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一季, 冬日末州格外严寒,待到十一月上,大雪封城, 百姓大多屯好冬粮, 街道上除了店铺买卖和前去学堂的稚子学童外,鲜少有人经过。

  元怿一早采买好粮食米面,又贮存了末州特有的冻肉干菜, 现下她和霓伽都能上手做些饭食, 自力更生俨然不成问题。

  这日晨起后,元怿照旧猫在她的小屋中研究。前不久漠城回来给她带来了末州兵力布控图, 图出自梁忠之手, 只这图珍贵之处在于,上面不仅有城防布控,还标注出了哪些是汉王旧部戍守, 哪些是新皇势力分布。

  如今来看,郎延拓虽安插了人手,但末州毕竟是汉王经营十余年之所在, 不仅有明面上的兵力亦有暗哨布局,他想要完全挖出这些一一掌控又谈何容易。

  她这面正全神贯注研究, 忽听门口铃锁响动,元怿赶忙将图收入木匣放于暗格, 取过剑靠到门边。

  “哐当!”似乎什么东西打翻了,这个时间应该是霓伽刚做完早饭, 元怿不及多想, 抽剑飞身而出。院子中站着两个男人, 她剑速极快眼看就要刺中, 其中一人闪身绕开, 元怿手腕急转,几乎同时就要刺中他,却听霓伽惊呼出声:“住手!元卿这是我哥哥!”

  元怿取过扫帚将院中打碎的米汤砂锅清理到一旁,不禁摇了摇头,可惜了一锅米。

  另一边,院子里抱头痛哭半天的兄妹渐渐平复下情绪。“阿哥,你的脸怎么了?”

  木托耶脸上一道刀疤从左脸颊直划到左眼睑下,他本就魁梧壮硕,一双虎眼锐利有神,加上这道疤显得整个人更多了分狠戾。“被黎贼追杀时伤的,不碍事,都好了。”木托耶努力柔和下声音,“倒是你,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伤着?”

  “我没事,一切都好。”

  元怿在旁冷眼瞧着,她听见黎贼这两个字心里就不舒服。黎朝与周遭异族关系向来不睦,从她入宗学那天起就被教育,郎家子孙各个都要有杀贼卫国之心,故而今日看到木托耶,她实在难生出什么好感。

  木托耶早就注意到一旁这个黎朝“男子”,刚才她那一剑,狠辣迅速,身手应极佳。

  “妹妹,她是谁?”

  霓伽来到元怿身边,拉着她来到木托耶面前,“阿哥,这位就是救我的恩人,多亏了她我才能够活下来。”

  木托耶微微眯起眼,看了一眼霓伽抓住元怿胳膊的那只手,对元怿抱拳行了个中原之礼。“多谢阁下救命之恩,我会记住,来日定当报答。”

  “路见不平自当出手,更何况公主心善单纯,我亦不忍心她如此遭遇。”木托耶听她称呼霓伽公主,眼神陡然一凛继而望向霓伽。“阿哥,元卿是好人,而且她和黎国的皇帝有仇,不会害我的。”

  木托耶听她这样说,周身杀气稍稍隐去。“不知阁下是何人?”

  元怿始终观察着他,加之以往在宗学里师父所述,大体对这位突厥王子有个粗略的了解。勇武果决,却略浮躁不懂收敛锋芒。

  “还请王子屋内一叙。”

  木托耶还带了一个人来,看样子是他的武士护卫,那人留在院中警戒,他们三人则进到内屋详谈。

  “王子的遭遇我已听令妹详说,不知王子可知,不久前黎朝新皇登基之事?”

  “自然知晓。”

  “既如此,想必王子定知道,同室操戈三王并落,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木托耶同样审视着元怿,“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在下江王世子郎元怿。”

  元怿看门见山,对待木托耶并不隐瞒丝毫,倒是一旁的霓伽疑惑问道:“你叫元怿?”

  “是,我之所以告诉你我叫元卿,一是因着眼下局势总要多加小心,再者,卿字,是我已故长姐的名讳。”

  兄妹两相继沉默,木托耶看了看霓伽,又转而望向元怿。“草原我是一定要夺回来的,纵使你们的皇帝出兵,我亦不会退却。”

  “王子气魄,郎某佩服,我亦如你这般想,现如今的皇帝得位不正残害手足,血仇血报,他抢走的,我也定要夺回来。”

  木托耶见她虽长得柔弱但说话时眼神气魄丝毫不逊于草原的勇士,加之刚才领教过对方的功夫,对元怿不由又高看了一眼。

  “你想怎么做?”

  “我自有我的复仇之道,我想王子亦有自己的打算。”元怿取过茶壶,为两人倒上茶水,“今日郎元怿以茶代酒,愿与王子立下誓约。”

  “你说。”

  “若来日彼此陷入困境有所求之时,另一方,需仗义出手。”

  木托耶望着她不语,霓伽在旁看着,伸手去推他,“阿哥,我相信元怿,我对长生天起过誓,她是我永远的朋友。”

  木托耶深吸一口气,举过茶碗,“霓伽的朋友自是我的朋友,元怿世子,此约定木托耶接受。”说罢,他仰头将水喝下。这位世子他虽然没听过,但末州之地他还是知道的,既然对方能在此种情况下潜入汉王老巢,必定有她的把握和手段。

  元怿跟着将茶水喝下,她听出方才木托耶所说的言外之意,面子可不是两相合作的保障。

  “咱们两国由来战事已久,相信王子也想休养生息与民安乐,元怿有一言,且说于王子听听可好?”

  木托耶做了个请的手势,元怿才继续道:“自古明君善天下,以战养战劳民伤财非治国安邦之道,我想王子应该也知晓此理。”

  木托耶点了点头,若不是突厥苦寒,到了冬天缺少过冬食物,他们也不愿意打仗。

  “既如此,若来日我们成功,我愿与王子定下重开互市,百年安好之计,黎朝愿同突厥,共图安宁和平。”

  木托耶闻听此言果然眼睛一亮,“果真如此?”

  “郎元怿绝不食言。”

  互市已近百年未开,这么多年两国交战频繁,黎朝地大物博有丰美江南,中原地区亦富足,都显疲态,更何况他们突厥。若能安稳过日子,谁愿意如土匪般抢夺杀戮。

  木托耶起身,喊了一声特勒。外间男子进得屋来,他取下对方腰间水囊将刚才空碗满上。那水囊一打开元怿就闻到了扑鼻的酒味,突厥好酒,果然不虚。

  “我愿与世子盟誓。”木托耶取匕首割开手掌,将血滴落在两个酒碗里时,元怿眉心不由一跳。匕首递到她面前,元怿接过,没做犹豫同样割开手心,将血滴落在酒碗。

  “以血盟誓,绝不食言。”

  誓言说得掷地有声,而后小世子一咬牙,仰头将混着两人鲜血的酒水喝下。

  关州军虽包围了鲁那都,但毕竟出兵无名,后又有其它突厥部落虎视眈眈,本想抓住木托耶便再无后顾之忧,可突厥王子在人家从小生长的地方又如何这般轻易让你捉到。

  木托耶没有在此多耽搁,罗颉已然在王都继位,他必须尽快赶回,好在他已经联系到舅舅柯土夬的部落,现在只要尽早回去重振旗鼓夺回草原。

  “元怿,你要照顾好自己。”临别前,霓伽拉住她的衣袖,依依惜别之情,看得一旁木托耶都忍不住别过了脸。

  “你也一样,我的朋友。”

  元怿拍拍她肩膀,退后一步,笑着冲人招招手。霓伽眼泪含眼圈,朝夕相对时还没感觉怎么样,冷不丁要分别,心里说不上的难过不舍。她从身上取下短剑递过,“这个送你。”

  元怿认得此剑,那日马厩初见时,她就是用这把剑向自己刺过来。后来才知,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她向来随身携带。

  “随身的剑给了我,你要怎么办?留着防身吧。”元怿按下那剑,霓伽却不依,将剑塞进元怿手中,又去扯她袖子,“把你的匕首给我。”

  元怿叹了口气,从袖子里取出匕首,这匕首跟了她好多年,还是当年陶依给的。

  “我们互换。”

  元怿无奈,却又不好拒绝,两人交换了贴身兵刃,霓伽含着汪水可怜兮兮站在那就是不走。木托耶咳嗽几声她都没反应,实在看不下去的人上前拉过妹妹,“再不走可要宵禁了。”他们还得趁着禁行之前赶到烽领山。

  “元怿兄弟,后会有期。”木托耶同元怿抱拳告别,拉着霓伽离开。

  “你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元怿冲霓伽摆了摆手,“保重。”

  送走霓伽,小院一时只剩她自己。元怿站在雪地里举目四望,幽幽叹息一声。

  就剩自己时,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研究地形图以及夺下末州日后如何起兵之事,粮草人马缺一不可,若现在动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推近京都,不然等郎延拓缓过来,集合最近的湖并二州兵马,她便没有胜算了。

  冬至这天,军营休沐半日,漠城回到小院,见只有元怿自己在。“霓伽呢?”

  “走了。”

  元怿为他盛了一碗热汤,“木托耶找来了。”

  “那你的计划?”

  “放心,一切顺利。别说我了,军营怎么样?”

  漠城回来便是要同她说这事。“梁将军告诉我,他打算将日子定在除夕。”

  元怿点点头,“除夕这日,兵士只要不换防守卫都是可以饮酒的,应是营地最松懈之时。”

  “这些日子梁将军韬光养晦,和主帅关系融洽了不少,到时候左翼将军会安排我们的人守卫,届时……”漠城手刀下落比划个斩杀的手势。

  “我和梁义会在烽领山接应你们。”

  漠城应下,犹豫着问道:“梁忠将军让我问,到时方主帅和京都来的官将怎么处理?”

  元怿压下眉,深深呼吸。她从未想过杀伐屠戮,而这刀口还是向着自己国家的军士。按住桌上的短剑,锋利冰冷的触感,坚决着她一点点硬下的心。

  “事成之后,末州主帅、知州、武尉等官将,一个都不能留。到时我会让梁义接管末州,我们直接北上,打郎延拓一个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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