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虽然没着朝服, 都是一副前来听学论道的仕人打扮,可是长公主在这个时间掐点出现,众人又尴尬又惊吓, 恨不得早洞钻。

  段泠歌的气质矜冷威严, 哪怕多年来她并无实权,可是所有人竟不知觉被吓得噤声不语, 不敢辩驳。

  夏旅思揪着段泠歌的裙角像一个乖乖的小跟班似的, 跟进来了。

  她看众人都不敢说话,笑嘻嘻把立意拔高,先给所有人扣了一顶大帽子:“诸位大人商议的天下大事,我也听了一些。但是我觉得么,人立足天地间,除却吃喝享乐绵延香火, 还要有些更好的追求, 为家族的子孙后代作为楷模, 也不愧对祖先的荣光。”

  夏旅思然后再说,“公主的新政, 不是要和谁过不去。恰恰相反, 是所有人毕生难逢的机会。你们的家族若想报效圣女与皇帝, 那么公主殿下会给你们封官进爵,让你们施展抱负。若你们意欲财富满仓令族人多富足,那么公主之新政可令收入倍增, 财源滚滚。若你们想造福一方百姓,以治世安邦博得百姓的拥戴, 那么公主可传授更先进的生产方式, 更多的技术, 让你们治理的地方兴旺发达。”

  “所以大人们, 守着以前的东西未必好。公主锐意改变,顺应大势,才是英明。”夏旅思说得自信满满。

  段泠歌都没想到,夏旅思会说出那么一大堆话来,而且每一条都是她打算用来治理世家的方法。

  她悄悄地捏了捏夏旅思的手,宠爱地笑笑,悄声说:“猴儿有长进了,深知我意,而且说话一套一套的。”

  别人憋了一肚子憋屈,不敢怼公主,一个无权无官职的驸马跑出来了,大家还不逮住借怼驸马的机会暗戳戳膈应公主么。

  果然,这时有人讥笑说:“听闻驸马早些年不敬夫子,不上学堂,虽现在耕田种地是一把好手,您学过的那几本小儿识字之书套用在时政大事,政策大局未免差矣。”

  这就是暗戳戳说夏旅思是痴儿,只会耕田种地,没读过书。

  夏孟辅听了都有点坐不住了,夏旅思确实是痴儿,没读过书不识字也是真的。但她好歹也是他的世子啊!被人耻笑岂能不管!

  夏孟辅正要拍案发作,夏旅思笑说:“我是书读得少,但不影响我出口成章,张口一来就是传世名篇啊。”

  “哈哈哈……”众人都笑起来,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连段泠歌都忍不住笑起来,她轻声凑在她耳边哄她:“阿思,别闹了,你要搅浑水,目的已经达到了。”

  “诶,我不是闹啊,我真的可以。你们听着,我来了啊!”夏旅思掏出一把扇子,摇头晃脑起来。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夏旅思的面容一肃,她的长发用紫晶系带高高束起,宽袖博带,玉面皓齿,眉目中俊俏朗清却带着勃勃英气。

  好一个俊俏巾帼神采斐然!加上这半阙词声情激越,气势磅礴。

  听得在场的人手中的笔直接掉了下来,安坐在席上的纷纷起身,更有人忍不住握拳叫到:“绝妙!”

  夏旅思摇摇扇子,踱两步,心里暗笑:能不绝妙么,岳飞传世名篇《满江红》能不绝妙么!怼死你们这些老家伙,这种词你思思姐姐能背三百首——

  夏旅思的神情又凝起,目光锐利,气壮山河:“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在场有人掩面哭泣起来:“岂不是说我大南滇国,北有漠北进犯,百年来丢失千里沃土。东有大东虎视眈眈,剑悬于枕上,夹缝中生存。呜呼哀哉,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在这种壮怀激烈、群情激奋的现场气氛下,许多人都深有感触。人在这种时刻容易受到鼓动,一时间个人小利反倒被抛在了脑后。

  夏孟辅一看发现情势不妙,赶紧咳嗽说:“黄毛小丫头懂什么驾长车,懂什么打匈奴。我大南滇国风光万里,江川秀美,沃野无尽,你怎么不赞美几句,让众位大人们同乐?!”

  夏旅思乖乖一笑,“这题我也会呀!”

  “愿洗耳恭听夏世子斐然文采!”已经开始有人奋笔疾书抄录夏旅思背的那阙《满江红》,抄得拍案叫绝。众人对夏旅思的称呼都变了,从驸马变成了夏世子。

  段泠歌眼看拦不住,索性随她高兴,她命人端了一杯桂花醴过来给夏旅思解渴,端在她面前浅声道:“你呀,玩够了就到我身边来。”

  段泠歌怕她牛皮吹破了,圆不回来,会被虎视眈眈的大臣们责难嘲笑,蓄意要护着她,段泠歌护犊子的心思昭然若揭。

  夏旅思端起金杯一饮而尽,笑着朗声吟道:“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夏世子所述为何景?”众人如痴如醉。

  “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夏旅思趁着微微酒意,在学宫大殿里踱着步子,一口气背下来,叙事场景迤逦、感情蓬勃大气,动静相生、明暗相衬,听得众人击掌应和。

  “夏世子所述似若洵江,似若苍翼山仙境,却又不拘于实景,实在是天上人间!”有人拍案大声叫绝。

  夏旅思微微一笑继续高声吟唱:“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好!”

  “妙!”

  “千古之章,无人能及矣!”

  夏旅思龇牙一笑,嘿嘿,范仲淹一阙《苏幕遮》取了姐的名字,这个大文豪一篇流传千古的《岳阳楼记》当然是千古之章,无人能及罗!

  段泠歌原本噙着淡淡的笑意,随着夏旅思然后她不笑了,凝神静气听完,看着夏旅思笃定且潇洒的仪表,心中实在是赞叹了一百遍!夏旅思的一篇《岳阳楼记》超越了单纯写景的狭隘,点睛之笔尽在纵议政论,境界极高。一篇文章行云流水,以济世情怀和乐观精神感染在座众人,可谓是笔比刀快!

  瞧,在场大部分的人无不摩拳擦掌,受到了极大的感召和震动。段泠歌知道,自己无需再多说什么,她衣袖一挥,张开臂,用威仪的仪姿,优雅的女王般的气势凝声说:“泠歌愿与诸公勠力同心,恢复先祖荣光,共创一个盛世,青史留名。”

  慢慢的,有人开始跪下来,五体投地地拜倒在段泠歌的面前。无声无息的,有许多人匍匐在段泠歌的脚下,这个是受到感召,也是鉴于目前段泠歌建立起了的政局态势而做出的选择。

  “众大人们!众族长们!慎行,慎行啊!”夏孟辅一看差点要气背过去,不住地拍桌子喝道。

  然而心中本来有犹豫的,此刻决定靠向段泠歌,夏孟辅喊破喉咙也是没人听的。夏孟辅知道,段泠歌布局日久,用了许多手段,或封官,或给与经济利益,或承诺得以实现定国安邦的抱负。

  那些小世家和平民本来难有这样的机会,而段泠歌抓住了痛点,从小世家和出身白丁的阶层开始,段泠歌成功地分化了他们。

  夏孟辅眼见局面撑不住了,偏偏和段泠歌配合默契的,竟然是他家的宝贝独苗苗世子!看夏旅思那搅浑水,段泠歌再定大局的搭配默契的样子,夏孟辅气得一阵头晕目眩——

  “唉哟,唉哟,本相这头晕,头晕得不行。罢了,今日大人们以文会友就到此结束吧。童子啊,童子何在啊,快来扶老夫回府休息。”夏孟辅一喊,身旁一众亲信全部涌上去看他。除了已经跪下的人不动弹以外,还没跪下的则是纷纷借机脚底抹油溜走了

  于是夏孟辅也搅了一滩浑水,这场在翰林学宫开展的国策辩论会,就这样始乱终弃地告一段落了。

  夏旅思看着外面闹哄哄的样子,撇撇嘴:“嗨,打不赢就跑,老头子打的什么主意。老婆怎么办?这结果是成了还是没成。”

  段泠歌弯起唇角一笑:“成没成再说,不过,你倒是很成,你什么时候这样文采飞扬,出口成章,让本宫好生诧异。”

  夏旅思哈哈一笑,凑前问:“都是前人智慧呀。不过方才人家帅不帅?有没有帅到娘子,有没有被帅到心痒痒?”夏旅思伸手轻轻指了指段泠歌的心口,意思是问她有没有觉得心动,撒娇要段泠歌对她说情话。

  “呵……”段泠歌掩嘴轻笑,故意拧拧她的下巴:“我没怪你瞎搅和就不错了。万一坏了我的大事,看我拿戒尺打你手心。”

  段泠歌事先也并没有和夏旅思商量过这件事,一下船以后事态紧急,她就直接过来了。没想到夏旅思闹了这样的一出,好在这猴儿搅浑水的本事一流,成好事的本事也逆天,真的有些金钱豹的运势在身上,算是与她里应外合办成了一件大事。

  “啊怎么这样,我不嘛,你说我有没有帅到你,有没有帅到你!”夏旅思扁起嘴来,故意拉住段泠歌的袖子开始撒娇。好歹有苦劳,背书背得口干舌燥,!!老婆连甜言蜜语都不说一句。

  段泠歌又忍不住笑了,她笑嗔道:“你娇到我了。”

  “噗…哈哈……!”夏旅思大笑起来,她忍不住张开双臂把那纤细优雅的大美人搂进了怀里,“公主姐姐又飒又宠,人家好爱你!”

  站在翰林学宫大殿主位上的两位大美人小小声说话,大大声笑,似乎完全忘记了下面还跪着半个大殿的人。众人跪得腿疼,趴得腰痛,却迟迟没有得到长公主殿下的恩准站起来,大家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

  哎哟哟哟~众目睽睽,女女相亲,发丝相缠,雪额相抵。大人们看得老脸通红、老眼昏花,女主强势、女女为妻已成定数,实在是——大人,时代变了!

  段泠歌抗拒不了,却又挡不住夏旅思一高兴了就要搂她抱她。再瞥一眼殿下拜倒的一群大臣们,段泠歌清冷的语调响起:“看什么。谁准你们看的。”

  “臣等不敢……”

  夏旅思吐舌头:“哦殿前失仪,不会被人弹劾吧。”

  “谁敢。”段泠歌笑着轻轻吻了吻夏旅思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