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北城街市繁华, 店肆林立。
再往南走，人烟稀少，逐渐就变得萧索起来。
因得莫夫人常年与傀儡为伴, 性喜静，便将天工坊建在了璇玑南城。
太平殿在北, 天工坊在南, 隔了很长一段距离。
修道者虽能御剑飞行，但莫夫人生性惫懒, 不喜刮风，也不喜踏着剑飞来飞去。
故而姬容一行人只得迁就莫夫人，跟随她乘马车往南边行。
即便顾白衣如今是莫夫人的“弟子”，但那匹拉车的烈马脾气倔，离了她未必能服帖。
故而还是由她驾马, 勤勤恳恳地扮演着赶车师傅。
田间小径颇有几分意趣。
顾白衣骑在马上，眯起眼，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 轻轻洒落在脸上。
细碎柔软，宛如柳絮。
睁开眼，只见一行白鹭涉水而过, 飞向重重叠叠的青山, 隐于流云之间。
顾白衣的嘴角扬起笑, 心情十分舒畅。
这样的山水和风景，总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押镖的镖师。
马车里装着她要护送的宝物, 车厢里坐着比宝物更珍贵的心上人。
策马扬鞭，顾白衣许久未曾感受到如此快意洒脱的心境。
似乎她不是在驱车, 而是在跟着侠侣一起浪迹天涯。
姬容坐在马车里, 却倍感无聊。
身旁的江翡吃完话梅糖后, 便静下心来，开始冥想打坐。
而她的对面，莫夫人正举起傀儡，支使着韦宗丘帮忙理银线。
那些线剪不断理还乱，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理清。
姬容本正在正回忆着昨夜所做的梦，但此时此刻，她看着韦宗丘生无可恋的表情，被迫从沉浸式思考中抽离了出来。
一边抽离，一边感慨：
果然，老天爷都在设置障碍，不想让我动脑。
诚然，她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见原主。许是沧溟剑在作怪，又或许是血玉镯子出了问题。
不管怎样，反正很不对劲。
奈何她找不到症结。
沉思片刻，姬容想起昨晚抱着顾白衣睡觉时，她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瞧见了一枚宝相花印记。
那印记若有若无，十分眼熟。
但具体到底在哪里看见过，她却记不清了。
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于是她抛开思绪，抬手掀开了帷帘。
此时正是初夏，小麦拔高了个头，沿着梯田一级一级铺陈开，青色的海洋随风摇晃。
马蹄声哒哒作响。
转瞬间，车轮隐入密林，那片洒满阳光的绿浪消失在了姬容眼中。
还没待姬容仔细欣赏外面的风景，马车便停了下来。
她放下帷帘时，莫夫人已经理好了丝线，正愉悦地跃下马车，拿着傀儡向天工坊那边走去。
莫夫人常年隐居在深山，不太通人情世故。
然而大家懂得都懂。虽然莫夫人未曾邀请他们前去，但既然来都来了，便提步跟了上去。
穿过密林，走到半山腰，姬容瞧见了传说中的天工坊。
粗略一看，整座建筑算不上大。
墙壁上攀了许多爬山虎，却没有一丝清新繁盛的感觉——只因天工坊门口，伫立着两具丑得惊世骇俗的傀儡。
一左一右，辟邪程度不相上下。
别说姬容看了眼皮直跳，觉得它们丑了。
饶是顾白衣活了两世，见到那两具傀儡后，也觉得它们的模样实在惊世骇俗。
莫夫人看着那两具傀儡，却笑吟吟地转过身，问他们：“你们是不是觉得这傀儡很丑？”
众人沉默了。
但凡眼珠子还在转，都会觉得丑吧。
“啊，其实我也觉得这两个小家伙挺不讨喜的。”
莫夫人伸出手指，抚摸着傀儡清奇的骨骼，“只是我娘生前曾说，它们从前可生得好看得紧呢，若不是被一位贵人变成这样，也不会如此丑陋。”
江翡微微皱眉：“前辈，若是寻常术法，至多只能留存百年，可莫老前辈……”
接下来的话，她却没再说下去，因为有些不太礼貌。
但莫夫人笑了笑，替江翡说了下去：“你是想说，可我娘是傀儡师，她借命活了五百多年，我如今也四百多岁了。”
“这样算来，这两具傀儡的年岁已接近千年。如果被人施以术法，早就该恢复原样了，可它如今为何还是这般模样吗？”
江翡点了点头。
“因为我娘说，这两具傀儡，其实是一位神仙施法让它们变丑的。”
神仙？
姬容有些疑惑，在游戏设定里，修真.界除了传说中的散华和鸣华两位真仙，哪里还有什么神仙。
莫夫人柔柔地笑着：“我娘生前曾告诉我，当时那位神仙是跟着一个女子来的。”
“也不知女子说了什么，那位神仙便将这两具傀儡变成了奇丑无比的模样。后来那位神仙走了，却忘了把傀儡变回去，它们就一直这样了。”
“……”
听起来倒挺离奇的。
之后莫夫人刹住话题，放下了搁在傀儡脸上的手，漫不经心地说：“不过，这只是我娘从前给我讲的睡前故事罢了。我娘当时已经活了五百多年，早就老糊涂了，什么真仙，指不定都是她杜撰的。”
这时，姬容却冷不丁地开口了：“前辈，我相信世上有真仙。”
在场诸位有些惊讶，纷纷望向她。
【嘀！莫夫人好感度+50】
莫夫人不明所以地笑了笑，颇为犀利地说：“少城主，我娘当时活了五百多岁，早就疯了。疯子说的话，你也相信吗？”
姬容心想，您嘴上这么说，好感度倒是加的挺诚实。
虽然她也不理解，随口说一句话为什么能加莫夫人的好感度。但她既然敢说出来，肯定是有底气的。
之前在山河棋盘里，魔尊汲取她的血液时，曾说她与散华真仙极为相似。
而她当时用的又是她姐的壳子。
她姐向来无欲无求，又那样无情。有朝一日得道成仙飞升了，她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说出此话后，姬容却有些后悔。
因为她也很难跟莫夫人解释清楚，她是怎么知道散华真仙存在的。
她正在思考，该说什么才能搪塞过去，这时天工坊门口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声响很轻，但在场诸位都是修道之人，自然能听见那道微不可查的声音。
姬容抬起头，望向门口。
房檐底下站了个人，身量纤纤，似乎是位女子。
那女子面色苍白，耳垂上戴了枚碧荷玉坠，眉眼极其温柔。
她咳了咳嗽，笑望着姬容，轻声说：“长琴，我也相信。”
莫夫人看见女子，却惊奇地说：“姬夫人，您醒了？”
……
天工坊内放置着许多傀儡和机关零件，看上去有些杂乱。
姬容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原主她娘，会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而且姬夫人还在咳嗽，指不定是肺部有问题。待在天工坊里，病情确定不会加重吗？
下一刻，姬容就看见姬夫人躺在了床榻上，任由莫夫人给她的手臂缠上银线，碧色的耳坠轻轻摇晃。
丝线尾部，连接着数具傀儡。那些傀儡面容姣好，做工精致，跟活人一样真实。
顾白衣站在姬容身旁，静静地看着，然后传音到对方的识海：“师姐，这应该是傀儡借命之术。”
姬容点了点头。
所谓傀儡借命之术，其实她在游戏里也听说过。
在修真.界里，傀儡师会耗费很多年去制作一具傀儡。做出来的傀儡，只要解开封印，便就拥有了生命。
这些傀儡不仅可以作为傀儡师的武器，而且还可以消灾解难、替他人续命。
想到这里，姬容就有些疑惑，既然傀儡可以无限续命，为什么莫夫人的娘还会死去呢？
得道飞升，获得永恒的生命，应当是每个修真者的终极目标。
但莫夫人却说，她娘不仅死了，而且还疯了，倒是奇怪。
此时莫夫人在姬夫人身上所施展的，却不是傀儡续命之术。
她只是将姬夫人的病痛，转移到傀儡身上，故而称为“借命”。
姬夫人卧在榻上，面容柔和。
她看着丝线上缠绕的黑气转移到那具傀儡上，不由得轻声说：“莫姐姐，何必要折腾它呢？算来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也该……”
“嘘。”
莫夫人瞟了姬夫人一眼，意有所指，“少城主还在这里，您莫要说胡话。”
姬容莫名其妙被提及，有些懵逼。
而后她想起，在游戏背景里，姬安娶的似乎是一个不能修行的凡人。
据说当时姬城主对姬夫人一见钟情，即便被多方阻挠，仍是固执地选择娶她为妻。
相与多年，年逾不惑才得一女，取名为姬容。
这样算来，原主她娘现在也应该六十多岁了。
不过姬夫人如今依然年轻貌美，实在不太能看得出六十老太的模样。
“也是，我还有长琴呢。”
姬夫人笑了笑，转过头，温柔地望向姬容，“长琴，过来陪娘说会儿话吧。”
姬容听见这话，却有些尴尬。
她不是真正的姬容，又能跟姬夫人说些什么？
然而众人听见此话，都十分识趣地退下，把空间留给了母女俩。
离开时甚至还不忘带上门，给她们创造出一个安静封闭的环境。
“……”
我可真谢谢您们嘞。
唯有顾白衣知道姬容此时尬得不行，走之前握了握她的手，颇为安慰地轻声对她说：“师姐，别怕。”
姬容：？
老娘怕什么，老娘只是觉得尴尬。
待到顾白衣也离开了，房内静得令人发怵。
此时此刻，姬容看着姬夫人，内心十分局促。
原主的娘虽然很温柔，但到底也不是自己真正的娘，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姬夫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姬容的尴尬，侧卧在床榻上，笑着对姬容招了招手：“长琴，坐到我身边来吧。”
姬容点点头，只能乖顺地坐在床榻边，实则尴尬的头皮发麻。
近距离观察着姬夫人，她还可以瞧见对方清秀的脸，还有山水般明净的眉眼。
可是顶多只能算得上秀气，跟原主那张脸毫无关系。
这样说来，原主既不像爹，也不像娘。
所以姬容得出了一个结论。
原主要么是捡来的，要么就是基因突变，隔代遗传了祖辈的相貌。
姬夫人不知道姬容的想法如此多，只是温柔地望着她，轻声说：“长琴，你还记得你去万剑宗修行之前，曾对娘说了什么吗？”
“……”
她怎么会知道原主跟她娘说了什么？
姬容只得硬着头皮答，“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呀，这倒是像你的性子。”姬夫人笑了笑，“其实有时候记性不好，反倒是件幸事。”
姬容不是很能理解姬夫人的脑回路，于是问：“为何记性不好，还是好事？”
姬夫人似乎并不在意姬容不叫她“娘”，只是柔婉地笑着，讲了一个故事：“我刚出生时，大夫就说我先天体弱，活不过二十岁。之后遇到你爹，他不信天命，执意要娶我为妻，用灵丹妙药替我延续了这么多年的寿命。”
“但是后来啊，我的姊妹渐渐老去，也都有了儿孙。再后来，我的哥哥姐姐们都入了土，可我却仍然活在世上。”
姬夫人看着手臂上缠绕的银线，“有时候，我觉得有些寂寞，就会对你爹说，我是时候该走了，你留了我这么些年，我很开心，但我该走了。”
姬容看着面前美丽又柔弱的女子，静静地问：“娘，你舍得留下爹吗？”
“当然舍不得，但我……想自然地死去。”
姬夫人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她轻轻地说，“长琴，我的姊妹都羡慕我，说我不仅不会老去，而且还找了个这样好的夫君。但我其实很羡慕她们，我想跟她们一样长皱纹、长斑，慢慢变老，然后埋进土里，像普通人一样死去。”
“所以我情愿你爹记性不好，忘了我，让我有尊严地死去。而不是成为一具美丽的傀儡，每天服用丹药、靠着这些丝线延续生命。”
诚然，姬夫人不是姬容真正的娘，但此时她却十分理解姬夫人。
看着亲人和朋友一个个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依附着他人过活，成为一个提线木偶，这的确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姬夫人不由得蹙眉，拿起床边的绢帕，掩唇咳嗽。
姬容见状，只得伸出手抚着姬夫人的背，替她顺气。
【嘀！姬夫人好感度+100】
顺完气后，姬夫人温柔地望着姬容，怜惜地说：“好孩子，虽然我不是你真正的娘亲。但刚刚听见你喊了我一声娘，一时感慨万千，便不由自主地说了这么多，你不必放在心上。”
姬容的手本来轻轻地放在姬夫人的背上，听完这话，一瞬间却僵住了。
啥？？？
姬夫人不是原主的娘？
也就在这时，电子音响起了。
【检测到姬夫人对玩家的好感度≥100，支线任务“璇玑初雪”开启】
【玩家可以使用顾白衣一千点好感度，兑换商城“读心术”道具×1】
【读心术为一次性道具，如遇特殊情况，可能会附带记忆回溯效果，请玩家谨慎选择】
【一切后果，由玩家自负哦】
*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今晚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1-12-05 22:56:06~2021-12-07 15:02: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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