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见她， 她来找我借烟，听到我肯给，她竟然会偷偷兴奋，一点也不像那个年纪的人会有的反应。”孟清让头回和人说这些话， 即使现在距离她和祁晞第一次遇见已经过去了很久， 她还是能清晰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心境， “我本来没考虑太多， 顺口一问， 知道她不会抽烟， 才想着， 这么漂漂亮亮的就行了，抽什么烟，别弄得和我在国外那几年一样， 白天当人， 晚上做鬼， 每天浑浑噩噩地活着， 所以我改变主意，拒绝了她。”
连沐安的视线往下瞥，没有目标， “你看到的这一眼很多人都能做到， 太普通了，换成是我，根本不会去看第二眼。”
孟清让笑着摇了摇头， “是普通，但是没人和她一样，‘哭’得那么恰到好处。”
孟清让第一眼看到的祁晞眼睛是红的。
她以为祁晞哭过，可她的眼神明明那么平静。
那是已经在来势汹汹的现实中学会不慌不忙的人才会有的矛盾。
孟清让很早就被迫学会了， 没人比她更清楚习惯那种矛盾要逼自己多狠。
越懂就越不希望有人和她一样。
于是，被突然从包厢里冲出来的李萌打断去路的她，本该径直离开，却在想起祁晞泛红的眼睛时，忍不住去看了第二眼。
没想到第二眼变成了羡慕。
“她为了护着自己的徒弟，把能轻易让她丢了饭碗的杜明诚按着脑袋打——只用了一支铅笔，四两拨千斤。”孟清让忍不住骄傲，很快，目光变得飘忽，“我看着，心里在想，要是也有个人这么护着我就好了，我就不用一直学不喜欢的东西，做不喜欢的事，像个正常女孩儿一样长大。我羡慕李萌。”
夹在指尖的烟烫到了连沐安的皮肤，她不觉疼，动作缓慢地往上夹了一段，张着嘴，很久才说了一个字，“嗯。”
孟清让轻笑，“可是就像是你刚才说的，我害怕，我不敢找同性。到那个年纪，我也不会轻易喜欢上谁。我当时只想帮她点什么，没有别的。”
连沐安，“既然这样，哪儿来的第三眼？”难道不应该只是路过，然后继续陌路？
孟清让笑了起来，“因为我的钱包。”
“给她外套的时候，我仍然羡慕李萌身边有个她——不止会在关键时候护着她，还会在她害怕的时候抱抱她 哄着她 安慰她，没留意口袋里有东西。一直到一周后出差，要用身份证才想起来。”孟清让时常庆幸自己当时大意，“我马上让周迈去找。电话打出去，我犹豫了。一个很不理智的念头告诉我，‘看看她会不会动钱包里的东西，动了，你就不用继续羡慕了’。”
“她没动？”连沐安猜得到结果。
“一直没动，久得我因为忙几乎忘了这件事。”直到展会上那个不经意的抬头，“她很有耐心，明知道有的人根本不会找她做设计，还是会和和气气地跟他们说很久的话。我疑惑，为什么没人这么和我说话？当学徒的时候被人呼来喝去，成名了，人人恭维。形形色色的人我都遇到过，就是没她这种耐心又真诚的。”
“疑惑过后，我贪心得也想找这么一个人——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只看着我，还可以帮我把羡慕过的变成我能肆意拥有的。我想要这么一个人的时候，晞晞还在眼前，我就不想再舍近求远。”孟清让的声音里带着笑，“在你们看来，她可能普通，但是对我而言，繁星的光芒不过如此。”
繁星……
连沐安彻底明白了。
与其说孟清让会喜欢祁晞是因为她的性格，倒不如说是巧合。
巧得不多不少，刚好都是孟清让需要的，别人就再也插不进去。
“晚来的恭喜。”连沐安真心实意地说。
“谢谢。”孟清让掐了烟，笑话自己追人的手段太低级，“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有时候就像性骚扰，怕过分了她会反感，只能想尽办法向她示好。”
“幸运的是，她接受了。”
“没人拒绝得了。”连沐安说，留了半句给自己——你对谁好，她一出声，你就能听出来她的心情是好是坏，然后对症下药，就像我当年只是玩笑着说了一句‘学音乐太无聊了’，你就在自己还是个学徒，不被工作室的人正眼看时，送了我一举成名的机会。
“孟清让，和祁晞说吧。”连沐安沉声，“你妈就是个疯子，你一个人不行的。”
孟清让默了几秒，平静地说：“不能说。”
连沐安难以理解，“感情是相互的，让她替你分担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孟清让正视连沐安的疑问，“如果真用理智来决定，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先答应我妈订婚，等时机成熟了再悔婚，光明正大地和晞晞在一起。”
孟清让一开始就想过这种可能。
毕竟，现在是她离不开祁晞，是她最担不起风险。
但是……
“晞晞没有安全感。”孟清让还能清楚回忆起除夕那晚祁晞那句‘喜欢你很简单，有时候又很难，不踏实’，“我不敢问她在怕什么。不知道原因，就不能轻易做出让她不踏实的事，订婚对她来说太严重了。”
原来如此。
连沐安静了片刻，还是不想让孟清让一个人担着，“你可以告诉祁晞订婚的真实原因。为你们的将来受点委屈，她肯定不会害怕。”
“我怕，我怕她变成下一个你。”孟清让眼睛里有还没过去的内疚，一垂眸变得寂静无声，“我说了，我羡慕李萌的那一眼是因为她有个晞晞这样的师父愿意在关键时候护着她，这是晞晞生在骨子里的善良，那她一旦知道我的处境，就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理。我妈不是杜明诚，不是我一出面就能保她安然无恙。”
连沐安了然，“现在的祁晞还太弱了，跟你妈对着干只有死路一条。”
“嗯。”孟清让承认，“这段感情的开始是我管不住自己，硬把晞晞拉下水的，我就有责任一直拉着她。”
“……如果你努力了，结果还是一样呢？”连沐安的问题一针见血。
孟清让平静的目光剧烈震动，马上变得坚定，“不会有这种可能。”
连沐安看了眼自己的右手，欲言又止。
半晌，只是笑了一声，提起沉闷声调，说：“孟清让，我真的太讨厌你这种性格了——别人惹你，你不生气，别人压你，你闷不吭声顶着，你纯粹是被你妈一路逼成这样的，现在既然要为了祁晞反抗她，难道不应该把脾气也换一换？”
孟清让笑着，“换不了了，晞晞说她喜欢好脾气的我。”
就因为祁晞说喜欢，即使孟清让清楚自己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也要继续维持原状？
连沐安想笑。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的人。
疯得平静温柔，让她说不出来一句重话。
“孟清让，我收回之前的话。”连沐安说。
孟清让不明白，“什么话？”
连沐安将烟随手扔在地上，用脚踩住，碾了碾，笑望着前方已经干裂的河道，说：“你配谈感情，比谁都配。”
旧事再提，孟清让一愣，很慢地说：“对不起。”
不变的三个字，这次连沐安没有和多年前一样对她冷嘲热讽，而是吊儿郎当地用胳膊肘搭着她肩上，大笑着说：“孟清让，我不是说了，再合作一次，过去的一切就全部翻篇，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啊？”
孟清让没动，由连沐安搭着，“没有。”
“那就别婆婆妈妈的，六年前你坑了我一次，我呢，刚当着你妈的故意说喜欢你，扭头就打了她的脸，这笔账她肯定会记在你头上，算是我坑你的，一来一回，咱们扯平，以后谁也不欠谁。”连沐安爽快地说。
孟清让不语。
这两样其实没办法比较，前者是连沐安无辜受累，后者是她自己本身就避无可避，不管连沐安怎么回答都是一样的结果。
连沐安拿这个和她扯平，太大度了。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啊。”连沐安直起身体，笑道，“走吧，我中午约了人吃饭，你送我一程？”
孟清让看了她一会儿，应声，“嗯。”
“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因为这是最后一次了。”连沐安转身，两手压在水泥护栏上，踮起脚，朝着远方大喊，“姐以后不伺候你了！姐要去接大活，赚大钱！哈哈哈！”
远方有隐隐青山，连着苍茫的天。
连沐安的声音在郁塞空气里飘着，传得很远。
孟清让沉默地听着，有个念头在脑子里徘徊，最后烟消云散，只留祁晞清晰的笑脸。
有些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没必要在捅破那层窗户纸徒增难堪。
“诶，有个问题还是想问。”连沐安忽然说。
孟清让，“什么？”
连沐安转过来，表情很严肃，“你和你妈到底多大仇多大怨，她至于玩命一样从小把你折腾到大？”
孟清让和连沐安对视一眼，垂眼避开，轻描淡写地说：“她只有我能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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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清让回到家时刚好赶上午饭——祁晞让阿姨帮忙打下手，亲自做的。
见孟清让回来，祁晞铲子都顾不上放，一脸喜色地说：“快去洗手！”
孟清让没去，一步步走到祁晞身后，抱着她，下巴压在她肩上，一言不发。
祁晞扭头看她，“怎么了？看起来不高兴。”
“没有。”孟清让抱紧祁晞，静静呼吸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就是有点累。”
“活该，谁让你一大早就跑不见人了。”祁晞笑骂，然后顶着阿姨‘没眼看’的表情快速亲了下孟清让，说，“快去洗手啦，吃完饭我陪你补觉，睡不够不许下床。”
孟清让回亲了一下祁晞，笑着应她，“好。”
从下午三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将近24小时，孟清让一次也没有醒过。
祁晞一开始安静地陪着，看她在睡梦里皱眉会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眉心，看她嘴唇绷直会悄悄点着她的嘴角往上提，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到晚上十一点，终于累了，抱住孟清让，亲在她柔软的嘴唇上，悄声说：“让让，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