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旅思每回在深夜回到昭理城, 连夜摸上段泠歌的床把人扰醒,然后闹腾至天明的时候,每回段泠歌气得要骂她, 夏旅思都理直气壮地说:“人家努力种粮, 当然要每个月回来交粮罗。不然满了咋办……人家会憋死的嘛!”

  她会不会憋死不知道,但是每每在这个时候段泠歌只觉得自己要被她弄死了, 裑上虽是也觉得欢榆满竹, 可是终究坻不住夏旅思那铁打似无穷无尽的体力。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咬也咬了,段泠歌把自己化作最冷的冰也招架不住夏旅思的热,最终只能哭得梨花带雨答应了夏旅思恶趣味的要求娇声求饶。

  而夏旅思说的努力种粮话也是不假,因为到了第二年春天, 江州的土豆产量大丰收。一个冬天, 江州各镇的牧场产仔量也十分惊人。收完土豆以后紧接着是忙碌的春耕, 春耕这一季更是一年的重中之重,夏旅思调动了所有力量提高土地利用率, 耕地、山地、草地, 池塘河流山川, 只要是能用到的,人力所能及的都要利用上。

  农业和牧业的发达是基础,带动了手工业的发达, 而对于从一千年以后穿越过来的夏旅思而言,拥有了工业作坊, 是天下独一份的。

  她的工业作坊主要集中在江州城和昭理城, 她有育种作坊、育苗作坊、制衣作坊和配套的制丝织布作坊、有专门的采矿制矿作坊。

  最好吃的要数味美坊。这个味美坊可制作各种蛋奶产品, 新鲜的牛奶无法长途运输, 便在此制造成新鲜的奶酪、奶油、奶糕、乳饼。大量的肉类可制成各式肉脯、肉干、腊肉、火腿,风味上佳久存不坏。

  各类蔬果干粮可制成各式各样的面包、饼干、零食、果脯,进了这作坊好似进了梦中仙境,各式好吃琳琅满目取之不尽。

  夏旅思甚至命人造了一种军需食品,那就是将新鲜肉类烹煮成一道道美味菜肴,再放入小瓦罐中烹煮至滚沸,接着趁机以软木塞把瓦罐塞住,外面再以滴蜡封住,取名为坛子肉。如此一来瓦罐内的菜肴滋味上佳、软烂可口,可长期保持鲜美,从春天放到夏天乃至冬天,打开来仍然美味可食。

  这本是供军需之食品,可是没想到一经推出竟广受百姓们喜爱,一时间人人都爱买上些坛子肉来尝尝鲜。

  最好玩的是百货作坊,夏旅思折腾的一大堆日常用品、百货物什都放在这个工厂里制作。甚至民间工匠、奇巧能人若是发明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也能送到这个工厂来,若是经认可堪用则生产推广开来。

  而最神奇的莫过于夏旅思的化工厂,从外表看平平无奇无甚有趣,在里头干活的劳工们甚至也堪称辛苦。可是这个工厂以卤水、矿物、石灰为原料,竟然能变化出无数种神奇的物品,或是给其他作坊提供原料。

  匠人们在夏旅思的刻意教习下能熟练制作,可是大家都不知其所以然,只觉得这工厂实在是神奇的地方。肥皂、制漆、色素、制造琉璃甚至火药,一些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最终能变成一样样神奇的东西,让人称奇。

  而到这时,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年。随着段泠歌新政的推行,遇到了越来越大的阻力,同时爆发了君权和相权的最大一次冲突。

  夏孟辅把持朝政二十几年,可以说段泠歌的整个成长都伴随着夏孟辅对皇权的威吓和统摄。在此之前段泠歌极度忌惮夏孟辅的权威,要不然也不会迫于无奈与夏孟辅的痴儿女世子结璃成妻子。

  然而段泠歌想,这也是世事难料的地方,夏旅思是夏孟辅钳制她的手段,最后竟然却变成了她孤注一掷从夏孟辅手里夺取自由的勇气。段泠歌变得不惧怕他,段泠歌利用君权一步一步蚕食夏孟辅的权利,而夏孟辅则联合大世家抵抗段泠歌的政令。

  世家大族多盘踞一方,抵抗起来,竟然出现了交农、罢市、罢政的情况。如果是换成以前,段泠歌或许就会因为顾全大局而退缩了,实际上在段泠歌的父皇和皇祖手里,类似的情形一出现,一定是皇族妥协作为结局。因为穿鞋的怕光脚的,皇帝害怕骚乱、害怕被谋害,害怕被只手遮天的权臣赶下龙椅。

  而这次段泠歌顶住了压力,她首先亲自手书告示,派专人传阅张贴到各个州府,安抚天下:南滇国的改革,是为了让百姓们过得更好,会给他们发农具,教习新的技术,若是身为农奴者,还有可能通过劳作脱离奴籍。她还下令免税赋,不单只没有责怪交农罢市的农户和商户们,反而派专门的使者安抚。

  另外一手,她推行下去的三院制度产生了效果,军使院控制了地方民兵,虽然力量弱小,但终究是一种威慑。闹得最凶的两个世家,带头闹事的人,段泠歌毫不犹豫地斩落了两颗人头,一时间满朝野哗然。

  于是最开始与夏孟辅联合,为了利益想作乱的世家大族见此情景开始投鼠忌器、畏首畏尾,大家都不愿首先出头,以免被枪打出头鸟。夏孟辅这时才发现,他的权势虽大,却疏忽了对武装权利的把握,段泠歌现在胆子大起来了,他不能以权势威慑她,反倒有要被她以武力威胁的危险。

  夏孟辅于是集结了满朝文武,在朝堂上对段泠歌来了一场逼宫。

  而这时夏旅思自然也知道了局势的变化,她一看她的娘子要和她那不肖爹干起来了,夏旅思有点紧张,她赶紧写信劝段泠歌:泠歌,夏孟辅经营二十几年,他手握大权,在朝中势力和对地方的渗透深不可测。他应是最终目的,但现在与他为敌恐怕不妥。我仍受其恩惠,把他逼急了恐江州有变。泠歌不如先关注十王爷与外敌的动向,夏孟辅是我父,在有多个敌人时对付别人总比对付他好。

  夏旅思的思路是,段泠歌直接和夏孟辅硬刚是直接直面大boss,若是胜了也会闹得腥风血雨,恐怕要动摇南滇国的根基。万一胜不了就更可怕,她怕夏孟辅会谋害了段泠歌,毕竟她不知最终害死段泠歌的人是谁。

  何况现在就和夏孟辅缠斗,恐怕段泠歌和夏孟辅都讨不到好,反而便宜了十王爷。或者万一间接地把夏孟辅推向和十王爷联手合作,则段泠歌更危险。

  这一点段泠歌如此聪明的人不会想不到,可是她现在大概是杀疯了,对夏孟辅的新仇加旧恨,让她执意不肯让步。

  这是夏旅思反对立刻与夏孟辅直接对抗的原因。

  然而段泠歌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正坐在大殿上。殿下跪了一片大大小小的官员。唯一一个拱手站立的人,就是腰杆挺得笔直正在慷慨陈词的夏孟辅,他朗声喝道:“公主殿下之政令让百官无所适从,让忠良世家们惶恐不安,动摇国之根本,有损万民之心,必须加以斧正。”

  “如果我不呢?”段泠歌冷冷地说。

  “那必是公主和皇帝陛下近奸臣,远贤臣,受人蛊惑。臣等要加以死谏,铲除公主殿下身边的奸佞,今日我们百官已经做好了拼上前程、拼死铲除奸臣郑左丞的准备。为表我们决心,公主放心,待我们铲除了奸臣,皇帝陛下和公主要治我们的罪,我们满朝所有官员自愿革去官职,以此明志。”夏孟辅说得义正辞严。

  百官山呼“臣等附议”来回应夏孟辅的话。夏孟辅说话间,所有人都听见了大殿墙外带着兵刃的甲士整齐的步伐跑动着的声音。

  夏孟辅之所以是人人惧怕的大权臣,在于他的权势大得能随时调动守卫朝会的铁甲佩剑禁卫兵。郑左丞顿时吓得面如死灰、惊恐万状地喊:“贼人,你才是奸佞!公主,公主救我!陛下明鉴啊!”

  段溪坐在宝座上也是牙齿咯咯咯咯地只打抖,只敢悄悄地抖着叫:“阿,阿,阿姐……”

  段泠歌坐在玉座上,手里的夏旅思的信捏得死紧。夏孟辅让甲士在殿外,说要除掉郑左丞,却又说除掉郑左丞之后满朝所有的官员都会自动请辞。

  因为夏孟辅知道,无论是杀掉郑左丞还是满朝百官都辞官不干,都是段泠歌无法做到的事情。因此这是明目张胆的胁迫,胁迫段泠歌妥协、放弃对相权的争夺。

  因此段泠歌的气愤和无奈都到了顶点,因为她确实被胁迫到了。再想想手里的这封信,夏旅思着急担心地说什么夏孟辅是她父亲,知道她和夏孟辅有冲突了就打破了这一年都没有再给她写家书的习惯而写了一封信过来。

  夏旅思心疼亲爹,争着她那爹,竟就不心疼她,不争她吗!夏旅思还来当说可,可是现在朝堂上受威胁的人是她!

  平时她是怎么和她说要联手合作的?!平时她是怎么娇嗲嗲地哄人说什么都依她的?!平时她是怎么在她身上耍赖的?!段泠歌心里又气又酸,一腔的怒气自动全部怪罪在夏旅思的头上。

  她捏紧了信封冷声说:“丞相息怒,你与郑左丞都是我的股肱之臣,若是政令欠思虑以至于不能执行决断,那便如丞相和众大人所奏,慢慢为止,不宜过急。”

  “公主英明。”夏孟辅带头高喊一声,带着百官称赞段泠歌英明。因为段泠歌终究是妥协了。

  这听得段泠歌气不打一出来,山呼万岁的声音还没喊完,段泠歌故意用力拍桌子:“今日众位大人们是何意?尔等皆请辞去官职是在欺辱本宫乎?!”

  百官吓得再俯首:“臣等不敢。”

  “你们不敢,你们倒是做了。”段泠歌威仪的声调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夏孟辅的脸上此刻洋溢着洋洋得意的笑容,大手一挥意图显示自己把控大局的气度,他说:“诶!这事实非众大人之过,自然也非圣女与陛下之过,皆是老臣治下不严,令众大人们在圣女与皇帝面前失了规矩。”

  原本他这么说,段泠歌应该顺水推舟来一句“此时也不能怪丞相”然后便君臣和睦、大团圆收场了。

  怎料段泠歌冷冰冰地再拍了一次桌子,严肃道:“即是如此,丞相可知罪!玩忽职守、治下不严罪本应革职流放!念丞相劳苦功高、忠心一片,现罚你半年俸禄,停职两个月,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啊——”

  “如何使得。”

  “这这……”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夏孟辅得意洋洋的表情僵在脸上,他铜铃般的眼睛盯着段泠歌看,像是不认识了似的。啊这,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