我了?”

  “什么?”

  阮舒月突然凑到她近前,元怿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她却按上她的肩。“你对我可不止一次……”她没再继续说下去,朝元怿眨了眨眼,起身的时候,手腕却被人拉住。

  元怿望着她,意思不言而喻,话得说完。

  她果然,是不记得自己的。心里不说没有一点遗憾,虽然这个结果她早就猜到了。

  阮舒月对上她的眼睛,或许是元怿在她面前表露出的情绪越来越多,又或者她当时看她的眼神过于专注,让本准备将当年之事告知的人,突然被蛊惑了心神。

  “因为我,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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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娘,帮我开一下门。”柜台前,陶依捧着两坛酒,正要往柜台后面的酒柜送。过不多久王琦就要和俞姐姐成亲了,阮大小姐又点了名说她酿的青梅酒好喝,她可得多备下些。

  元怿站在柜台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没动地儿。自从她身体大好之后,没什么事的时候,便下来帮棠一理理账目,如今欢喜客栈生意越发红火,她也不能总在这白吃白住,虽然,如今的欢喜客栈和过去已然不同。

  “嘿!”见她没反应,陶依凑到她耳边,“你怎么最近总魂不守舍的?”

  元怿没好气地看她一眼,闪身给人打开柜子,“又要酿酒?”

  “阮姐姐喜欢。”果然,提到阮舒月元怿的表情便有一丝变化,陶依看在眼里,一挑眉,“我怎么感觉自从阮姐姐走后,你好像不太对劲?”

  元怿帮着她将酒坛码放整齐,“别胡说些有的没的。”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就是有的没的?什么是有的,什么又是没的?”

  将酒柜门合上,元怿看向陶依,如今的陶依已然长了身量,比元怿矮不到两寸。

  “你同洪掌柜。”此时不是上客的时段,客栈里没人,元怿还是上前一步小声道:“我想过了,只要你过得好,男子女子都无所谓。就算来日有什么,你总有我在,便永远都有家可以回。”

  陶依一怔,这话在很多年前,她也听过,那是元怿对着五姐姐讲过的。

  “陶依。”元怿按了按陶依的肩膀,“我定会让你过上安宁快乐的日子,别的我什么都不求。”

  就在不久之前,元怿才知道,陶依和洪三娘竟然成了亲。起初她还以为是洪掌柜仁慈心善,为了帮她落难的小妹假装成亲,没想到陶依却告诉她,她和洪三娘已经登记官府身份造册,从此以后她便是陆棠一,她和洪三娘也是实打实的真夫妻,最重要的是,她们是真心相爱的。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惊,“你,你们?你不是假身份吗?”

  “是,阮姐姐帮忙解决的。”陶依摊手,“强龙不压地头蛇,你知道的,在欢喜镇地界,没有阮姐姐办不成的。”

  “她知道你的身份?”

  陶依望着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她都知道你的身份,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身份。

  女子之身爱女子。这在过去,元怿从未深想过的问题,哪怕……她下意识按上怀中的海棠香囊,小世子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方小镇,竟然如此,超凡脱俗。

  “元怿。”陶依忽然握住她的手,双唇微颤,她知道元怿定然不会反对,就像她说过的,不管自己做什么她都会支持她,可刚才那番话自一向寡言少语不善表达的元怿口中说出,不免更让人动容。

  “我也是一样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永远支持你,但我更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转过年来,欢喜客栈洪家大嫂又添了对龙凤胎,洪家添丁进口,最高兴的当属洪家大哥。

  要说这位洪家大哥和陶依元怿还颇有渊源,他便是当年军饷案被冤斩的左都使之子,洪明昭。元怿对这位大哥的才华胆略很是欣赏,洪明昭没有读书人的酸腐之气,脾气性格同她也相投。私下她同陶依亦说过,洪明昭的才华不应被当年冤案埋没。

  陶依寻人这趟,还带回来两个人,湖州震关山当家的妹妹,人称少太保唐翀,还有她自小一起长大的小青梅蓝钰儿。唐翀武艺高强为人爽直,最重要的是,她在知道诸王惨案后对当今所作所为亦十分痛恨,又与现下官府有血仇,这样的人在得知元怿的身份后,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就这样,当元怿伤好准备启程去往并州时,一个浅成形态的新伙初初构成。

  王琦和俞菱初幼时相识,如今走到共约白首这一步,坎坷艰难很是不易。元怿虽然和她们相识不久,但欢喜客栈的人都是真诚善良的好人,又都帮助过她,她是真心喜欢感动于他们每一个人,加上现在还多了层陶依的情分。元怿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奇妙,自己稀里糊涂的,结了门姻亲不说,还成了婆家人。

  缘分啊,当真妙哉。

  白日她空着时,便帮着王琦操办婚事,民间规矩虽不如皇家多,但一礼一度都需小心用心,王琦对俞菱初十足十上心,因此凡是所需皆要力所能及的最好。

  到了晚间,元怿一个人回到房里,便开始一项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活计。自幼被当作皇子王孙培养的小世子,烛光下拿过簸筐穿针引线,开始一点一点的,绣香囊。

  针线活她是真不会,又不好意思问其她人,只能想着过去阿姐绣东西的模样,一针一线将锦缎穿和在一起。因她选的是月白色,只要不小心扎着手,定会将料子染上好明显的一大块,故而从几日前缝到现在,小世子已经开始着手她的第三个香囊缝制。

  她得加紧绣成,琦哥儿她们成亲之后,自己便要走了,总得在那之前,送给她才好。

  作者有话说:

  这章纯甜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