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这样明显的碰瓷,沈易之也没办法不对九子沐伸出援手。

  虽然无奈,但到底还是把人抬进了自己屋里,扔在了自己床上。

  本打算让赤施琅来看看,但抬眼看天色已晚,又想到赤施琅那习惯了大惊小怪的样子,沈易之自然而然将这个念头放下。

  转而准备自己上手,毕竟看起来,九子沐只是有些累了。

  但事实证明,他总是习惯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刚脱下九子沐的外袍,便看见那斑驳血迹已经渗透衣衫,且来势汹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沈易之吓了一跳,随即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是赤猊:“师尊啊,我已经劝过他了,但这小兔崽子就是不听。”

  沈易之垂下眸子,睫毛微微颤动。

  赤猊似是看得到他模样,反应十分迅速:“师尊你可不要生气,他有时候就是格外没脑子罢了。”

  沈易之有些诧异,对于赤猊和九子沐的相处模式隐隐有了猜测,但要问再多,赤猊却打哈哈不肯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埋怨九子沐实在太笨。

  这对于沈易之可是极大的侮辱,毕竟在沈易之心目中,九子沐就是这天底下最牛逼的存在——他可是男主啊!!!

  “你平时也这么聒噪?”沈易之冷声道。

  赤猊顿了顿,当即便不说话了。

  沈易之便也不再计较,开始帮九子沐上药,虽然玄云阁也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刑罚,但凭着沈易之宠徒弟的性子,他们是绝对不可能体会过的。

  也因此,沈易之一点都不知道原来那些执法长老打起人来会这么狠。

  沈易之垂眸帮他上药,心底总也不是滋味,眼尾更是酸的难受。

  但还没等他上完药,九子沐便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方醒来,还不清明,声音透着一丝阴沉,虽是他常用的声线,却因为此间的沉寂显得有些凶,还含着一丝委屈。

  “师尊怎么在这?”他坐起身来,问。

  “该问你自己怎么在师尊这。”沈易之将手中还没有上完的药递给九子沐,叮嘱道,“虽然是皮外伤,但也要好好养。”

  “师尊已经厌弃我了?”九子沐却不去接,只是定定望着沈易之,却瞧不出什么心情。

  沈易之用拳抵嘴轻轻咳了一声,这才缓缓道:“为师只是希望你不要再有这样的心思。”

  九子沐忽而躺回了沈易之的床上,生无可恋道:“那便是厌弃我了。”

  沈易之愣愣地站在一旁看这孽徒霸占自己的床还要佯装委屈,却因为不知如何接话,生出几分窘迫来。

  九子沐瞧他师尊不肯说话,亦是万念俱灰,只觉全世界都要塌了,这赤猊出的馊主意不仅一点用都没有,甚至还让他和师尊的关系更糟糕了。

  难不成,还真要等师尊一怒之下将自己逐出师门,再去整那些强取豪夺的戏码不成?

  九子沐闭了闭目,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师尊从不知我有多喜欢你。”

  沈易之正兀自难过,听见九子沐这般冷漠地说着情话,更是没有来委屈起来了——他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一朝前功尽弃已经很惨了,为什么还要一直去照顾九子沐的心情?

  就好像他不喜欢九子沐是他的过错一般。

  虽然九子沐是很好了,但是……但是……

  沈易之越想越气,也没有心思再去听九子沐说,只是坐在一旁,对床上的人道:“你走吧。”

  九子沐愣了愣,坐起身来,满是无措地看向沈易之,却没能得到他师尊一点怜惜。

  好半晌,他又垂下眸子,满是绝望:“师尊又要我走,师尊总是这样,从不肯……不肯给我机会。”

  对于这场莫名其妙的责难,沈易之态度十分恶劣。

  但九子沐这样子,却是让他想起些往事来。

  九子沐刚满十八时,沈易之便迫不及待地寻来一众妹子塞给他,美其名曰“带师妹”,实际则是让这些妹子去缠他,日久生情。

  却没想到九子沐被妹子缠得心烦意乱,每日都要跑来他这里抱怨,叨扰他的时间倒是多了不少。

  不过那时的他,可不知道九子沐的心思,次次都是含糊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其辞地过去。

  这般放养了不知多久,九子沐不但一个妹子都没有攻略成功,反而让妹子们急得不行,甚至有人来找沈易之哭惨。

  其中有位姑娘颇为大胆,见求而不得,竟生了生米煮成熟饭的心思,对九子沐下了药。

  沈易之并不知晓那件事,那晚九子沐跌跌撞撞闯进来时,他正在准备上床睡觉。

  他不知九子沐是如何逃过那姑娘的魔爪,顶着那欲火焚身的身子,踉踉跄跄,却又一步步来到他面前的。

  只记得那时的九子沐过分好看了,半弯的桃花眼因情、欲染上迷雾,一双唇格外红艳,身上散着淡淡的香。

  他压着声音,少年的青涩不再,只余下满满热浪与情欲:“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他一张口,便有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沈易之去扶他时,也被熏得有些醉了。

  他只当九子沐是生他气,生气他送妹子给他,生气那妹子对他下药。

  于是那句炽热的情话落在沈易之耳里,便成了赤裸裸的威胁——我很喜欢你,但你最好不要继续这么做,否则……

  那时的沈易之觉得自己很无辜,虽说妹子确实是他强塞给九子沐,但妹子们都是自愿的,那下药之事又不是他指使的,九子沐专程跑来威胁他是个什么意思?

  然而看着因情欲缠身而伏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因忍受生生憋红了眼睛,咬破了嘴唇的九子沐,他也不能不管。

  偏生地上这人分明已经糊涂了,却还一眨不眨地死盯着他,像是在看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情人,又像是在看积怨已久的仇敌……

  那时的沈易之只觉是后者。也因此他意识到,强加于人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沈易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自责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面甚至还因为跟九子沐吵架直接离开了玄云阁,跑到人间不知名的小镇消磨了好长一段时间。

  现在看来,可真是太惯着这个馋自己身子的孽徒了。

  九子沐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沈易之的回答,他嘲讽地勾勾唇,回想起他并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

  上次说这话后,换来的是两人之间越发剑拔弩张的气氛和一场歇斯底里的争吵。

  最后师尊似乎是气急了,连夜离开了玄云阁。

  他在那棵海棠树下等了很久,压抑不住那欲望和情思,却只能受着玄云阁的夜风,再等不来那个会为他披外套的人,生生吹凉了心。

  因此,他也赌气一般,并没有立刻去找沈易之。

  他不得不找个时间,哀叹一下自己可悲的命运。

  从喜欢上沈易之那时起,他便一直都在等,海棠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五年悠悠,他也没有等到沈易之的喜欢。

  以往他总是傲气的,他喜欢沈易之,自然是因为沈易之极好,但他对沈易之又何尝不好呢?

  他恨不得将心剖出来,给这人看看他到底有多爱他……

  只可惜他到现在才意识到,喜欢一个人,并不意味着会被这个人喜欢……

  不被喜欢的人喜欢,这是多么悲伤的事情。

  就像绞刑一般,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的,却非要细水长流,先将情绪酝酿满满一罐,再一点点勒紧,勒紧……

  让你不能呼吸,让你失了心智,让你甘愿放弃一起,却得来一句“你不配”。

  饶是死,也比不过这般痛苦。

  他深深吸气,不敢再看沈易之的脸,默默盘算自己若真走上那话本里强取豪夺的戏码究竟能有几分把握,现在却不敢直接将“野心”坦露,乖顺地自己穿好衣服,起身行礼。

  “徒儿自知罪孽深重,但明日徒儿便要代表玄云阁前去征讨魔君崔天流,还请师尊……不要在这个时候赶我离开。”他微微垂眸,到底还是舍不得对他师尊做话本子里那些龌龊事情。

  沈易之却被这话说得冷静了下来,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矫情,他微微颔首,放软了态度:“为师自然有分寸。”

  九子沐松了口气,也不多留,起身离开。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易之却失眠了。

  ——

  刚出了云间堂,九子沐的眸子便沉了下来,他还没说话,赤猊便先叫唤了起来:“这可不管我的事情,是你语气太凶,把美人师尊吓到的。”

  九子沐轻咳了一声,表情仍旧非常不好:“那平安绳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赤猊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我以前被封印在那绳子里面,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你身体里面了,那个时候我脑子混沌,总是发疯,还连累你不能好好修炼。”

  “我在问师尊的事情。”九子沐适时打断。

  “异曲同工吧。”赤猊像是十分苦恼,“那红绳算是我的半个本体,通过某种契机便能和我产生联系,但我已经不记得那种契机是什么了。现在的脑子其实还晕乎呢。”

  九子沐笑了笑,说出了自己早先的猜想:“在我看来,你是被人利用,专门加与我身的。”

  “你的意思是,是有人专门将这红绳给你娘,然后让我出现在你身上的吗?”赤猊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事情吓住,声音都变得钝钝的:“但是那人的目的会是什么?”

  ……

  沈易之猛然从床上坐起来。

  这混蛋徒弟,大晚上不睡觉,上演什么“下集更加精彩”的戏码,不知道他能听见赤猊那家伙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