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客厅不大, 但整面落地窗却擦得一尘不染,站在窗前,好像伸手就可以接到漫天飞舞的雪花。
晶莹剔透。
映着室内袅袅的热气, 好像随时都会融化一般。
作为北方城市,龙城的冬天几乎每年都少不了下雪, 可要认真算起来,这还真是傅寒筠第一次这样认真看雪。
以往走在风雪中, 他的思绪总是被各种公事占据, 视线好像从未在这些漂亮的小东西上停留过。
“是不是挺不一样的?”简夏偏头看他。
他刚帮简巍调好酱汁,此刻考虑到傅寒筠的“洁癖”, 正用开水认真为餐具消毒。
担心傅寒筠敏感,简夏坐在那里, 索性连蒋芳容和简巍的餐具也一起烫了出来。
香浓的锅底已经滚起细碎的泡沫, 简巍开始往锅里下羊肉。
简夏将调好的酱汁递到傅寒筠手里:“尝尝我爸的手艺?”
小碗刚被烫过,温度不动声色地染上傅寒筠的掌心,他捧着碗的双手微微一紧, 含笑点头:“好。”
肉片被切得极薄, 不过几秒钟就已经熟透,将空气都染上了香气。
蒋芳容特意备了双公筷, 为傅寒筠将连绵的肉片夹到碗里去。
“小筠尝尝,”她笑着说, “这家的羊肉是野养的黑山羊, 夏夏从小就爱吃,以前每次家里涮锅, 我都会特意让人去买。”
“好。”傅寒筠很浅地笑了一下, 抬眼看向蒋芳容。
大概同样是母亲的原因,即便自己母亲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 可傅寒筠还是觉得,蒋芳容和自己的母亲很像。
不是长相,而是那种温温柔柔,恨不得把一切好东西都给自己孩子的感觉,特别特别像。
他微微垂睫,不动声色地掩住了自己眸中的情绪,低头吃了一口尚且冒着热气的羊肉。
肉质鲜嫩甘美,外面裹了浓浓的番茄酱汁,即使不用蘸酱也很好吃。
“是很好吃。”他笑着说。
简巍又下了点鱼肉和海鲜进去,心里寻思着蒋芳容这是真把人当自己的儿婿了。
说起来,他多少还是有点担心的。
毕竟除了之前两家家长见面那次,他们见面大都是在医院。
根本都不知道人家挑不挑食,爱吃什么,或者有没有什么忌口。
毕竟傅寒筠也是个病人,是病人就有可能有忌口的要求。
但简巍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蒋芳容,毕竟疼爱孩子是母亲的天性。
好在简夏笑着开了口:“妈,您吃您的,傅寒筠又不是没长手,他自己会夹。”
“这孩子,”蒋芳容被他逗笑了:“怎么说话呢?”
简夏笑了,冲他母亲调皮地眨了眨眼。
一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窗外的雪花被院里暖色的路灯染上了一点淡淡的桔黄色,伴着风声沙沙飘落……
这一刻,傅寒筠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与幸福。
他偏头去看简夏笑弯了的眼睛,心里不自觉漫起一缕微不可察的羡慕来。
但又觉得幸运,幸运自己或许也算是拥有了这样温暖幸福的家庭。
事实上,傅老爷也是很疼很疼他的,几乎把所有的精力与期盼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只是,他太忙了。
现在是年龄大了,爷孙两人一周还能在一起吃上一两餐饭。
早些时候,他们连一起用餐的机会都很少,就更不要说一起赏雪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
虽然简夏说了傅寒筠自己有手,但蒋芳容还是牢牢霸占了公筷,不时就要给傅寒筠或者简夏夹菜。
傅寒筠果然如自己所说的,并没有任何的挑剔,凡是放进他碗里的,他都安静地吃了。
比之前在他自己家里吃得还要多不少的样子。
来的路上是谁说自己吃不多的?
简夏觉得有些好笑。
“哎,”大约在自己家更加放松的原因,他不自觉捏着筷子向傅寒筠那边倾了倾身,在人耳畔低声逗弄,“不是说不吃多吗?”
闻言,傅寒筠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笑着偏头看他。
“多吗?”他问,眼眸漆黑。
见简夏没说话,他慢慢靠他更近了一些,又问,“多吗?”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的带着磁性,眸间泻出一点清浅的笑意来,莫名地,简夏觉得脸颊有点热,忽然没有办法好好回答他的问题。
他偏头笑了一下,沉默着退了回来。
隔着袅袅的蒸汽,蒋芳容笑着在桌下偷偷踢了简巍一下。
简巍虽然表情没变,但那次在医院中升起的那股异样感觉却再次升腾了起来。
他总觉的,傅寒筠对简夏,并不像是单纯的对待冲喜结婚对象应有的态度。
可鉴于教养之下的礼貌,有时候也会给人一种对方很看重某个人或者某件事的错觉。
所以之前,即便那种感觉很强烈,他也从没允许它们上升或者发酵过。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两个人的动作都是自然而然的。
好像彼此之间的关系确实算得上亲密。
简巍没说话,看傅寒筠拿起公筷来,捞了一只虾给简夏。
不知道他低声说了句什么,简夏垂着眼睛笑了起来。
这餐饭吃的不紧不慢的,用完的时候,蒋芳容偏头往外看了看。
雪下起来没完没了,像是比傍晚时还要大了不少。
傅寒筠的车子将人送到就离开了,这会儿也没有踪影。
而且,风好像也比傍晚时大了起来……
蒋芳容捧着杯去油的水果茶慢慢地喝:“小筠今晚别回去了,这大风大雪的不安全。”
简夏也往窗外看了看,偏头问傅寒筠:“你晚上还有要紧的事儿吗?”
“没有。”傅寒筠淡淡地说。
“那给王叔说声吧,别让他再跑一趟。”
傅寒筠点点头,拿起自己的手机来给王叔发信息。
简巍:“……”
他看看傅寒筠又看看简夏,目光到简夏身上时,停留的时间更是格外长了一些。
无论真假,傅寒筠和简夏现在都是夫夫的名义。
是夫夫就要住在一起吧?
这留宿的话……
都快盯到眼睛抽筋了,简夏却木头一般毫无所觉。
“怎么了,爸?”简夏看了一眼简巍手边的水杯,“是要再添点果茶吗?”
简巍:“……”
对面傅寒筠看着这父子俩,不觉微微垂眸,无声地笑了起来。
简巍:“……”
他轻咳一声,只得说:“添点也成。”
简夏拎起养生壶来,给简巍添满杯子,又倾身为傅寒筠倒满。
果茶是用苹果和橙子煮的,最后加了点冰糖进去。
一口下去酸酸甜甜不说,还满□□汁儿的橙肉,一杯下去不仅去油,还浑身热腾腾的。
明天还要早起去医院,喝完之后,简巍便陪蒋芳容上了三楼。
简夏则把碗筷收拾了,去楼下厨房清洗。
蒋芳容今天吃的多,倒不着急睡,坐在桌前取出心经来抄。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抄着抄着,蒋芳容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简巍,”她说,“你说我这看着夏夏和小筠就忍不住想笑,忍不住想要嗑CP的劲儿,是不是离五蕴皆空可远了。”
简巍被她从网上学来的那些话逗乐了。
“要什么五蕴皆空。”他说。
蒋芳容笑着摇了摇头,重新低头抄经,简巍则趁机下了趟楼。
他是想去找简夏就傅寒筠的事情聊上两句的。
可还没走下楼梯,就听到了楼下的谈话声。
不自觉地,简巍的脚步放轻了些。
流水哗啦啦的,站在楼梯上,简巍能看到简夏洗碗的身影,而傅寒筠并没有留在楼上,此刻正漫不经心地靠在了厨房门口,在看简夏洗碗。
简巍:“……”
要不算了?他想。
儿女自有儿女福,说不定这俩人互相有了好感还不自知,自己一旦提醒,简夏说不定又要退回去了。
他刚要返回去,忽听傅寒筠开了口。
“我来洗吧。”
“你能行?”简夏的话音里含着笑,“你洗过碗吗?傅寒筠。”
“没有。”傅寒筠说着,将自己的衬衣衣袖卷了起来,露出一截结实流畅的小臂来,“来,我试试。”
简夏没跟他争,笑着退到了一边。
傅寒筠学着简夏的样子,动作倒是像模像样的,就是手里碗转动的很慢。
“这么滑?”他说,话音未落,一只小碗砸了下去。
霹雳哐啷一阵响,水花与瓷片同时四溅。
简巍:“……”
简夏:“……”
傅寒筠可真是个大少爷,虽然心理上饱经沧桑吧,但不能抹掉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事实。
“还是我来吧。”简夏上前。
“没关系。”傅寒筠坚持道,重新拿起一个完整的餐盘来。
“你拿的方式好像不太对。”简夏笑了起来,他靠近傅寒筠,两个人头挨着头,捏着同一张餐盘在水龙头下冲洗,乍一看起来,简直像是亲密地在谈情说爱。
简巍:“……”
行吧。
简巍没再停留,轻手轻脚地上楼去了。
.
相对于简巍,简夏倒没有什么别的顾忌。
虽然他的床只有一米五的宽度,两个男生睡上去确实很挤,但想一想平时在傅寒筠家时,自己每天醒来,要么手脚并用地抱着人家,要么枕在人家小腹上……
简夏弯腰铺床的动作顿了顿,想起那天早晨的盛景,耳尖不觉隐隐有些发烫。
这样一想,床大床小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反正大床也会被他睡成小床。
而且,大床上那么亲密,万一被傅寒筠发现了还不好解释,小床就不一样了,小床无论姿势多亲密,都可以让床来背锅。
嗯。
简夏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傅寒筠,”他招呼道,“要睡觉吗?”
傅寒筠坐在窗边的豆丁沙发上看文件,闻言抬起眼来。
“我的床没有你的那张舒服,凑活一晚上吧?”简夏走过来弯了弯腰,“看什么呢?”
“看宋元老师的本子。”傅寒筠说。
“你们又要开新项目啊。”简夏有点羡慕地问。
“不是,只是帮忙。”傅寒筠说,“班底已经组了,前阵子也选过角了,电影名字暂定东渡。”
只说宋元的话,简夏刚开始还没能联想到一起,这会儿说到电影名字他就知道了。
“我室友前阵子去试镜了,”他说,“他被选中了个还蛮有存在感的小配角。”
他的眼睛很亮,好像室友被选中让他极高兴:“你觉得这个本子怎么样?”
“还不错。”傅寒筠起身,垂眸看他,“陪你去参加剧本围读的那个室友吗?”
又问,“这么高兴?”
虽然林轻最近也开始试着去试镜去找机会,但这次还真不是他。
被东渡定下的是张伟浩。
“我另一个室友。”简夏说,“他家里条件一般,从入学开始就挺辛苦的,一直在打工,如果这个角色能出彩的话,将来他会有更多机会,再不济,就算去给人做模特拍短视频也能要上价格来。”
这个圈子的竞争是很激烈的,很多关系不错的朋友为了资源和利益互相翻脸撕逼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所以,简夏的话在傅寒筠听来其实是十分珍贵的。
他看他的眸色很深邃,透着点若有似无的暖意,问:“是哪个角色?”
“是一个小卫,戏份不多,但挺出彩的。”简夏说,又笑了笑,“我室友最近一直都在努力做准备,听说连打工的事情都先放下了。”
这些还是前两天林轻告诉简夏的。
说张伟浩第一次接到正儿八经的角色,很是激动,也很紧张,想要下周四没课的时候去剧组探简夏的班,提前熟悉一下电影的拍摄模式。
他想起了这件事儿,于是就偏头喜滋滋地对傅寒筠说:“我室友说了,下周四想来影视城探我的班。”
简夏挺长时间没见林轻和张伟浩了,挺想他们的。
“周四?”傅寒筠问。
“嗯,”两人并排靠在床头上说话,肩膀挨着肩膀,“周四怎么了?”
“也没什么,”傅寒筠很轻地握了握他的手腕,示意他躺下来,“周四丁一编剧要来组里一趟。”
□□常不生活在龙城,应该是特意飞过来看洪流的拍摄效果。
“是吗?”简夏安静了片刻,“丁一老师来的话,那我室友还能来吗?”
傅寒筠很轻地笑了下:“为什么不能?”
“那就好。”简夏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动作间能闻到傅寒筠身上清新的柠檬香气。
是他沐浴露的香气。
明明自己用傅寒筠的沐浴露洗发水时并没觉得怎样,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气息出现在傅寒筠身上的时候,他却隐隐觉得心头有点麻麻虚虚的感觉。
简夏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于是试着转移了话题。
“我们组收到了AQ盛典的邀约,你知道吗?”
“知道。”傅寒筠侧睡着,和简夏面对面,因为离的太近的原因,简夏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很轻很轻的气息。
简夏又重新换了个姿势,平躺着看头顶那盏小小的,昏暗的壁灯。
“他们之前向我发过请柬了。”傅寒筠说。
“那你去吗?”
“还没想好。”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傅寒筠说,“礼服我帮你定了,之前想告诉你,忙起来就忘了。”
简夏又翻了过来,看进那双深深的黑眸中。
那双眼睛那么黑那么深,在昏暗的暖调光线下,像是带着莫名让人安心的力量。
简夏今天白天拍了一天的戏,晚上又见到父母释放了很多能量,很快便觉得眼皮沉重了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晚安,傅寒筠。”
“晚安。”傅寒筠也说,“夏夏。”
夏夏?
简夏身边很多人其实都喜欢这样叫他,不算稀奇,不过,对傅寒筠而言,却是第一次这样叫他。
简夏似乎听到了,他的眼皮抬了抬,没能抬起来也就放弃了挣扎。
不多一会儿,他的呼吸就变得平稳了起来。
维持着面对面的姿势,傅寒筠很轻地动了动,与简夏额头抵着额头。
随后他抬起手来,将简夏随意搭在枕畔的那只手拢进了自己掌心里。
简夏的手比他的手小一号,手指细白微凉,这样握在掌心里是最为契合的角度。
“晚安。”他又说,声音很轻,随即微微抬头,将滚烫柔软的嘴唇很轻很轻很轻地印在了简夏光洁的额头上。
像是怕惊醒一场美梦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