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他们漫无目的地走。

  因为沈易之的修为高,走了一路,也没遇到半只挑衅的妖兽。

  过于平安的路,反倒让人觉得乏味。且他们来这蛮荒,是阴差阳错从天下摔下来的,一开始就失去方向感。连这路走的对不对,都无从考究。

  一想到迷路的概率高达90%,沈易之便没了盼头,更觉无趣。

  他不再摆师尊的谱儿,只恹恹跟着九子沐,因为担心自己一不留神走丢,又自觉往九子沐身旁靠,不知不觉间两人靠的愈发近。

  他的想法很简单:跟着男主有肉吃。

  只是发觉到沈易之若有若无的接近,九子沐以往总摆着的那副“尊师重道”模样有些绷不住。

  自成年后,三番五次被沈易之推荐美人,他同沈易之的关系早已不如初见时那般。

  起初那样“他们是两情相悦”的想法也被挑战地不剩一点余地,没了这层底气,他甚至没了在一众弟子们中脱颖而出的勇气。

  看着师尊今天和这位师兄聊天,明天送那位师兄礼物,他又如何能坐得住。

  可他能做的,却只有整夜枯坐于海棠树下,任由玄云阁的风吹,吹到沈易之心软。

  可偏偏那一次他和沈易之大吵一架,他跪在海棠树下,玄云阁的风都不吹了,沈易之也狠着心没出来。

  等他意识到什么,再去敲门,沈易之已然不在玄云阁了。

  想到沈易之的逃避,九子沐心底一暗,以前想接近师尊他还会使些手段,想些法子,现在却连掩饰都不愿,只草草寻个借口,便把人往自己怀里带。

  风沙时不时刮在脸上,粗糙的沙粒能生生把人五感磨平。本就不擅长猜人心思的沈易之顶着烈日骄阳、狂风粗沙,昏昏沉沉走在沙漠里,对男主紧紧揽着自己腰这件事一点想法都没有。

  这项枯燥的运动持续了大概三天,终于在今日出现了意外。

  为留存尽可能多的体力,他们每晚都会寻一处挡风地休息,到第二天早再上路。

  但今天注定是倒霉的一天。

  沈易之刚睁开眼,就发觉自己身处异地,昨天千辛万苦找的那块挡风石没了踪影,四下光秃秃一片,他也快被沙子埋了。

  而他身下枕着的是九子沐那平坦胸膛。

  即使耳侧狂风呼啸,身子被沙埋了大半,胸膛上还有一个沈易之压着,九子沐仍旧睡得很好,他的睫毛没有一丝颤抖,呼吸绵长均匀。

  沈易之抖掉自己身上的沙,转身去推九子沐身上那堆沙,粗糙的沙粒,触感并不很好,却能让九子沐身上那层薄丝绸衣衫更显光滑。丝绸的手感向来舒服,尤其沈易之被在粗糙沙子磨得手疼时。

  沈易之便摸了一把那平坦胸膛上的布料,自从他上次摸了男主的唇,偷摸这种事便再没了负担。

  但这次许是力道大了些,他感觉到薄丝绸遮盖下的健壮硬实肌肉,登时心猿意马,红了耳尖。

  他慌张起身,不敢再看身下人。只拿着“九子沐是种马文男主,男女通吃罢了”这样的理由慌张地安慰自己,也不敢细想自己为何会对一个男人的肌肉脸红。

  可惜还不等沈易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他便发觉身下的不对劲了:两只脚踩的沙子异常松软,甚至在不断下陷。

  下陷?待沈易之反应过来时,他的两只脚已完全陷入这蛮荒流沙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踩在流沙边缘,不至于陷地太快。

  他一脸无奈地看这自己已经被淹没的脚,没敢再动,朗声去叫九子沐。

  他叫了三声,九子沐才有动静。

  缓缓起身的九子沐双眼蓄满了疑惑,似乎没有睡饱,紫眸里存着一些红丝,动作也很是慵懒。

  他先是抬手轻揉太阳穴,那竹节般纤细好看的手指无论做什么都十分赏心悦目,再是缓缓起身,四处张望,像只睡糊涂的狐狸,矜贵地很。

  饶是沈易之再没有心思,也不由得欣赏赞叹一番。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好脾气地又唤九子沐一声,接着道:“这附近都是流沙,你小心些,等为师出去。”

  九子沐听到声音,定睛望着沈易之,好一会儿双眸才恢复清明。他轻轻点了点头,心底却是觉出一阵甜蜜——

  因为体质特殊,他修炼速度远非常人能比,虽说距沈易之还差的远,但这小小的流沙,又如何能困得住他?

  只是,既然师尊担心,还是让师尊多担心担心他吧。

  沈易之见他点头,这才开始运起灵力,将身体慢慢向上抬起,只是还不等他完全离开那流沙,九子沐却不知道怎么了,竟像脱线风筝一样,直直倒向沈易之。

  沈易之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出来的那只脚又踩回流沙中,还因为要接九子沐比原先又深陷几分。

  功亏一篑,沈易之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皱眉看向九子沐:“怎么了?”

  怀中人却没有一点动静,好似没了骨头,只疲软地靠着。

  沈易之心叫不好,连忙查看九子沐的情况,却发现他经脉正常,呼吸平稳,身体并无大碍,反倒康健地很。不回话,只是因为他睡着了。

  沈易之是被气笑的。

  他现在连一句无奈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紧紧揽着九子沐,既怕他陷进去,又不敢动作太大,让自己陷进去。这般谨小慎微地行动一番,沈易之终于找到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

  然后开始被迫营业。

  蛮荒这地方灵力稀薄,本来他自己一个人脱离流海是绰绰有余的,但现在加上一个昏死的九子沐,事情就变得有点难办了。

  不过难过不代表不能办。

  沈易之动两下,停一下回复灵力,虽然效率不高,但没一会还是离开了流沙。

  现在要忧愁的就是还在睡觉的这位了……沈易之皱眉看去,却听见远方传来人声。

  声音不太大,在呼啸的风声中只隐隐可辨,却也足够沈易之听清,那是一个青年的声音,带着些腼腆,在问:“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沈易之急忙回头,身后果然有一个亦步亦趋的身影正朝着他们靠近。他步速快地离谱,不过眨眼功夫,便从几百米开外的地方到了近前。

  青年相貌俊朗,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笑起来时左脸会浮现一个酒窝,看上去单纯极了。

  青年先对沈易之真诚一笑,随后注意到沈易之怀里抱着一个人,神情立刻复杂难辨起来,但那只是一瞬,他似乎很快就接受了,只笑道:“你们迷路了吗?我带你们走吧。”

  这么好心?沈易之疑惑地点了点头:“感谢阁下相救,敢问阁下名讳。”

  青年摆手,却打量起九子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目光足足停留一瞬,才回答道:“我叫九昭。”

  沈易之忙道:“九昭兄,在下沈易之,这位是我徒儿,名九子沐。”

  九昭闻言一笑,酒窝清晰可见,也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问:“你们要不要去我家?”

  沈易之一听,也不推脱,当即道谢。在蛮荒有家的人肯定比他们这两个连方向都分不清的强,跟着走总没错。

  虽然明显感觉到眼前的青年不简单,但沈易之一想到自己抱着的是男主九子沐,就觉得有底气,丝毫不担心会被这个笑容真诚的青年欺骗。

  沈易之将九子沐背起,跟在九昭身后,慢慢地走。

  也因为沈易之背着九子沐,九昭刻意放慢了步速,专心等着身后两人,原本他两刻钟就能走完的路,沈易之却硬生生走了一个时辰。

  中途,九子沐醒来,他发觉自己正伏在沈易之的背上,侧头便能看到他脖后颈的那颗痣,还可以肆无忌惮地将脑袋沉沉压在那人肩窝。

  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片刻,他开始偷瞄那颗痣。

  盯着出神,又猛然回神,又盯着出神,再一次回神,如此往复,却被沈易之发觉到他醒来了。

  碍于九昭在场,沈易之决定不去打男主的脸,是以他心念传话道:“徒儿醒了,怎么不与为师说,难不成是看外人在场,害羞了?”

  外人?九子沐闻言抬头张望,这才看见前方不近不远处有一个人。

  不,确切地说那不是人,是魔。

  且这魔,他见过。

  似乎是感觉到九子沐的目光,九昭突然回头,露出那张俊朗面庞,咧嘴笑出酒窝,道:“你醒了,哦,介绍一下,我叫九昭。”

  九子沐神色一暗,声音却有些冷:“九子沐。”

  九昭似乎没想到九子沐会是这样的态度,他尴尬地一笑,转回身,喃喃道:“就快到了。”

  他没注意到,在他转回身后,九子沐一直死死盯着他,仿佛能从他的背影里看穿什么一样。

  沈易之也觉察到九子沐的不对劲,以为是九昭有什么不妥。

  可九子沐沉默地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九昭是我兄长。”

  沈易之闻言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九子沐的意思,他放慢了脚步,开始和徒弟咬耳朵:“你是说你那个死去的兄长?会不会只是重名?”

  “相貌秉性几无二致。”九子沐盯着前方的九昭,“可兄长的尸首明明早被崔天流一把火烧了……我,亲眼所见。”

  沈易之听完这话,便忍不住心脏泛疼,这么些年九子沐都不曾提过当年所见,沈易之起初只当他是尚未敞开心扉,后来因着找妹子的事两人起了隔阂,沈易之便不再指望能听九子沐敞开心扉。

  可如今沈易之第一次听九子沐提及已故家人,竟是这般境遇……

  当真是,世事难料。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套用哄沈迟迟那小屁孩的话:“别怕,为师在呢。”

  但九子沐却很是受用,甚至微微垂下头蹭了蹭沈易之的脖子。

  这一蹭,却把沈易之蹭地心痒难耐。只是前面的九昭回过头表示他们马上就到。

  沈易之便只能压下那点怪异的感觉,加快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