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裴芸眼睁睁看着电梯刚合上, 旋即又慢慢打开。
一颗心跟着电梯拉开的缝隙距离慢慢提起，直到面对上顾景晗她妈妈的脸，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顾太太打量着她和她身边的安歌, 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好奇。
韩裴芸自知作为晚辈该问声好，但张了张嘴, 紧张的情绪让她发不出声音。
真是……这场面让她能说什么好？
看顾景晗波澜不惊的样子, 似乎已经想好处理的方法了，韩裴芸只得望向她, 期待她能巧妙地化解这局面。
“妈妈？”沈沁看着那个眼神伶俐的小孩，指着自己身边的顾景晗，“你是在叫她妈妈吗？”
韩安歌点了点头，后知后觉这个奶奶好像是顾妈妈的妈妈，想起之前大人告诉她说栎栎的外婆外公脾气很怪, 但是胆大如她，从来不知道怯场。
韩裴芸握着安歌的手，轻轻用了些力, 本指望孩子能理解自己的意图不要再说话了，然而这小家伙居然以为妈妈在鼓励自己。
韩安歌短暂地思考了下，热情地喊道：“外婆好。”
她只是想, 栎栎管自己的外婆叫外婆, 那自己肯定叫她的外婆也是外婆了。
韩裴芸没敢看顾太太的反应, 不住地给顾景晗使眼色求救，真的要在这种情况下出柜吗？她什么都没准备好啊！
显然沈沁也没料到这孩子上来就是认亲喊外婆, 她见过的世面大大小小，到这里也是看糊涂了, 问顾景晗：“你哪来的孩子？”
“我朋友, 我干女儿。”顾景晗简单地介绍了下, 不冷不热的态度，反过来问她妈，“孩子都叫你外婆了，也没个表示？”
沈沁正琢磨对方的身份，被顾景晗一问，思绪整个乱掉，竟认真地思考起来自己作为长辈得表示点什么。
顾景晗还在说：“妈你也真是，把按键放开啊，拦着人家不让走，很没礼貌的。”
被女儿指责很没礼貌的沈沁，也觉出自己这举动确实不太妥当，不好意思地松开按键，邀请电梯里的母女俩出来再去病房坐坐。
眼看电梯门又要合上，直接关上门或者应邀出去都不是个事儿，韩裴芸只得按住电梯开门键，整理了下措辞，硬着头皮跟顾太太客套：“阿姨不用了，我们刚看完栎栎，家里还有点事儿，得赶紧回去了，”
沈沁注视着她露在口罩外的那双眼睛，总觉得似曾相识。
不等她妈的回应，顾景晗先一步道别：“路上小心。”
“顾妈妈再见。”韩安歌再次挥了挥小手，还不忘和刚认识的外婆道别。
沈沁看着那孩子，嘴唇翕动，似是有一堆问题要问，眼看着电梯门要合上，只说了两字：“再见。”
电梯门紧紧闭合，右侧楼层显示屏的数字开始跳动，顾景晗几不可觉地松了口气。
谁料她妈忽然回过身，盯着她问道：“这是那个谁吧？”
顾景晗一头雾水：“谁？”
“你喜欢的那个女明星。”沈沁想起来了，绝对没记错，那天在病房顾景晗和栎栎守着个ipad就为了看她，今天见面她虽然没化妆，和视频里那样都戴着口罩，但就凭自己过目不忘的好记性还是认出来了。
顾景晗淡淡笑了下，什么女明星？都是她妈自己理解的，这是住在自己心里，最闪亮的那颗星。
沈沁边走边聊：“她都有孩子了？”
“和栎栎一样大，俩孩子也是好朋友。”
“那孩子是剃了光头？她也生病了吗？”沈沁当时就想问这个，犹豫了下，还是没说。
顾景晗跟她解释了安歌剃光头的原因，沈沁听完沉默一阵，等顾景晗看向她，才叹着气开口：“怪感动的。”
顾景晗只嗯了声，不再多说其他。让她妈先去病房，随后一个人慢慢走着去了楼梯间。
无人的空间里，绷紧的神经好像在这时才彻底松懈下来，身体被抽走了一部分力气，后背抵着墙壁，脑袋微微往后仰，阖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起了雾，顾景晗眼神定在对面的白墙上，一动不动的，等那团雾气慢慢消散开。
她没有对韩裴芸说谎，栎栎之后确实要用一种刚推向临床的新药，但没有说这次的检查结果出来后需要重新调整用药方案，是因为好几项指标都不理想。
医生说年前情况确实挺稳定的，光靠化疗诱导治疗就能达到缓解，甚至可能用不着等干细胞移植，等栎栎的情况完全缓解了，再做较长一段时间的巩固治疗，基本就算痊愈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很难说，只能希望这种新药能对孩子起到期待的效果，然后维持到她的弟弟或者妹妹出生，那生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顾景晗的手贴在自己小腹的位置，那里似乎微微隆起了一点点，她已经很少有孕吐反应了，有时候在公司忙碌着，都不记得自己已经怀孕了。但这一刻，她如此强烈地想去感知这个新生命的存在，好像这么做，她才能坚定地去相信医生说的话，相信栎栎一定可以健康长大。
新药的副作用可能会比较大，医生让她做好心理准备，顾景晗想到这里，单手支着墙壁，慢慢站直了身子。
她是栎栎眼里最强大的妈妈，是哭包需要的避风港，所以必须坚强……已经没有时间躲在这里难过了，不是吗？
韩裴芸到家后一直放心不下，电梯门合上的那刻，她看见顾景晗她妈嘴唇动了动，分明还有话要说，思来想去，心里愈发不安。晚上安歌一睡下，给顾景晗发消息问她那边的情况，要是方便就打个电话。
电话两分钟后就过来了，韩裴芸接起，直奔主题：“我们走了以后你妈说什么了？”
耳边传来对方无奈的笑声：“你还在想这事？”
“这不是……”韩裴芸有些恼，她都这么着急了，顾蹄子还是一副不正经的态度。
“好啦。”顾景晗软绵绵地拖长了尾音，让她安心一点，“我妈相信你是我朋友，安歌是我的干女儿，没有半点怀疑。”
韩裴芸坐在电脑跟前，心不在焉地打开码字软件，仍是半信不信：“你妈居然这么好骗？”
顾景晗语速很慢，跟她解释：“你们都戴着口罩啊，她又看不见你们的脸，再说了，我们又没有当着她的面接吻，哪怕是拥抱我都能说成直女之间的珍贵友谊。”
也是，韩裴芸心想顾蹄子这能扯淡的本事，自己也是见识过好多次了。
还是不大放心，又问道：“你别的什么都没说？”
“没有，但是我妈居然说……”
顾景晗说到这没了声音，韩裴芸挪动鼠标的手顿住，双手捧着手机，屏息聆听。
紧张的情绪被调动在最高点，随后听见顾景晗平平淡淡地说了句：“她说听到安歌叫我妈妈的时候，差点以为我在外面乱搞跟人有了个这么大孩子。”
“哈？”韩裴芸一下子没控制住，惊叹出声，这是什么神奇的逻辑？
怕吵到睡着的安歌，下意识捂住嘴，再想想之前顾景晗她妈居然能信她在外面找鸭，好像在顾太太眼里，顾景晗就是个非常随便的人，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很无语是不是？”顾景晗嗤笑了下，继续说，“她后来还说，我要是个儿子肯定就像我爸那样，恨不得到处播种。”
韩裴芸这就更听不懂了：“你妈对你爸意见很大？”
“如果不是我妈盯得紧，我爸在外面应该有好几个私生子吧。”顾景晗像在说起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声音轻轻的。
韩裴芸总觉得今晚的顾景晗情绪不高，可明明她妈妈那边也算顺利过关，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开玩笑道：“那你这算什么？撒卵吗？”
顾景晗那边沉默了几秒，声音里终于有了笑意：“撒卵？”
韩裴芸还是觉得她笑得太克制，接着逗她：“对啊，这不撒我身上了？”
“你说你……”顾景晗轻笑着感慨。
终于有了该有的反应，韩裴芸这才放心一点。
顾景晗还在笑：“这是在跟我开黄腔吗？”
韩裴芸不承认，她只是很单纯地在描述事实，平时顾蹄子给她说的那些有的没的才是在开黄腔。
顾景晗居然难得不跟她争论，态度很好的，一直很有耐性地听她翻起从前的那些旧账，不时捧场地发出几声轻笑。
“顾蹄子，感觉今晚你不太高兴哎。”
顾景晗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然而抵不过哭包敏锐的心思，只好找了个借口：“因为看不到你，所以高兴不起来。”
韩裴芸自然知道这是用来哄她的鬼话，仍然觉得今晚的顾景晗过于反常，打算找找原因：“是不是因为你妈妈那么说你，你不高兴啊？”
“当然不是。”顾景晗想，更离谱的话她都听过，没什么的。
韩裴芸想了想：“那……你是不是很累啊？”
“有点。”顾景晗承认了。
韩裴芸的心抽痛了下，柔声问道：“是因为烧麦让你身体不舒服了吗？”
“不是。”
“那是公司有很多的事吗？”
顾景晗听着她话语里满满的关切，莫名的自责：“嗯，很多。”
韩裴芸叹了口气，那可麻烦了，自己也没有能帮得上她忙的地方。
这声叹息不轻不重地在耳边响起，像一枚生锈的铁钉刺入了她最柔软的肋间，她让哭包为自己担心了，为什么刚刚不伪装得再好一点呢？
韩裴芸用平时跟安歌讲道理时，温柔又耐心的语气，一字一句都说的很慢：“那我们就慢慢做，总能做完的，心态好一点好不好？”
电话里的声音笑着答应：“好。”
“那现在我来哄哄我们家顾蹄子，然后要开开心心去睡觉？”
“好。”
韩裴芸旋即清了清嗓子，仿佛要拿出自己这辈子所有的温柔来哄顾景晗开心。
“呐……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小妈妈希望我们家顾宝宝能看开一点，小妈妈最最喜欢顾宝宝了，如果顾宝宝不开心了，那小妈妈也会不开心的。”
说完后，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她静静等待。
说出这些话韩裴芸已经很羞耻了，顾蹄子居然不给捧场？
平常死活不让她管自己叫小妈妈，就是觉得这称呼实在没眼看，现在为了让顾蹄子开心，都自称上了，牺牲也够大了。
“喂？”等待的时间过久，久到让她怀疑顾景晗那边是否断线了。
声音来得猝不及防：“小妈妈，可以跟本宝宝语爱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怕大家误会，结尾处说下不是突然happy起来，是顾总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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