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之后, 段泠歌的心思有了转变,虽是体弱病重,可是她燃起了强烈的求生欲。再一个月后, 段溪在昭理城举行了举国庆典, 恭迎长公主班师回朝。

  而于此同时,原本照蓝陌吩咐在镇东关闭关不出的大军, 屡次招到大东国大军的进犯。蓝陌把原本秦瓯的人马全部派上前线, 轮番折腾了一个月,加上主帅秦瓯已经身死,他原本统领的五万大军,纷纷为了表忠心奋勇杀敌。

  最后,蓝陌指挥所有十万大军精锐尽出,配合着镇东关门楼上夏旅思造的大炮、夏旅思设计的弩机、和夏旅思改进过的远程火箭。南滇国的大军百余年来第一次和大东国大军正面硬拼、决一死战。

  打了一个昼夜, 打得大东国精锐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尸横遍野, 剩余残部犹如丧家之犬匆匆撤军逃走。至此之后的三十余年, 大东国都不曾再派大军威胁过南滇国的国境,这是后话了。

  在北关, 夏旅思的五万江州军是夏旅思利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化军事手段训练出来的军队, 夏旅思早就下过命令, 看准时机就马上控制局面。段泠歌醒来以后,第一时间亲手写下圣旨宣告十王爷叛国身死,痛斥十大罪状, 边关军没了主心骨,被围困在北关的边关军很快就被江州军迅速收服。

  昭理城的政局情势更是一夕风云变幻。长公主突然朝, 带回来的还有身受重伤的夏孟辅, 他身上还背负了一个与大东国勾结侵犯边关的通敌之罪。

  而夏孟辅也像完全没有了斗志, 没有辩驳一句, 更没有进行反扑。他只带话给文武百官说:他一个罪人,听凭公主发落。国政事无大小,归政于长公主,他不再过问。

  放了这些话以后,他也像是说到做到,任段泠歌怎么给他定罪名,任段泠歌怎么清理他以前庇护的人、任段泠歌怎么推行彻底的国政改革,他始终闭门不出,绝口不再谈论政事。

  夏孟辅倒了,另一伙以皇姑段澜和郑左丞为首的大世家们正准备蠢蠢欲动的时候。又传回来皇姑段澜、十王爷和郑左丞殒命的消息。

  大世家们赫然发现,要变天了。

  这时,段溪已经十三岁,他登基时才七岁。八岁时和夏旅思一起读书,往后五年时间,他已经从一个八岁小儿长成了一个半大少年。在段泠歌的悉心教导下,年纪虽小,做事却得到了段泠歌的真传。

  段溪看准时机迅速听从了段泠歌的政令和段泠歌传授的方略压制住了世家们的蠢蠢欲动。这时全天下人皆尽醒悟过来:原来不知不觉中,长公主已经一手掌控了南滇国的军、政大权。

  而皇族的财力在驸马掌控的江州和皇族掌控的大量土地的支持下,早就不是任何一个世家或是几个世家联合起来就可以抗衡的了。

  风云早已变换,沧海早已桑田。

  现在的南滇国可算是百废待兴,大量的良田需要人耕种,大量的官位需要人才充填,农工商技等各行各业皆兴旺。开启了一段在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繁荣灿烂的时期。

  李儒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心中却欣喜难抑,以前他最爱和夏旅思一起聊当下开创的创世伟业。而现在他则每次到景美楼找蓝陌和房翠娇抒发心中的豪情壮志。

  他啧啧感叹:“长公主殿下是神君也,夏驸马也是神人也!厚积而簿发,在之前丝毫不动声色,无人看得懂她们做的事情出于什么谋略。可当真一朝而发,皆尽旧貌换新颜,快得令人惊天,秒得令人惊奇。”

  “就像当年,夏驸马来找我给她搞那个……装修。在房娘子这景美楼外面围了幕布不让人看见,她说这叫西洋镜不可以被拆穿。后来一顿好生折腾,不知卖的什么关子。一旦装修好,再一看,便是震惊世人之作。”

  房翠娇觉得好笑,噗呲捂嘴笑:“李大人这歌功颂德的马屁不对着圣女殿下说,对我们家蓝大人说有何用?我家这木头大人一天憋不出几句话来,断然不会把这番话转述给圣女公主,大人您呀,要哄公主高兴,应在公主面前说才是。”

  李儒红着老脸磕磕巴巴说:“老,老夫这个是诚心夸赞,并不是要长公主听见才说的。但是,如果说些歌功颂德的好话能讨公主欢心,我倒是愿意在她面前说,只不过,唉……”

  话说到这,蓝陌和房翠娇也忍不住叹息。段泠歌这一年来殚精竭虑,在政事上的勤勉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废寝忘食、雷厉风行。不单只手段凌厉,公主的性格也眼见的更沉寂和忧郁了。

  自从夏旅思不在了以后,公主抑郁寡欢,除了公务就几乎不和别人说话了,平时除了政事还是政事,像是要每日都把全天下的政务都处理完似的连轴转着,不停歇,也没有任何消遣。

  公主自己丝毫不觉得,也可以说,公主封闭了自己的情绪和自己的感情,自从打江州回来以后,她不会和任何人诉说她的喜怒哀乐。小娥和蓝陌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却又无能为力,现在甚至连她身边的近臣也开始担心她的状态了。

  蓝陌叹气说:“算算日子,今日是小竹子在岩洞要办一件大事的日子,我要赶回绯烟阁去了。”

  而此刻在绯烟阁里,段泠歌在阳光晴好的冬日,特地把一件一件的东西都搬到廊下。这些东西有一件一件的衣服,段泠歌把它们细心地挂起,有羽毛掸子轻轻地掸去衣服上的褶皱。

  有一张一张的宣纸,上面写了许多歪七扭八的字,但是段泠歌却每一张都视若珍宝,耐心铺开晾晒,还会弯起温柔的笑意细细读上面的字。

  还有一件一件的物品,香囊、腰带、背包、笔墨用品、甚至茶杯,梳子、发带、簪子……许多的常用物什。段泠歌每一件都会拿起来细细擦拭,然后静静地回忆夏旅思以前用它们时的样子。

  小娥搬出一小箱东西来,放在段泠歌脚边:“公主,照您吩咐把驸马的东西都拿出来了。不过您每一季都要把驸马的东西拿出来每一件亲自整理好、擦拭好,太累了呢,每回你都得忙好几天。真的不要婢子搭把手吗?”

  段泠歌淡声说:“不必的。她的东西不多,不累的。每一件我都要小心的整理好才能放心。”

  “唉。”小娥心中暗叹气。她知道,这是公主思念驸马的方式。驸马不在了以后,驸马的每一件东西每一张纸,就连她也是一下都碰不得的,只能替公主干些搬搬抬抬的活,整理擦拭这种事情公主从来不假人手。

  蓝陌回来了,她站在小娥身旁拱手说:“公主,画已经送到了,蓝陌命人小心挂好,等您亲自过去拂灰、检查。”

  段泠歌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浮现一抹欣悦的笑容:“真的。我去看看。”

  到了书房,段泠歌当年为了哄夏旅思开心而亲自画来送给她的画像,是夏旅思不在了以后第一次带回到段泠歌的面前。段泠歌轻轻地抚摸着那幅画,抚摸着画中那块红玉,竟有种时空交错的错觉……恍若隔世。

  段泠歌眼中浮起了水意,但是她不让泪珠滑落,她笑着她温柔地说:“你们不知道,阿思当时见到这幅画的时候有多惊讶,多喜欢……算算时日,今日便是小竹子要把红玉藏进画中的时候了。阿思说过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既然是她说的,我相信终有一日,她会再回到我的身边。”

  “公主!”蓝陌听了都忍不住哭了。

  原来公主在江州醒来以后,最先做的事情,就是把夏旅思给她描述过的那个看见她画像的岩洞里的每一个细节,全部亲自事无巨细地画下来。然后段泠歌让小竹子找来全天下最优秀的画师和最好的石匠。

  她让小竹子亲自督办这件事,秘密带着画师和石匠,在花白晴的指引下找到那在深山中的岩洞。小竹子一整年的时间都待在里面,带着段泠歌的画,把画像画在岩洞里的岩壁上,再把岩洞里的每一个细节,包括一些刻有纹饰的石桌椅、雕刻等东西全部布置在岩洞中。

  最后,段泠歌亲手把玉交给蓝陌护送到岩洞中,小竹子和她约定,会在今日,也就是一年前夏旅思坠落悬崖的日子,把红玉藏进画中以后,再让画师把画的最后一部分画完。

  因为夏旅思曾经对段泠歌说,如果万一哪天她真的不见了,就去那处岩洞里,把段泠歌的画像画在岩壁上,把红玉放进去。也许千年以后,历史的长河流到了夏旅思出生的时代,她仍会遵照预定的轨迹,去到那个洞里,见到段泠歌的画像,得到这块红玉,在梦中与她相见,然后坠落山崖回到这里来找她。

  当时夏旅思只是为了哄段泠歌而说的玩笑话,可是段泠歌却宁愿相信,冥冥之中她们真的有这样的机缘。她也记得夏旅思说过的关于平行世界、关于一千年后她那个世界的每一句话,她深信,那么多种种神奇的际遇和巧合一定有它的道理。

  “你们别笑话我噢……我相信阿思说的一定是某种机缘。这一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我就是靠着这样的信念才活下来。我就是靠着这样的等待的心情,才能强忍住心中的痛楚,度过每一个失去她的日子。”

  段泠歌说话时,面带温柔从容的笑意,一言一语中她其实看得很通透,其实再人间清醒不过了——可是即便是这样,她仍然愿意期待,能和夏旅思重逢,愿意期待天命会有安排,让她和夏旅思厮守。

  然而,人死岂能复生?蓝陌和小娥都知道,这不过是公主的一个寄托罢了。可是看见公主今日如此高兴,甚至是一年来第一次露出笑容,又怎能让人不为她的痴情和执著而落泪呢?

  “公主……”小娥也忍不住偷偷落泪。

  小娥和蓝陌两人就这么相视哭成了泪人,只有段泠歌笑容平和地地轻轻拂拭干净从岩洞中几千里奔波回到她身边的画。

  当天晚上,段泠歌很早就休息了。一年来,她从未安稳舒服地睡过一次觉,可是这一日,她带着一种安心、甜蜜的心情入睡,就如以往每一个夏旅思将她拥入怀中的夜晚。

  然而,第二日当段泠歌醒来,发现世界一切无异,夏旅思甚至没有出现在她的梦中。夏旅思给她的,竟是这样一场一夜无梦的沉沉的睡眠。

  手中握住的,只有夏旅思的四角星花。段泠歌想起那日夏旅思温柔地吻她,笑着说:“我要把我一切的荣誉献给你,我的公主。我要把我所有的爱献给你,我的公主。我要把我整个人,都给你,因为泠歌是我的妻子。我很爱很爱你。”

  段泠歌握住了星花,捂在自己胸口,也是这一年来第一次哭泣。一个自持了太久太久的人,她的崩溃往往只需要一瞬间。段泠歌哀戚地,崩溃地哭泣起来,心好痛——“阿思……你为何没有来找我?”

  “公主!”

  “公主!”

  小娥和蓝陌一夜未睡都守在寝殿外。她们听见声音,第一时间就冲进来了,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但是还是太心疼段泠歌此刻的崩溃。

  “公主,公主呜呜呜,”小娥跪在段泠歌面前伏在她膝头上,哭着摇段泠歌的手:“您别这样……您别再等她了。她,她不会来了。”

  “呵……”段泠歌仰面流泪,似是忍耐至极点,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但是她的眸子却也因泪水而变得清朗而坚定。

  段泠歌一字一顿地轻声说:“如果如此,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