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让醒来是在第二天早上， 时间刚过六点，沉寂了一整个夜晚的城市还没有热闹起来，空气就显得格外静谧。
墙边的沙发上， 连沐安正靠坐着小憩，唐嘉缩在她旁边， 整个人倚靠着她， 看起来甜蜜又窝心。
孟清让只是静静地看着就忍不住心生羡慕。
她和祁晞以前也这样， 还会帮她暖总也热不起来的手脚， 近了再亲一亲， 抱一抱，伏在耳朵边上说些不能给旁人听的情话， 或者做些……
“咔嚓！”细微的开门声打断了孟清让的思绪， 她动作迟缓地转头朝门口看过去。
看到裹着一身凉意，冻得鼻尖泛红的祁晞，回忆里短暂的甜立刻变成酸疼难忍的胀。
晞晞不高兴， 但还是没有选择不理她。
祁晞昨天晚上一直陪在这里， 半小时前匆匆出去了一趟， 这会儿刚从外面回来。
外面温度很低， 她被冻得四肢僵硬，解围巾的动作做到一半才发现了孟清让地注视， 她停了一瞬， 没抬头，继续将剩下那圈围巾绕回来，随手摘了放在一边， 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袋热滚滚的白粥，走到孟清让床边，从被子边缘塞进去， 找到她在里面焐了一夜，依然冷冰冰的手后挨着放下。
连沐安和唐嘉在听到开门声的同时就醒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祁晞附身的动作定格几秒，胳膊再次动了。
被子里，孟清让只是挨着白粥的手被她抬起来，覆在了上面。
祁晞做这件事的时候没有说一个字，没有看孟清让一眼，暖意却在一瞬间直逼心底，让她整个人都跟着暖和了起来。
“我先回去了。”祁晞直起身体对唐嘉和连沐安说。
唐嘉下意识看了眼视线凝固在祁晞身上的孟清让，站起来挽留，“天还没亮，等一等在走？”
祁晞声音平淡，“太累了，想回去休息。”
唐嘉马上没了说辞，俯身拿起自己的外套和包说：“我送你，你一晚上没睡，打车我不放心。”
祁晞没有拒绝。
两人很快结伴离开。
病房里一静下来，气氛莫名低压。
连沐安搓了搓脸醒神，抬头看到病床上直勾勾盯着门口方向的孟清让，皱了一下眉说：“这么大的事，祁晞一时接受不了是人之常情，慢慢来吧，她没把你扔路上不管，已经对你够好了，还留下照顾你整晚，简直菩萨心肠。”
孟清让知道，她就是内疚，“晞晞昨天是不是哭了？”
连沐安，“嗯。”
来医院的路上眼睛一直红着。
好不容易把孟清让送进急救室，整个人依然木木地站在外面不说话。
后来，唐嘉实在于心不忍，提醒祁晞去处理手上的血迹，想让她动一动，分分神，谁知道她这一去，洗了将近半个小时。
用的凉水，洗到手背开始发青还是不肯停下，一直说烫，说难受。
那画面别说是身为闺蜜的唐嘉，就是连沐安这个没什么交情的外人都看不下去。
哎。
连沐安无声叹气。
在这件事里，不管孟清让无不无辜，对祁晞先后造成两次伤害都是不争的事实，她们这些知情者里没一个人有资格要求祁晞理解。
“再睡会儿吧，时间还早。”连沐安说。
孟清让没答应，转头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床头柜，说：“帮我找找手机。”
连沐安，“嗯。”
连沐安很快找到，充上电，递给了孟清让。
孟清让一动不动地握着。
约摸四十分钟后，点开微信里唯一一条置顶的聊天记录，试着发了条信息出去：【晞晞，到家了吗？】
没有被拒收，意料之中。
但是等了一天一夜，也没有收到祁晞的回复。
————
祁晞是真的累，身心俱疲，回到家后洗了脸，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她这一觉睡得太久，醒来头沉得厉害，偏又惦记着上班的事，强撑着拿了手机过来想看时间，第一眼却是孟清让的微信。
时间提示已经变成了昨天。
祁晞盯着那几个字看了一会儿，按灭手机起床，到点了出门上班，之后几天忙得脚不沾地。
转眼到了周五，行政部的小徐拿着名单来找秦莲舟汇报周末团建的事。
这是一早就定好的。
工作刚成立，大家一起出去玩一玩，聊一聊，感情会拉近很多。
“要不要通知祁老师啊？”小徐犹豫，“周六是祁老师生日，凑在一起刚好能热闹热闹，但是祁老师最近好像很忙。”
秦莲舟抬头看了眼祁晞办公室方向，说：“她那边我去说，你现在联系民宿，多加两个房间。”
小徐，“两个？”
秦莲舟，“嗯。”
小徐糊里糊涂地应了声，马上出去联系。
午饭，秦莲舟提着两人份的外卖来找祁晞。
祁晞在忙，随口道：“你先吃，我还不饿。”
秦莲舟没应声，将食盒一一拿出来打开，随即走到祁晞桌边，关闭了她的正在看的那个显示器。
祁晞皱眉，“莲舟，我正在画图。”
秦莲舟对祁晞的不悦视若无睹，单手插兜淡定道：“你最近到底有多少工作，没人比我更清楚，真忙得饭都顾不上吃了？”
祁晞被当面揭穿，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起身走过去吃饭。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主动打开话题。
一个安静地吃饭，一个拿着筷子在米饭里‘淘金’。
良久，秦莲舟扫了一眼祁晞的动作，淡定道：“没毒，就算有，你用木筷子也试不出来。”
祁晞戳在米饭里的筷子顿住，“你现在怎么这么爱内涵人？”
秦莲舟喝了口汤，不紧不慢地回她，“我是在开导你。”
祁晞，“……方式真别致。”
秦莲舟抬眼，“不是成功让你吭声了？”
祁晞，“…………”
“一周了，还没琢磨出结果？”秦莲舟直入主题。
祁晞沉默很久，放下了筷子，“换位思考，这种事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的选择大概会和她一样。”
秦莲舟，“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和她生气？”
祁晞，“生气只是一时，更多是后怕，心疼，还，呵，还觉得委屈吧。”
祁晞紧握着手，上面的血迹早就洗干净了，她一想起孟清让惨白的脸，还是感觉隐隐发烫，“这几天只要一静下来，我就在想，万一她压力太大，没撑住怎么办？万一时间拖得太久，出了变数怎么办？万一这些‘万一’成真了，我们两个怎么办？”
“我对她又爱又恨，虚度数十载？她有苦难言，煎熬一辈子？”祁晞不敢想这个结果，“命是她的，她对自己再狠都可以，可这狠背后的爱是给我，我想知道，这狠折腾的人是我最爱的，我怎么能不心疼？莲舟，同一份感情里，被排除在外的那个人才会被后怕折磨致死，她不能这么坏。”
秦莲舟明白祁晞的恐惧，但是，“她不坏，你们可能就没结果了。”
祁晞苦笑，“看，话题还没开始就又绕回来了。”
孟清让不坏，她们没结果，这一辈子分隔两地，郁郁寡欢。
孟清让坏了，她睁眼闭眼全在想那些‘万一’，想万一她出事，自己要怎么活？
对立的矛盾像一个圈，把她圈得死死得，她一天扯不出豁口，就一天没办法正视孟清让的欺骗。
而且……
“这两年，我自诩深情，到头来却发现其实不过是在自我感动，就，就好像突然想不出来自己折腾这两年的意义在哪儿了，人很空。”祁晞低声说。
秦莲舟，“意义在，你始终如一的喜欢会让孟清让这两年的坚持变得更有价值。”
祁晞愣了下，苦笑，“那我呢？谁来付我拿真心，被迫演这一场苦情戏的费用？”
“孟清让拿自己的后半辈子付还不够？”秦莲舟反问。
祁晞不语。
这么付肯定够，可伤疤就是伤疤，不是它有一天不疼了，就不存在了。
秦莲舟能懂祁晞的矛盾——越在意越刻意，但这世上哪儿什么两全其美，想解决原本无解的难题总得有人受点委屈。
迟疑片刻，秦莲舟用指关节敲敲桌面，提醒祁晞回神，“既然你的委屈有人能哄得了，这人也的确没遇到什么‘万一’，那你是不是意思意思就行了？不用闹得太过。”
秦莲舟的话偏向性太强，祁晞盯着她，无可奈何地说：“你到底是哪边的？”
“哪边能让你好，我就是哪边的。”秦莲舟回视着祁晞，笑得云淡风轻，“回来的飞机上，我说过，我会回梵石，前提是看到你在这里站稳脚跟，或者，把你送回她身边。现在看来，后者应该更容易实现，那我自然要暂时偏向孟清让说话。”
祁晞怔然，“莲舟……”
“她今天出院，你不去接？”秦莲舟笑着打断。
祁晞的态度马上冷淡起来，“我为什么要去接？”
秦莲舟挑眉，“这么不在乎？那是谁每天一下班就去医院守着的？”
祁晞无语，“……”她只是去看一眼，问问护士情况，什么时候守着了？
“别这么看我，我们住对面，你每天几点回家，几点出门，我听得一清二楚。”秦莲舟火上浇油。
祁晞想立刻马上搬家。
“对了，明后两天团建，你去不去？”秦莲舟问。
祁晞想也没想，“肯定去啊，第一次集体活动不能缺席。”
秦莲舟，“周六是你生日，恬恬他们想给你办热闹点。”
祁晞，“……不要买蛋糕，我不喜欢吃蛋糕。”
————
祁晞赶到医院的时候，刚过中午一点，大多数病人还在午睡，走廊里静悄悄得，再轻的脚步也会显得突兀，祁晞根本压不下来，以至于一进病房，靠坐在沙发上的孟清让立刻闻声朝她看了过来，眼睛里是肉眼可见的喜悦。
祁晞只对视一眼便垂眸避开，边关门往里走，边说：“周迈呢？”
孟清让坐起来，手放在腿上，看起来，很乖，一开口，语气也是，“办完出院手续就走了。”
祁晞抬头，“把老板一个人扔下？”
孟清让，“我让她先走的。”
祁晞不说话，等着孟清让的下文。
孟清让目不转睛地看着祁晞，“我想留下来等你”
祁晞步子一顿，声音变得低缓，“我又没说要来。”
孟清让，“也没说不来。”
“……”看来身体是真恢复了，都有力气和她吵架了，优秀。
祁晞冷着脸走过来，粗略环视一圈，说：“东西周迈都拿完了？”
孟清让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完了。”
“嗯。”祁晞应声，手指往回勾，将挂指尖的车钥匙攥进了手里，“那就走吧。”
“好。”孟清让顺从得不像话。
祁晞忍不住去看她，平和表情没什么变化，就是，视线比以前喜欢追着人跑。
祁晞没说什么，转身往出走。
走到门口，蓦地回身，快速将孟清让从头看到脚看了一遍，问她，“你就这么走？”
孟清让低头确认自己的着装，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还是很认真地问了祁晞一句，“应该怎么走？”
祁晞面露不悦，“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几度？”
孟清让抿着嘴唇不说话。
今天，好像零下。
她身上就一条单裤，一件衬衫，外面罩着中长大衣。
……
孟清让格外‘识相’的反应逗得祁晞一肚子闷火。
这叫什么？
明知故犯？犯而不改？改而不恒？
还当自己二十几岁，身体健康呢？
行。
真行！
祁晞三两下解开自己的围巾，走到孟清让跟前，动作粗鲁地在她脖子上绕了几圈，然后扭头就走。
整个过程太快，孟清让还没太反应过来，吐一口气被围巾挡回来，感觉热烘烘得，才慢半拍理清了情况——晞晞生气了，因为她穿得少。
一瞬间，孟清让从十点等祁晞等到现在的惶惶不安找到了落脚点，软绵绵地落在心上，被弹起来，之后就一直飘在空中四处乱撞。
很轻，还是撞得她心跳比刚才快了很多。
这个感觉一点也不难受，就是，晞晞生着气给她戴得围巾太高了，顶着鼻子，呼吸打上去，湿漉漉得，感觉不好。
孟清让抬头看了眼祁晞，她正在往出走，应该不会回头。
于是，孟清让悄悄抬起手，想把围巾往下压一点。
还没碰到，就看见祁晞忽然在门口转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说：“你动一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