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孟辅一走远, 身旁的外臣已经全数告退。段泠歌微微转头向夏旅思,终于伸手覆在自己的肩上——她不是去摸那刺疼的伤处,而是主动地伸手握夏旅思的手。

  段泠歌的手柔若无骨、细腻如玉, 温凉如泉, 一向是夏旅思十分着迷的。可是这一握,夏旅思就感觉到段泠歌手心的粗糙磨手的一块。夏旅思下意识地翻过来看, 段泠歌的手心竟有几块暗红破皮的伤口。

  “这是什么?手怎么弄成这样?”夏旅思皱眉粗声粗气地问。段泠歌掉了一根头发, 她都忍不住心疼一下,然后就是唾弃鄙夷自己,真没出息,别人根本不稀罕你!

  段泠歌也是现在才留意到,手心的伤,经过昨天到现在已是十分不雅观。段泠歌却倔强地不肯说明, 不愿以示弱博取怜惜, 而是试图认真地和夏旅思说一会话, 她想让夏旅思懂得她的不得已。

  段泠歌再次反手握住夏旅思的手,她从没有用过那么软的语调对人说话, 她水盈盈的眼睛里甚至藏了许多道不明, 说不清的意味。

  “阿思, 昨日之事,你听我说,我……”

  欲言又止地说不出, 却盼那人能明了她的心意。

  可惜,如果是以前, 夏旅思或许会有一百个耐心, 会有一百种带着爱恋的专注去研究段泠歌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表情。然后她会耐心地再从段泠歌的这些微表情中, 发现外表冷冰冰的大美人不经意的对自己的情意。

  然而现在, 夏旅思只觉得苦涩,因为那些情意都是不存在的,探究得再多,也不过是自作多情。她抽出了手。

  夏旅思低下头不去看段泠歌,她轻声说:“昨天的事情我明白的,我知道你现在面临的处境,你只能用这种方法试图破局和保护自己。可是你无需委屈自己假装和我亲近,甚至……甚至陪我上牀。”

  夏旅思无奈地长叹:“唉!其实你想要什么,尽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我说过我会护着你,我就会信守我说过的话。你想要我们之间的相处在外人眼里是怎么样的表现,我都可以配合。但你不要像那样假意亲近我,你知我会误解许多事情。”

  你不明白!段泠歌很想大声反驳。可是话到嘴边,她终究不能恬着脸否认一切,就好像说得她没有故意在夏孟辅和十王爷面前与夏旅思亲近。

  说得她好像没有心里怀着夏孟辅站在她这边的想法,说得她好像没有算计十王爷会因为她和夏孟辅的姻亲关系而心存忌惮。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睁眼说胡话。

  可是真的不是夏旅思认定的这般,以为她对她毫无情意,只有算计。段泠歌心痛,可是她做不出摇尾乞怜的姿态来。

  更让段泠歌被刺痛的是,夏旅思的意思……

  “你,所以你今日特地挑了这个时间来?你方才,就是为了做戏给他们看吗?”段泠歌轻声问。

  夏旅思昨天明明气极,今天却像没事人一样与她亲近,原来,也是在做戏而已。可叹她傻傻地有那么一瞬间,在心中为夏旅思的出现与亲爱而窃喜……这算不算是她的报应?

  “只要你有需要,我都会配合的。反之,你不需要的时候,我不会再打扰你。”夏旅思冷静地点点头,刻意忽略掉了鼻子酸酸的感觉。

  别这样磨磨唧唧的顾影自怜,她一个很飒很酷的警花姐姐,开车冲下山崖丧命都不怕,怎么会怕这点小委屈。

  “夏旅思,我要的不是这些。我不要你这么做。”段泠歌咬着唇,喉头被哽住。

  “你要的。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我不介意这样帮你,真的。”夏旅思转身潇洒地摆摆手:“回了。公主娘子,改天见。”

  不介意,就是无所谓了对吧……可是不知为何…她却介意……

  段泠歌背过身去,随着夏旅思的走远,泪水伴随尖锐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她,就像她的心被硬生生地撕去了一块,原本长在了心上的某些东西,那些叫做真心疼爱的东西,因夏旅思被剜走了,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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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天开始,夏旅思每天都到段泠歌跟前报到。十王爷在京的这段时间,段泠歌一刻也没敢放松,几乎每日都安排了各种名头的庆功仪式,庆功宴会,和封赏军士们的集会。

  这么做的目的,一来利用皇恩拉拢人心。二来给足了十王爷面子,一时间荣誉恩宠至极。最重要的一点,段泠歌不放心,所以日日利用这些活动把十王爷绑在自己的面前,好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而夏旅思神通广大的,总是能适时出现,段泠歌甚至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神通。公主的行踪是机密,她却能掌握得恰到好处,每次都在夏孟辅和十王爷在场的时候,夏旅思就出现,神色自若地与段泠歌亲密,再与大臣们谈笑风生。

  每到这个时候,段泠歌就会觉得无比难熬,再多的冷清再多的高傲都消失无踪,表面上她还是南滇国仪态大方高坐在王座之畔的长公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总会变得不淡定。

  夏旅思对她笑,对她温柔疼爱,对她亲昵体贴入微,让段泠歌觉得心跳。可是在无人的角落里,夏旅思会敛起那种痴痴的神情,收起笑容,然后彬彬有礼地避免触碰到她,刻意地和她保持距离。

  段泠歌这才明白,夏旅思说的是真的。她是故意在做戏,人前与她亲热,人后再也不对她撒娇了。

  段泠歌气恼,气得想撵过去再也不让夏旅思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她又舍不得真的撵她走,如果真这样,夏旅思是不是真就不再来了?

  这日适逢在演武场举行比武大会。段泠歌坐在高高的纱帐遮阳棚里,视线寻找夏旅思的身影。

  今日的演武场可是热闹,四处挂满了彩色的菱纱,彩旗,坐北朝南处搭了一出阶梯型的三层高台,百官们按品级落座。演武场上是比武大会,比骑射、气力、剑术武功,目不暇接。

  大臣们聚起来闲聊说:“这比武大会是二十几年没有举办过啦,这次托十王爷进京的福,热热闹闹地办上一场。”

  “诶,话不能这么说,今日这比武大会是托了长公主的福,应该说是托驸马的福。”

  “此话怎讲?”

  “这痴驸马倒知道孝顺。据说嫁与长公主之后,这痴病好了不少,开始懂得认人认字了。她说此番要和长公主一起对她爹聊表孝心,于是从私人府库里拿出大量银两置办了这次比武大会。”一个大人拈着长须说。

  另一个也凑过来说:“还不止呢,就连这高台,也是驸马一手设计,让那工部侍郎李儒给她搭建起来的,叫什么阶梯看台。哈哈!这驸马,名堂还不少。”

  “诶?那听你们说的,这驸马不痴啊。怎么都传说夏丞相府中的世子,从小就是个痴儿呢。”

  这时有人感叹道:“还真不好说她痴。当年她大动干戈把长公主府的花园给刨了,大冬天种菜,一时被传为笑谈,可是后来咱哪个冬天时没尝鲜过她从江州送过来的新鲜瓜菜呢。”

  “不管这痴儿是不是痴,至少这生财有道是大差不差。诸位看看今日这排场!”

  “如此说来,这痴儿驸马也真是神人。是哪个?让我今日见识一番。”

  夏旅思是哪个?看台上的大人们张望这看,段泠歌也寻到了她的身影。

  十王爷逮住小皇帝段溪,让他给射箭比赛做裁决,然后便用巨大的巴掌打在段溪的肩头,声如洪钟说:“皇帝正巧在这,要不皇帝给臣等表演射上一箭。”

  段溪吓得怕怕:“朕,朕年纪尚幼,还在习教中。”

  “诶。习教也有习教的成绩,皇帝莫不是平日贪玩偷懒,没有练习。如此这般,本王作为王叔,可要治你老师的死罪。”

  听到自己被治了死罪的武艺教头,吓得跪下来磕头求起饶来。这时夏旅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她伸手把段溪的肩头一捞,把段溪整个人从十王爷的钳制下给捞到自己怀里来了。

  “思世子姐姐!”段溪像看到救星一般,眼睛一亮,扑在她怀里搂得紧紧的。

  夏旅思笑:“十王爷,今日比武大赛本是为了娱乐,何苦生生死死喊罚喊杀的,看把教头吓的。”

  “问题是,这教头学艺不精教不好小皇帝,还何谈娱乐。”

  “那不若,罚他上场比武,展示一下自身实力。”夏旅思笑了笑,摇着小扇子提议。

  “可以。”十王爷冷哼:“那就夏驸马和他打一场吧,比个高下。赢了免死,输了治罪。驸马要赢了,本王亲自送上珍稀宝剑十柄,厚礼一份,如若驸马输了,可不要怪我去公主面前参你一本干政的罪名。”

  “嘿!”夏旅思暗笑,够毒的啊,这道题就是送命题嘛。这个教头一届五品武师,打输了送命,打赢了得罪驸马却也是送命。她一个劝架的,打赢了要别人的命,打输了要自己的命。

  可是赌注已经下了,夏旅思拱手说,那就讨教一二。她就算赢了,也不可能让武师因此送命,给十王爷一个台阶下罢了。

  没想到,两人一上擂台,那武师就像换了个人,眼神凌厉,拔出了长剑。夏旅思一看不对劲,不会是因为怕送命所以真的打算拼命吧,那眼神那么大的杀气。

  夏旅思一晃神,那武师以极快的速度刺出一剑,略过夏旅思的颈边,锐利的剑气竟然把她的一缕垂落的长发给斩断。

  “唔!!”

  “咿呀~”

  在场的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夏旅思见状,马上从腰间抽出她的柳叶软剑,挥手格挡。柳叶软剑一出,响起了清脆的金属的声音,剑锋有如惊鸿游龙,所过之处,带着绝妙的轻巧,和簌簌作响的似金属般凌厉却又如软绳般柔软的声响。

  “好身手!”在场的众人又忍不住喝彩起来。

  段泠歌看得却是一阵紧张:“蓝陌,这怎么回事。那柿子怎么和人比起剑来,她没有能力自保,万一被伤着怎么办,你快去。”

  蓝陌说:“公主有所不知,夏世子功夫尚可,宫中武师不是对手,您无需着急。”

  “唉!她不会武功。”段泠歌急得站起来,准备自己去劝架了。

  可是这时,那武师抓住一个空档,他的剑法突然变得十分毒辣严厉,飞身跃起,剑锋直直往夏旅思要害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