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加了戏,那肯定是要好好演的。渝辞捏着最近时不时就由编剧助理塞到自己手中的飞页,仔仔细细默了下去。

  鞮红的那份就放在渝辞旁边,喜滋滋地走过去拿起来,昨天小飞鸾和冥昭的互动还在她脑海中欢快畅游,那么让她来瞧瞧轮到她的会是什么样的温情呢?是指导练功?还是受伤照顾?还是……嘿嘿嘿干脆直接进厨房开小灶呢?

  但见飞页前两行——

  时:夜景:洞虚门弟子寝屋人:冥昭,岐飞鸾主要剧情:冥昭闭关前,去看望岐飞鸾,岐飞鸾未醒,冥昭离开。

  鞮红:“?”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时:夜景:洞虚门弟子寝屋人:岐飞鸾

  主要剧情:岐飞鸾醒,见到冥昭留下的东西,回忆,哭。

  鞮红:“???”

  不是,咋还要哭啊!甜甜的回忆里不应该存在眼泪这种道理都不懂还自称金牌编剧吗?而且为什么只有岐飞鸾,放在这里那么大一个冥昭你把她藏哪去?

  鞮红不信邪,她又找了一遍,看完最后一行又翻回来重新找,看完后又翻回来,暴躁地伸出手指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往下翻。新加的七场戏被她翻来覆去看到词都顺下来了,也没找到她想要的互动。甚至可以说,冥昭这个名字,除了第一场涉及,第二场提及,就没出现在第三场上!

  不仅如此,这新加的戏还一场比一场令人发指,瞧瞧这都是些啥?

  时:晨景:洞虚门弟子寝屋后院人:岐飞鸾,洞虚门魇祷香主徒弟众(4~5人)

  主要剧情:魇祷座下弟子欺辱岐飞鸾。

  鞮红:“?????”

  鞮红觉得这个景珍是在针对她。

  “怎么了?”

  渝辞在一旁看她先是蹙了眉,到翻纸声越来越急,再到现在一脸像要冲出去跟谁拼个你死我活的表情,她狐疑的顺着剧本往下看,发现了关窍。

  “你是不是哭不出来?”

  鞮红正摩拳擦掌想着一会怎么和景珍掰头,却忽然被人电击到脊椎似的弹了起来。

  她愤然:“谁说我哭不出来!”

  一句话说完,肠子都断了,悔的。

  这种痛断肝肠的悔恨在她后续拍摄过程中,从未停止对她心灵的摧残。

  “停!”导演拿着大喇叭用冒烟地嗓子发出绝望的喊声,“机器重新架起来,每个机位都准备好,接下来我们就来一条特写!就一遍啊!”

  “导演?就一遍?”摄影总监从黑洞洞的镜头后探出头来。

  导演恨不得把剧本摔他脑袋上:“就这一遍都够呛,你还想要几遍?”

  景珍在编写新增剧情的时候就考虑到拍摄便捷性,这七场戏的拍摄顺序是按照飞页上的场序来的,第一场戏只需要鞮红全程卧床,保持匀称呼吸就可,渝辞很快便完成好了一系列复杂的情绪任务。

  眼下正在一旁闲闲坐着,一边准备自己明天的戏,一边看鞮红拍摄。

  这可就要命了不是?

  在心上人面前暴露自己最薄弱的环节,喜欢个人而已,还能更失败一点吗?

  鞮红气鼓鼓坐在床上手里飞页被捏到变形,她不敢去瞧渝辞的目光,想想都知道那道目光里此时会酝酿着怎样的情绪,但是她又很想知道,只要渝辞此刻能露出一点……不,甚至她什么反应都没有的话,都能让自己心安不少。

  一直以来,能把鞮红逼到退圈的薄弱环节有二:一是情感爆发的崩溃戏、二是哭戏。

  心里装的伤心事不少,但是关键时刻没一件可以激活她的哭泣系统。就像被封禁了一样,哪怕有些什么触动,一旦回归眼前的剧本本源,就会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前一秒鼻头已经酸涩,后一秒能直接进入冷血无情模式。

  她终是信了刚出道时,一个已经老死不相往来的前辈对她的评价:璞玉难琢。

  一块难得的料子,却无法雕琢,那同朽木有什么分别?

  内娱圈对于曾经的她来讲,就是一个纸醉金迷的游乐场。她一下场手中就拥有别人一辈子都赌不全的筹码,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享受到得以享受的一切乐果。

  所谓前辈的评价重要吗?当然不。

  就算她生来一段朽木,待筹码玎玲落地凭虚一段风来,也挡不住她扶摇直上青云颠。

  但是现在,她和渝辞分据天海两端,瀚海泱漭她无舟可渡,这时才恨起这句阻她去到她身边的评语,以及评语底下她那块平庸无奇的资质。

  其实渝辞就在这里,完全可以上前讨教。但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寻求过渝辞的帮助了。

  很多时候,她会故意挑渝辞同在片场的时候拎着剑去请教武指,一遍一遍在她可能看到的地方展示自己矫健灵动的剑术。也会在渝辞看不见的地方提前刻苦用功,好长一大篇充斥满术语的台词背到她偷偷撞柱,愣是拒绝分割拍摄。只为了在渝辞面前,从容不迫一鼓作气地把戏演下来,一字不漏,一步不错,流畅自如地好似她天生就过目不忘,聪慧异于常人。

  然后听渝辞夸一句:“你背词好强啊。”

  她就会乐呵上半天。

  飞页上密密麻麻的字就好像一只只缩水版的巨齿蛉,把她本就没多少浆液的脑仁啃到渣都不剩。

  鞮红几欲仰天长叹:作死啊!!早知道就不加这种劳什子戏啦!!

  “不要想记忆里悲伤的事情,也不要强行调动酸涩感挤眼泪。”忽然一道声音在身边落下,鞮红转头一看,渝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自己身旁。

  “我我我……”鞮红百口莫辩,她没有在挤眼泪!她是真的很想哭!

  渝辞看她模样以为是有什么疑惑,便耐心解释道:“前者会割裂你这场戏里的情绪,后者就一个字:假。”

  鞮红:“……”

  对不起是她太弱了,她连假都做不到。

  鞮红涨红着一张脸,捏着飞页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她咬着唇偷偷往渝辞那瞥了眼,只见后者正低头同她一样看着手中飞页,眸色清明,特意画得纤长微挑的长眉小幅度地向内蹙着,和她自己时常默戏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凛冬的风透过窗柩拂在她半边脖颈上,弟子床里头藏着暖风器,鞮红并不觉得冷,反倒像吹去了一切堵塞物,霎时云翳散尽灵台清明,颤抖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回原地。

  “你不要只盯这一句话看,光看这一小节你是不会产生催发情绪的动能的。影视拍摄是很碎,你必须自己把前因后果都串联起来。岐飞鸾为什么会在冥昭离开后哭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被师父从小养大,宠大的孩子,为什么会在成为香主以后,变得阴冷沉静,成为一柄杀人不眨眼的利器的?”

  岐飞鸾的性格,注定她的成长之路不会太顺遂。

  渝辞耐心地条分缕析,鞮红就眨着眼睛认真但依然很懵地听。

  没有人知道她此时有多紧张,也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庆幸。这么多人的场合里,那颗起不到任何作用的自尊心倔强地鼓动着。已经被世人捧到一个高度,她又怎么能接受自己像一个普通艺术生那样,在交完用心准备但依然存在缺陷的作品后,战战兢兢的离在强光打下的舞台中央,受着专业课老师一言一刀地刮在鲜血淋漓的胸口,不能进也不能退,冷汗湿透重衫。

  幸好是渝辞。

  渝辞说完,发现对方依然处于一个一脸懵逼的状态,最后一次确认道:“你,听明白了吗?”

  鞮红望着她,脸颊绯红,肉眼鉴定可能是腮红打的。

  “……”渝辞又道:“就是,只要你一会在尝试的时候,流露出那么一丁点真实的,和角色起到一两秒钟的共鸣,就已经够了。”

  鞮红躲开她转过来的目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皂色衣摆下沿,一反常态的嗓音显出几分懵懂:“和角色起到一两秒的共鸣,就够了?”

  “不仅够了,你还赢了。”渝辞给她打气,语气笃定,煞有介事的模样。

  “噗嗤。”

  未透脂浓的眼睑处斜飞一抹霞色,眸中仿佛漾开一层水波,泛起碎光点点,鞮红垂着眼,笑了。

  ***

  四场夜戏拍完,鞮红已经累到怀疑人生。

  她一边卸妆一边用死神的目光凝视晃悠到化妆间里的罪魁祸首:“你是不是恨我?”

  景珍就知道她要来这句,幸亏她早有准备:“这不是你要加的吗?”

  鞮红哑口无言。

  “哎呀姐姐们要回家了,妈妈明天再带你和姐姐打招呼好吗?”门口温柔的声音刚响起,一个粉红色的小身影就窜了进来。

  羽绒服裹在小姑娘身上像一个桶,只露出一张精致雪白的小脸蛋,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冲着鞮红笑。

  是挺可爱的,

  如果她能不拿着那串一看就酸甜爽口的糖葫芦在自己眼前的话。

  鞮红在心中评价。

  “哪里来的糖葫芦呀?”

  小姑娘嘿嘿笑着,十分炫耀的语气:“美人师父送给我哒!”

  鞮红瞬间黑脸,好你个渝辞大晚上拿糖果祸害小朋友!

  “大晚上还吃糖,牙齿不要啦?”

  说完她才发现,自己这句话,是酸的。

  这个小女孩!就是照着她最最最嫉妒的模样长得!!戏份天差地别就算了!居然还有渝辞亲手送的糖葫芦吃!呜呜呜可怜自己演了一晚上的悲惨蜕变戏,连颗山楂核都没有。

  话说回来大晚上渝辞哪里来的糖葫芦啊?道具吧!给孩子吃道具,怎么想的啊啊啊!!

  鞮红原本拍了一晚上和她想象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戏,正一肚子怨念,想到这里就更怨念了。一路回到酒店洗完澡坐在床上的时候还在酸汤里打滚。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遭遇了渣男被遗弃在马路牙子上的怨妇!

  连呼吸的气都是逆着出逆着进,就没一口是顺的。

  门铃声响起,鞮红很没好气的喊了声:“谁啊?”

  手机适时响起特殊提示音。

  鞮红下一秒就出现在门口,先是发出一声谁也听不见的轻哼,接着才打开房门,看向那个同样素面朝天,一身沉檀浅香的人。

  “你来——”

  话音未完,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就出现在鞮红眼前。

  鞮红:“!!!”

  “咳。”鞮红低头轻咳一声,强行掩饰住自己快翘到天上去的唇角。

  目光所及处,渝辞的身形好像微微动了动,鞮红差不多都能想象到此刻那双凤目中一定流转着一片,令她心荡神驰的眸光。

  劈手夺过糖葫芦,就要退身关门的瞬间,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

  “大晚上还吃糖,牙齿不要啦?”

  作者有话要说:玉玉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晚了这么久!!!!!!!!!!!

  恢复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