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室的课程照常进行,晁老师和往常一样,靠在讲桌旁介绍这堂课的要点。
发型和妆容都一丝不苟,挑不出错来,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和高傲,尽管包臀裙边有一两根不该有的褶皱,也没有人会注意到。
这堂课若要说有什么例外,那就是在最后一排旁听的“学姐”向挽。
她以手撑着脸颊,眼珠子一半看晁新,一半看前方的“小萝卜”们。
想起之前自己也是这样,安安分分地坐在前排,认真听讲记笔记,对老师除了尊敬以外没有其他,更遑论是此刻难以启齿的肖想。
她的声音偏低,正常说话已经足够性感,但想象力也描摹不出一声切切入骨的喉音。
她的小腿纤细又光洁,跟腱很长,穿高跟鞋尤其好看,在正面的角度,看不到小腿肚上有一块泛红的印记,是十几分钟前向挽扶住她,略微用力而留下的。
她埋头盯着讲义说话,右脚又习惯性地从高跟鞋里退出来,偷懒地蹭了蹭脚踝。
金丝眼镜中和了她眼角眉梢的媚态,添上一层生人勿近的禁忌感。
她浑身上下都写着“远离我”和“别冒犯我”,包括她衬衫被略微撑起的扣眼,密密麻麻的阵脚排列得很整齐,但越是这样,越有人想要离经叛道地撕开它。
“这堂课是棚内实录,我这里准备了一些台词片段,按学号依次上来抽,看一看,然后我们待会儿进棚。”
晁新把一叠A4纸倒扣着放到讲台上,自己走下来,到倒数第二排站定,抱着胳膊看依次上台的学员们。
站了一会儿,就累了,她斜靠到就近的课桌旁,后腰微微依着桌沿,在桌面投射下阴影一样的压迫感。
舒秦在阴影中抬头,看到她白衬衣的背影,还有清淡的香水味。
看了一会儿,晁新侧过脸来,手指撑到桌子上,低头跟舒秦说:“你不用上去,我给你准备了一段。”
“我不抽?”
“不抽。”晁新摇头。
瞥过来时对上后面一排向挽的眼神,她仍旧捧着脸,看一眼舒秦,又看一眼晁新。
晁新收回胳膊交叉在胸前,扬起下巴,对向挽不动声色地挑了个眉头。
向挽抿唇莞尔,明眸弯弯。
晁新身子一悠,起身往讲台走去:“好了,棚里见。”
向挽随着她出了教室,俩人在楼道里说话。
“你等我?还是有事?”晁新问。
“自然是等你。”
晁新笑了笑:“那你去休息室,我一会儿就出来,想想晚上吃什么,只能在家里吃。”因为牌牌在。
“楼下有超市,不如我先去买菜,节省一些时间。”
“好。”
晁新点头,扭头推门进了棚。
每人2分钟,到舒秦时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她拿着台词推门进棚,先是跟录音师以及晁新点了点头,然后就在观察室内坐下,戴好耳机,准备开录。
晁新扶了扶脖颈,有点好奇。
舒秦连深呼吸都没有,一开嗓就进入了情绪。
“华丽的衣服,美艳的外表,金珠玉翠的宫殿,毕恭毕敬的奴仆,这就是你毕生的追逐,也是你虚妄的牢笼。”
她轻蔑而嘲讽,单薄的眼皮压下来:“你完全猜中了我的反应,我的确愤怒,愤怒在于你的欺骗,你的浅薄,你的庸俗,在于我原原本本地看到了你腐朽不堪的外表下更不堪入目的心灵。”
“可你没有料到我的嘲讽,嘲讽在于,我清高的心脏仍旧没有停止衷情于你肮脏的灵魂。”
一段词,先是轻薄与讽刺,中间是逐渐拔高的愤慨,最后是无可奈何情意,还有压抑的自苦和挣扎。
晁新全都听到了,还看到了,看到了她额头冒出的青筋,还有谈到爱情时微微湿润的眼角。
晁新眨了两下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想要签她,她只有这一个想法。
六点半,晁新和向挽回到恒湖国际。
这几天晁新比较忙,牌牌都是被班主任顺路送回来的,今天也不例外。听到门锁,她从沙发上跑过来,一仰脸却看到了向挽。
“向老师。”
牌牌退后一小步,叫她。
很久没见向挽,还以为她和晁新各自忙碌,没想到今天却回来了。
拎着塑料袋,一副主人家的样子。
“牌牌。”向挽笑眯眯地伸手,要拉一拉她。
见向挽这么亲昵,牌牌也有点不好意思了,伸出手去,握住。向挽拉着她去厨房把菜放下,牌牌有点不自在:“向老师,军训完了吗?”
她没话找话。
“是,军训完了。”
看一眼向挽,好像也没什么变化,牌牌好奇心占了上风:“军训都做些什么呀?我上初中也要军训了。”
向挽有点不好意思,一面理菜,一面柔声说:“我身子不好,没怎么参加。”
“啊?你身体不好啊?”牌牌绕来绕去地看她。
“体虚,中暑了。”
“那……”牌牌一下子就心软了,回头看一眼晁新,小声问向挽,“治好了吗?”
向挽扑哧笑:“这个不用治。”
“哦。”
“晚上吃笋尖烧排骨?”晁新拎着剩下的生鲜走进来,问牌牌。
“好呀。”她站在俩人中间,别别扭扭的。
然后决定出去:“小姨,我能看一会儿《侏罗纪大战》吗?”
“去吧。”
走了几步,她倚着门回头看她俩,一边做菜一边窃窃私语,她又酸了,只不过看在向挽生病的份上,这回少酸一点点。
吃完饭牌牌进屋做作业,做完正好九点一刻,她收拾好小书包,到客厅喊晁新,见向挽躺在晁新的腿上,晁新的手搭着她的腰。
根本没有看电视,晁新低头看着向挽。
见她出来,向挽坐起身,晁新有点尴尬,看看她的光脚丫:“又不穿拖鞋?”
所以出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牌牌很心碎,也很无措,她们俩靠得那么近,自己站在一旁,还要被晁新怨责,尤其是现在没穿拖鞋,脚心儿都凉了。
于是她不要懂事了,撅着嘴说:“你陪我睡。”
晁新没应,手搭在沙发上摩挲两下,自己刚刚才问了向挽可不可以逃寝。
牌牌急了,跑过来拉她:“你陪我睡。”
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一点也不想放开。
晁新心里叹一口气,没看向挽,只温声跟牌牌说:“好,你先去洗澡。”
“你看着我洗。”
晁新皱眉:“你是大姑娘了。”
什么大姑娘,牌牌快要气哭了,从前晁新可不管什么大姑娘还是小姑娘,牌牌若是跟她说害怕,她的第一反应也决计不是考虑方便还是不方便。
是因为她弯了,她喜欢上女的了,所以开始有顾虑,开始避嫌了。
还有,在意向挽的感受了,想要更多陪着向挽而不是晁牌牌了。
她急得小小的眉头都拧了起来,两手拉着晁新的手腕,脚板抵着,倔小牛似的把她往浴室拉。
“牌牌。”晁新很无奈,轻声制止她。
但她的语气点了火。
“怎么就不能看着我洗了,怎么就不能了?”牌牌哭了,“你从小看到大的呀,晁新,小姨。那时候我们住隔断,有男的,我每次洗澡你都端板凳坐着陪我,后来搬去西二里,那个卫生间总有蟑螂,灯又不亮,我害怕,你每次都拿着手电筒站在一边,帮我看每个角落有没有脏脏的坏东西。”
“怎么就不可以了。”牌牌红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的难过突如其来,向挽也被吓到了,看着晁新。
晁新很心疼,抱住牌牌的腰,顺着她的气,说:“我陪你睡,不哭了,我现在也搬凳子,在卫生间外面陪着你,好不好?”
“你好多天都没有陪我了,”牌牌哭得抽抽嗒嗒的,快要喘不过来气,“你也不接我,我班主任说你妈怎么回事,在家长群里也老不回。”
“我说我妈好忙,我妈,我妈一个人,我妈,很辛苦。”她一边哭,一边开始怪自己,她也不想闹脾气让晁新更难过,可是她太害怕了。
晁新为了攒钱,之前买的房子是租出去的,自己一直住得不算好,所以牌牌最初跟着她也不算很享福。现在她们住上了大房子,可牌牌还是很怕,有时候家里太大了,喊晁新要喊三四声,她会觉得没有一开始合租时,跟晁新挤一间床要好。
坐在浴室门口,听着里面的渐渐安稳的水声,晁新的神情也很疲惫。
向挽走过来,在她旁边蹲下,轻声说:“我回学校了。”
晁新低头看着她,眼神移到她的手腕上,突然也想像牌牌一样攥住她的手,不管不顾地说不要走。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大概是累得有一点失神了。
但她很快地镇定下来,她知道向挽如果在这里看这样的闹剧,也很尴尬。
于是她低低地说:“我这段时间太忙了。”
所以牌牌才会闹,她不是不讲道理的小朋友,不是牌牌的错。
“我知道的。”向挽明白她没说出口的话。
“我不能送你了。”晁新俯下身,突然胃有点抽动,但她表情里没显露出什么。
“我自个儿回去,很近的,这个点,还不算晚归。”
晁新默了默,才说:“好。”
明明是自己提出来的,但听到晁新真的就没有挽留,向挽的心里仍然好似被挖了一块,扯得她有一点疼。
她站起身来,说:“晚安。”
“晚安。”
晁新盯着她腿上的蚊子包,还没有消,本来……
没有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