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辉果然晚上才回来, 早已经准备好满桌佳肴的邓歆华和符臻德正在同韩秋闲聊着等他。
符辉対此一无所知,他着急忙慌换了鞋进来,突然愣住, “韩姐,你怎么在这儿?”
符晓侧身, 一条胳膊搭着椅子背, 慢吞吞地说:“以后改叫嫂子。”
韩秋听到符晓的话, 淡淡看她一眼, 没说话。
不远处, 符辉直接石化,“嫂, 嫂子?”
邓歆笑呵呵地说:“是啊, 你姐和小韩在一起了,以后就是一家人。”
符辉在裂开之前大步走过来坐下,说:“难怪上次吃饭, 莹莹说韩姐听你话, 原来你们真有猫腻啊。韩姐还说什么第一次见, 该她请。这都不是暗示, 是明示了,我的脑子被驴踢过才看不出来吧!”
符辉崩溃。
符晓听话听一半, 悠悠然用手指在韩秋下巴里勾了一下,说:“你听我话?”
韩秋反问:“不听?”
符晓动作熟练地拍了拍韩秋的头, 愉快道:“乖, 一会儿赏你鸡腿吃。”
符辉三观震碎,一脸凝重地看着韩秋, 说:“韩姐,这你都能忍?”
韩秋说:“不忍还能怎么办?”
两人默默无言地対视着, 脸上分别写着两个词——“一言”、“难尽”。
符晓气笑,一脚踢符辉小腿上,问:“史莹呢?”
符辉吃疼,弯腰揉着小腿说:“她不是做直播的么,说是公司搞什么年中活动,要求头部主播今晚全部在线,评出来个人气王,奖励20万奖金。”
符晓嗤笑,“20万块比未来婆婆的生日还重要?”
符辉尴尬。
邓歆华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又不是大寿,来不来无所谓。”
符晓没吭声,面无表情地拿起手边的水喝了一口。
气氛一时显得压抑。
韩秋在桌下握住符晓另一只手,轻轻捏了两下。
符晓怔愣几秒,反握住韩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笑着说:“爸妈,你们赶紧动筷子啊,我快饿死了。”
邓歆华和符臻德交换了个眼神,什么都没有说。
后来吃饭,符晓一直刻意抓住符辉拌嘴,才没让那些低压情绪有机会卷土重来。
饭后,韩秋去帮邓歆华收拾碗筷。
符晓和符辉一坐一站,待在阳台上聊天。
“给史莹打电话呢?”符晓问靠在围栏上的符辉。
符辉“嗯”一声,眉头紧蹙,“她关机了。”
符晓说:“是不是还在直播,不方便接电话?”
符辉摇了摇头,“我去看过,她下播有一会儿了,还拿了今晚的人气王。”
“厉害啊。”符晓赞美的语气没有一点起伏,“她直播都干什么?”
符辉说:“唱歌,闲聊。”
“这就能当头部主播?”
“脸长得好看点,闲聊的时候嘴再甜点,内容劲爆点就有人买账。”
“……”
符晓突然很想飙几句脏话。
她从来不歧视主播,相反的,之前台里做助农公益,还是她陪着那两个特邀主播蹲直播间里,连轴转了四十多个小时。
这种直播有正能量,占据主要流量是大家乐见其成的结果,但対史莹这种靠嘴甜和爆料出头,下了播还要把一个人民警察呼来喝去的反面教材,她就很难不把话说得刻薄。
符晓转了一圈手机,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改天史莹直播了,告诉我一声,我去学习学习,好歹也算半个同行。”
“别别别,”符辉赶紧坐过来,说,“你一个拿真相说话的记者,去听她们那种上头了什么都敢往出说的爆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符晓靠着椅背,拿眼尾瞧他,“那我去打击造谣?”
“姐……”
“别叫了,烦死。”
符晓顺手拿了圆桌上的苹果砸符辉,被他稳稳接住,说:“韩姐家里是做什么的?”
符晓一愣,问他,“打听这个干嘛?”
符辉说:“莹莹那天除了说韩姐听你的话,还说韩姐不像普通人,我就突然有点好奇。”
“职业病吧你。”
“唉!不说就不说,怎么还恼羞成怒了?”符辉堪堪躲过符晓砸过来魔方,心有余悸地说:“我这不也是担心韩姐家条件太好,给你脸色怎么办。”
符辉说着声音低了下来,“我就你一个姐,不想你在感情上一再受挫。”
符晓心底有所触动,软了声,“她家确实和我们不太一样,但是她很早就离开家了,以后也不会回去,没你担心的这些事儿。”
符辉顿时喜上眉梢,“真的啊?那我觉得你们其实还挺般配的。”
符晓唏嘘,“你一个异性恋,対同性恋的接受度要不要这么高?”
“我也不想啊,这不是早早就做过心理建设了么。”符辉上下扔着魔方,语速缓慢,“五年前周意不见,慕姐不是来报案了么,我当时问她和周意是什么关系,她说周意是她女朋友。”
符辉握着魔方,顿了片刻,才又继续,“慕姐说那句话的时候特别平静,我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旁观者却像被人狠狠在心脏上捏了一把,又酸又疼的。就是那天,我第一次知道恐惧的尽头原来是极致的平静。也是那天,我突然知道一段感情可以不用区分性别。”
符晓靠着椅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转眼就五年了啊。
还好周意和慕青临最后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可经历过的那些伤痛一经提起,应该还是会让她们惧怕回忆吧。
符晓的心跳沉甸甸的,无端想起那个対着自己叫“韩冬”的韩秋,还有她肩膀上可怖的淤青。
“让她走吧,以后尽量少回来。”
这个念头从符晓脑子里快速闪过,她喉咙胀了一瞬,迅速拿出手机,在上面滑动。
“姐,你在干嘛?”符辉奇怪地问。
“没什么。”符晓熟练地点击几下,验证指纹,然后按灭手机,站起来说:“你明天还要上班,赶紧回去。”
符辉问:“你和韩姐呢?”
符晓说:“叫嫂子。”
“嫂子。”符辉対着过来找符晓的韩秋说。
韩秋应一声,问符晓,“现在走,还是等会儿?”
符晓说:“现在吧,我爸妈每天饭后都要在楼下走一个小时,雷打不动。一会儿家里都没人了,我们还待这儿干嘛?”
韩秋说:“那我去和叔叔阿姨打声招呼。”
符晓,“嗯。”
不久,两人开着车从小区里出来。
风已经没那么燥了。
符晓降下车窗,安静地看着道路旁千姿百态的人间烟火。
“韩秋,找个车位靠边停。”符晓忽然说。
韩秋偏头看她一眼,没有问为什么。
十点的市中心正是热闹时候,车位很难找,韩秋绕了一大圈,才终于等到一个要走的,把车停了进去。
韩秋问:“有事要办?”
“没啊。”符晓解开安全带,抬眼看着她,笑得一如往常,“刚才在家,我给你定了明天回去的机票,所以呢,今晚就是我们短时间内的最后一晚。出去转转吧。自打和你认识,我们之间的话题好像总围绕着上床,都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万一你这一走时间长,我连想你都不知道怎么想……”
“符晓。”
“叫小小。”符晓的手指抹在韩秋唇上,眼睛望着她,“今天难得有时间,我们单纯地处一处吧。”
韩秋不语,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一瞬不瞬地和符晓対视。
光线昏暗的环境容易惹人遐想,尤其是当那个人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全是你的时候。
符晓的手指刚刚掰开韩秋下唇,就被她捏在颈侧,吻了过来。
她手上带着点劲儿,轻微的窒息感刺激着符晓剧烈震颤的神经,她大张着口回应。
情.欲开始催烧空气。
一声鸣笛又让高涨的情绪戛然而止。
两人分开,一个脸色潮红,细眉微蹙,一个衣衫不整,呼吸厚重。
这要是放在往常,不做点什么可太対不起这么一幕恰到好处的撩人光景。
今天,符晓只是眼眸低垂,一点一点帮韩秋扣好扣子,摆正衣领,说:“下车吧。”
韩秋握住符晓的手,嗓音微哑,“为什么这么急着让我走?”
符晓抬眼,“不算着急吧,你本来该走了。”
韩秋盯看着符晓不语。
沉默的拉锯战一触即发。
符晓顶不住,举起另外一只手说:“好吧,我主动招认。去见你爷爷那天,我求了他一件事。”
韩秋问:“什么事?”
符晓说:“求他多心疼你一次,别再让谁有机会逼你什么。”
“小小……”
“爷爷肯定会帮这个忙,但也要我们自己配合。”
“韩秋,你走吧,以后尽量少回来。”符晓的声音沉缓坚决,“我和慕青临不一样,我没她冷静,也没她能忍,就像那天在医院,我只是猜测你可能出事,就把自己吓得乱了阵脚,你说你要是真有点什么,我还不闹翻天?所以走吧,一直不回来都行。”
韩秋握紧符晓的手,深色瞳孔里翻涌着的情绪壮阔而沉默,“我不回来,就要你两头跑。”
符晓的眼睛看着韩秋。
她也看她。
“我乐意。”
符晓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又坚定。
————
市中心的好风景都是人造的,但人造的好风景里不乏天然的情感。
符晓和韩秋手牵着手,走过拥挤人潮,停在一家小酒馆前面。
“要不要进去坐坐?”符晓问。
韩秋说:“你不能喝酒。”
符晓笑道:“你喝。”
“那你呢?”
“我看你。”
也许是分别在即。
符晓一开口,总能说出来些让韩秋觉得窝心的词句。
韩秋的胸口起伏着,逐渐不再吝啬自己的笑。
“换个地方吧。”韩秋说:“这里太商业化了,也就外面能看。”
符晓挑眉,“你很懂?”
韩秋说:“韩定旸喜欢来这里玩。凡是他喜欢的地方,一定和金钱、女人脱不了关系。”
符晓回想起韩定旸人民币式的穿搭,果断拉着韩秋往外走。
走了没几步,她脑子里直直冒出来个词:冤家路窄。
不远处,明显喝大了的韩定旸正被同伴簇拥着往过走。
符晓用余光扫了眼韩秋,她波澜不惊的表情很明显就没把韩定旸放在眼里。
啧啧,这股子淡定劲儿怎么就这么招人呢?
符晓默默在心里感慨,握紧了韩秋。
走到近处,形势突变。
有一个人规矩地叫了韩秋声“秋姐”,其他人纷纷跟上,听得符晓一愣一愣的,不禁偏头去看韩秋。
韩秋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嘴都没张。
气势有点到位啊,秋姐。
符晓心道,接着就看见回过神来的韩定旸脸绿了,“她都被赶出去十五年了,你们还用得着怕她?!”
旁边没一个人敢吱声。
韩定旸面子挂不住,指着他们大骂,“都给我滚!以后少他妈叫我出来喝酒!”
“旸哥……”有个人想劝韩定旸,差点被他踹倒。
韩秋没兴致看他们窝里斗,牵着符晓不慌不忙地往出走。
等两人走远,被韩定旸踹了一脚的方哲立刻拿着手机走到韩定旸旁边,说:“旸哥,你看看这两个人是不是你堂姐和她旁边那女的?”
韩定旸接过手机,阴郁表情很快变成了狰狞的笑,“今天就到这儿了,都散了吧。”
方哲压着声问:“你不打算做点什么?”
韩定旸咧着嘴角,眼神瘆人,“这么大一惊喜,当然是要马上回家告诉大伯了,哪儿轮得到我一个外人自作聪明。”
方哲没说话,暗暗朝韩定旸竖了根大拇指。
路边,符晓半个身子倚在韩秋身上,用眼神撩她,“秋姐——”
结果韩秋目不斜视,“叫得不错。”
符晓哼笑,“滚。”
“话说回来,韩什么旁边那几个人为什么那么怵你?”符晓好奇地问。
韩秋言简意赅,“家世。”
符晓了然,想到什么,她的表情又马上变得凝重,“我们刚才好像一直牵着手。”
韩秋说:“他们不敢在外面乱说。”
至于韩云谏那儿,他知道。
他是个好面子的人,只要不被人用“唯一的女儿是同性恋”这件事打脸,他其实更愿意和过去十五年一样,跟她不相往来,彼此相安无事。
毕竟,他清楚她的性格——真走到没有路的时候,她不介意破釜沉舟。
破釜沉舟必定会两败俱伤,韩云谏不会想看到这种结果,所以即使知道她又找了一个女人,也不过是用一句“回家,我就让你去见你爷爷”来和她交换,并没有采取任何强制措施。
他不敢。
因为那天在庄文茵家,她明白地和他说过一句,“她不一样,和谁都不一样,対我的意义也不一样。”
符晓不知道韩秋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沉沉地看着前面不见尽头的路,低声说:“还好明天就走了。”
韩秋平静的目光微紧。
她不喜欢符晓小心翼翼的样子。
“小小……”
“你家里应该有酒吧,回去喝?”符晓无意识打断了韩秋。
韩秋只好把嘴里还没有准备好的话收回去,应道:“好。”
符晓立刻拉着韩秋往车边走,半路,被台里一个电话打乱了全部计划。
“如果顺利,我明天应该能正常送你去机场,不顺利的话,咱俩现在就是最后一面。”符晓无语地站在路边说。
韩秋看了眼亮着一半灯的省台办公楼,说:“要不要我在这里等你?”
符晓怒目,“搁这儿耗一晚,回去路上再折腾二十多个小时,你不要命了?!”
“赶紧走。”符晓催促。
韩秋只得上了车,在她地注视下离开。
约莫二十分钟,韩秋回到了家。
她没开灯,借着朦胧月色一步步走到客厅静坐着。
真要走了。
在这之前,她已经经历了两次死别,一次是母亲,一次是爷爷;也经历了一次生离,和庄文茵。
她还以为这三次处境各不相同的经历足够把她的心磨平、磨钝,让她变成一个凉薄的,不擅回望的人。
到现在,她突然发现,她只是一直没能遇到那个再次让她变得有血有肉有念想的人。
符晓……
她不止想为她回头,还想为她在原地固守,只是……
突然亮起的屏幕中断了韩秋的思绪,她倾身去拿桌上的手机。
来电是一串未知号码。
庄文茵找她那天就是用的这个号码。
韩秋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滑动接听,“喂。”
韩云谏愠怒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来,“不想让那个女人和她弟弟被单位开除,就马上给我滚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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