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段泠歌又是放肆地睡到日上三竿, 以前哪怕是被夏旅思闹得几乎到天明才入睡,也要在早朝时分坚持起来主持早朝的人,现在在夏旅思早起的时候, 只是在夏旅思怀里蹭一蹭, 让夏旅思拍着哄一哄,就又睡过去了。

  一直快到了中午, 早膳自然是不吃了, 夏旅思担心她睡太晚了没胃口,连午膳都吃不好,于是还是坐在榻边轻声唤她起来:“小姐姐,要起来罗,再不起来,直接就要入夜了。”

  没想到段泠歌闭着眼, 好听的语调不像是睡意朦胧、不修边幅的人, 反而是温温雅雅的:“入夜了也可, 驸马接着伺候就是。给你。”

  说完,段泠歌闭着眼还不忘从卧榻边的小抽屉里摸出两锭金元宝, 揣进夏旅思的怀里, 再轻轻拍拍。

  “哈!现在这个是随身常备了吗?老婆怎么这么可爱。”夏旅思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 低头一顿猛亲。

  于是,本来没醒的段泠歌,被这一顿骚扰, 彻底扰醒了。她笑了笑,被夏旅思抱起来洗漱完换了衣裙, 最后坐在大镜子前上妆、梳头。

  夏旅思正在为她梳头, 想学着小娥为她挽好看的发髻, 结果夏旅思手边拿了五六根簪子, 金银牙玉木,什么材质的都试过了,一个发髻都没挽起来。纯粹把段泠歌的头发揪着当玩具玩,没搞出名堂来不说,好几次把段泠歌给扯疼了。

  小娥看见公主又皱眉了,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赶紧抢过段泠歌的头发,“驸马,还是小娥来吧。”

  “我不。”夏旅思本来还舍不得放开,可是这时通传的内侍官居然在门口禀报说:小竹子回来了。

  夏旅思终于放下了段泠歌的头发,赶紧跑出去看。她一看,小竹子果然是回来了,晒得又黑又瘦,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原本一张玉面小厮的脸竟然变得胡子拉碴的了。

  小竹子一见到夏旅思就跪在她面前抱着她腿哭起来:“世子,小竹子想死你了。”

  “哎哟哟别哭,一个大小伙子哭什么。你这是怎么了弄成这副模样。”夏旅思拍拍他肩膀,赶紧把小竹子拉起来。

  原来小竹子带了夏旅思的信物和信去找神医,但是那澜凌宫秘境周边的范围旁人是进不去的,小竹子把信物交给信使以后只能在江边干等。他担心错过了花神医的消息,耽误了段泠歌的病,更担心辜负了夏旅思让他家世子伤心。于是他就天天守在江面上,但凡江两岸或者江面上有人来,他都要打听一番。

  一直等了十好几日,等得他又担心又心焦,一想起他家世子为公主的病哭得声嘶力竭的样子,小竹子也忍不住偷偷哭,于是那些日子他晒得碳黑,瘦得脱了形也顾不上了。

  一直到夏旅思派的人来给他送信,说是花神医已经到了,给公主治了病,小竹子这才匆匆往回赶。

  小竹子一边哭,一边说,夏旅思也听得心酸感动,主仆二人说着说着便蹲在地上,抱头相对痛哭起来。

  段泠歌听见了哭声赶紧出来看,无奈地笑着拉起她抱在怀里哄:“别哭了。这不都好好的吗,小竹子也回来了,阿思应该高兴才是。来,姐姐给你擦擦,不哭了。”

  “哦~”夏旅思打着哭嗝点点头。

  就剩下小竹子一个人还蹲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他抬头一看,长公主殿下待他世子如此温柔,哭一哭就哄起来了,他一边哭还可以一边干了这碗狗粮——小竹子哭得更大声,哇哇大哭起来。

  小娥看着这干瘦瘦的小竹子,平日只见他笑嘻嘻狗腿子的模样,现在看他哭成这样了不禁生出两分怜惜来。小娥把帕子递给小竹子:“诺,帕子借你,可别哭了,气都岔了,我给你拍拍吧。”

  没想到小竹子转移的目标,接过帕子胡乱抹一把再麻溜塞进自己怀里,然后抱住小娥的腿哭起来:“小娥妹妹,我可想死你了。”

  夏旅思一看忍不住破涕为笑:“得,见个人就想死了,你这小竹子的头还挺大,想那么多人。”

  “行吧,我决定了。为了庆祝小竹子回来,为了庆祝公主娘子的身体大好了,也为了庆祝蓝陌成了好事。我给你们弄一桌好吃的吧!”夏旅思笑眯眯的大手一挥,就这么决定了。

  于是这日柳园又张灯结彩热闹起来,夏旅思亲自去了厨房,召集了段泠歌的御厨和柳园的大厨子在厨房忙碌了一两个时辰。最后一桌菜终于上桌了。

  夏旅思摆了一个长宴桌,她和段泠歌坐在上座,蓝陌和房翠娇、小娥和小竹子依次坐在左右下座,众人都围着一桌子菜流起口水来。

  小娥笑着赞:“嗯,好香啊,味道真鲜。”

  小竹子咽着口水说:“世子,这些菜确实从未见过,从未吃过,都是些什么名堂?”

  夏旅思笑,她在一个素白色的陶瓷碟子里夹起一块浸在金黄色汤汁中的白色薄片,稍微在酱油碟子里沾了沾,放在段泠歌的碗里。

  “这道菜叫做:白灼牛双弦。所谓的牛双弦就是牛胃中最厚的一块,牛肚的这个部位没有杂膜,也没有筋络,牛双弦的取材部位十分苛刻讲究,一头几百斤重的牛,最多能取出一斤左右,洗净除去边角,一头牛出品不过几两,制得菜品不过这一小碟。”

  “主人家吃菜当真讲究,房翠娇竟是闻所未闻。不知这牛双弦有什么奇妙滋味。”房翠娇满眼欣喜。

  “牛双弦口感十分爽脆鲜美且牛味足,洗净后改刀切成薄片。因其结构简单,不需腌制,只需最简单的以水白灼,在水中翻滚汆烫,顿时片片略微卷翘、洁白如纸。盛在碟中淋一勺高汤吊其滋味,最后筷子夹起在酱油中一沾,入口时爽脆弹牙、细腻嫩滑。”夏旅思笑说。

  段泠歌斯文地夹起菜尝了一片,浅笑点头:“确实是鲜美爽口,吃起来弹牙有嚼劲,趣味十足。”

  “好吃,太好吃了!牛杂下水竟然也有如此珍贵好吃的食材。”小竹子夹了一块又一块。

  蓝木问:“拿这道菜白白绿绿,摆成得这么漂亮却又是什么?”

  夏旅思笑说:“这道菜叫做玉簪田鸡腿。是取田鸡腿去骨,再取最鲜嫩的一段芥兰,趁田鸡腿筋又软又弹,把它轻轻一绕,绑在鲜嫩绿的芥兰上炒熟。鲜翠甜嫩的芥兰搭配白嫩香滑的田鸡腿,名为玉簪田鸡腿。玉簪,就是对那截芥兰的精巧形容。”

  “这菜当真太精细了。名字也取得好。”小娥笑着拍手。

  “那是的,今日这桌菜的特点,新鲜、清淡、珍稀,以最新鲜最特别的食材,用最简单的方式烹饪,还原食材最本真的滋味。大厨子的刀工、烹炒的火候掌握到最精妙处,不容一丝差错,才能炒出一道最完美的菜。”

  “而菜的名字,更是相得益彰。比如对“鲜”字的形容,像这道豉汁炒鲜鱿、鲜菇炒牛肉、生炸妙龄乳鸽、游水鲜桂鱼。一听起来,就觉得食材新鲜、生猛美味。或者用动词形容描述画面感,比如这道手挞鲮鱼饼、生滚海鲜粥、啫啫生肠煲,菜名一出,滋味自来。”夏旅思笑着顺手揭开了一个瓦煲。

  只见开盖瞬间,酱色鲜香的猪肠在煲里滋啦作响,汁水咕咚地沸腾着冒着泡,在瓦煲的边缘滋滋着一小圈细密的水泡,爆出来四溢的香气。

  小竹子馋坏了,夏旅思一点头,他赶紧伸筷子去夹,趁着热气沸腾把那猪肠吃进嘴里。呵呵地呵着热气:“嘶啊,嘶啊,又软烂又有嚼劲,咸香入味,还带着柴火熏烤的香味。太好吃了!”

  “主人家这一桌菜,竟是从未推出过,里面的名堂那么多,是什么地方的菜呀?!”房翠娇吃得喜不自胜,满脑子都是马上在她的景美楼推出这一套菜品,又要赚大钱了。

  夏旅思笑:“哈哈,这个是零州菜。”

  房翠娇也捂嘴笑:“主人家别说笑了,房翠娇哪个地方的菜没吃过,零州哪有这些菜。”

  “零州一千年以后有这些菜,并且种类繁多、自成体系,是十分高档的菜肴。”夏旅思突然想起什么,她哈哈大笑起来:“说起来,从我这里开始,零州就有这些菜了。传扬开去,一千年以后,零州的菜可不就是自成体系、名扬天下了吗?”

  “是一千年后的零州菜成就了一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前出现的零州菜传承到后世。像是出口转内销,未来转历史,因果循环,太妙了!”夏旅思摇头晃脑,拉住段泠歌的手笑起来。

  别人都没听懂夏旅思说什么。但是段泠歌听懂了,她笑了笑抚摸夏旅思:“阿思是绝无仅有的妙人,无论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对于我来说。”

  “嘶——”房翠娇笑着对小娥和小竹子嗔道:“就你们俩小孩子还吃得下,姐儿我啊,已经被圣女殿下的狗粮喂饱了。”

  桌上顿时笑成一片。

  蓝陌看着大家都那么高兴,她忍不住也伸手握住房翠娇的手:“房姐儿,我也是……”

  “是什么?”房翠娇却没领情,缩回了手,不咸不淡地轻声道,“莫在主人家与圣女面前失仪,蓝大人多吃菜吧。”

  “……”蓝陌尴尬又失落,只得轻声点头:“哦。”

  夏旅思见状赶紧打个圆场,招呼大家吃菜,然后她肚子也饿了,风卷残云般一顿吃,顺手也不忘照顾自己心爱的小姐姐吃菜。慢慢的,段泠歌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了。

  段泠歌放下筷子,淡声:“我饱了。”

  “咦?才吃那么几口就饱了!”夏旅思睁大眼,然后她又当着众人的面很自然地端过段泠歌的碗吭哧吭哧地把段泠歌碗里的食物全部吃赶紧。

  “嗝儿,吃撑了……”夏旅思揉着肚皮,抬头一看只见一桌子人都停了筷子,都默默地盯着她看。

  夏旅思打嗝乖乖一笑:“诶,你们都不吃了,都看着我干什么?”

  小娥挤眉弄眼地对小竹子笑,小竹子狗腿地笑着说:“咱吃狗粮,管饱了。”

  蓝陌看得是脸红心跳又眼热,转头一看房翠娇,只见房翠娇原本笑着的脸色对上她,瞬间收起笑脸。然后房翠娇拉住夏旅思说:“主人家,你这桌子菜,必须马上详细交给我听,咱现在就去说道说道,比划比划,走呀,走呀!”

  “好好。”夏旅思被房翠娇不由分说地拉走了。

  小娥和小竹子一看这架势,赶紧也借故告退。蓝陌有点失魂落魄地也站起来,拱手要走。段泠歌却独独开口留住了她:“蓝陌,你留下,我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