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任考核官的圣咒师们停止了讨论。
一阵熟悉的精灵吟唱声响起。
圣咒师们分成左右两列, 新晋的考核官娜提雅维达排在右列末尾。
在肃穆的吟唱声中，骑士们敛声屏气，自发地排成队列。考核成功的骑士们踌躇满志, 没有顺利通过考核的骑士也颇为动容。
莱芙自发地移到了队列的尾端，兰斯站在她身边, 身子歪了一下, 用口型告诉她一个时间和地点。
她点点头，表示记下了。
骑士们后退了几步, 在骑士队列和考核官们所站的位置之间留下了一片空地。
被点到名字之后，通过圣殿骑士考核的五位骑士从队列中走出，站到中央。
在漫长的静默无言之中，除了精灵的吟唱声之外，只有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五位骑士中的三位退回到了骑士队列之中。
在参与圣殿骑士考核之前, 兰斯便告诉过她，即便通过了考核，也不打算这时候便做圣殿骑士, 因为不想受拘束。那位健谈的青年骑士，还有另外一位中年骑士，不知何故也退却了。
最后只剩下莱芙和一位中年骑士选择继续。
冰室下方的旋转地图重新呈现。
莱芙朝下看了一眼, 有一种再次置身于永恒的花园, 在各色透明的花木的包围之下, 悬于高空，降临在四片大陆之上错觉。
圣咒师们重新宣读了一遍骑士守则，和莱芙记忆中的骑士守则的字眼没有相差分毫。
“善待弱者……勇敢地对抗强-暴……”
在平静舒缓的念诵声中，前两次授衔礼的场面浮现在莱芙的脑海中。
第一次, 在艾塞尔王国的基诺王都，曾经当过她的小绵羊的索菲为她安排了相当盛大的仪式, 八位威风凛凛的圣殿骑士出席，在她宣誓之时，台下蜂拥而至的数万百姓注视着她。
第二次，在异信者遍布的南国，又在任务开始之前，仪式稍显仓促。
今天是第三次。
“……抵抗一切的错误……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莱芙的语气平直无波，跟着重复。
在圣咒师的指挥下，她每念诵一句，便要将身体转一个角度。
“……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绝不伤害任何女士……”
莱芙看到了圣殿中枢的成员们，除了考核官之外还来了许多牧首与圣殿骑士。
一部分苦修士们也来参观典礼，他们衣服破旧，皮肤上布满冻伤和皴口，用仿佛在哀悼什么的目光望向两个即将晋升的骑士。
“帮助我的兄弟骑士……真诚对待我的朋友……”
没有顺利通过考核的骑士们，还有三个虽然通过了考核却暂时放弃晋升的骑士目光灼热地望向中央的两人，但那目光与其说是羡慕，不如说是沉重。兰斯的脸上更是忧心忡忡的，仿佛莱芙下一刻就要去赴死一般。
回想起来，倒是她成为小小的见习骑士的那一次授衔礼，场面最为热闹，收到的祝福最多。穿上铁黑色的骑士礼服，佩上骑士绶带，或许是因为骑士绶带上只悬着小小一块勋章，她一身轻松。
在成为正式骑士的那一次，虽然没有那么热闹，但是至少有骑士团在，她又因为被信仰之力加持的体会而颇为兴奋，倒也没觉得冷清。
而这一回……气氛实在是压抑……
一位较为年长的圣咒师将一套金色印章和羊皮文书取出来，递给了另一位准圣殿骑士。
正式骑士只能通过接取任务获取赏金，而圣殿骑士拥有封地，每年从封地上获得的税金不逊色于一些小国，二者天壤之别。与此同时，圣殿骑士也肩负着更多的责任，受到更多的约束。
一些骑士在通过考核之后也选择不当圣殿骑士，许多圣殿骑士在几年之后选择放弃这个地位……这侧面印证了，成为圣殿骑士之后需要付出的代价，或许不足以用这个地位提供的好处来抵消。
在交接完封地之后，两套金黄色的圣殿骑士礼服凭空出现，在每位圣咒师的手中都传过一遍，其中一套到了娜提雅维达手中。
与此同时，两位准圣殿骑士身上突然出现了红色的正式骑士礼服。
初次当考核官的娜提雅维达向身旁的圣咒师轻声询问，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便向莱芙走来。
在一步一步靠近莱芙的过程中，娜提雅维达神情淡漠，面上无悲无喜，让人看不出她究竟是庆幸着她所选择的骑士顺利晋升，还是在为此忧心忡忡。
娜提雅维达将礼服的各个部件分开，每拿起一个部件靠近莱芙。后者身上正式骑士礼服的对应部件，便会换为圣殿骑士的。
锁子甲成了纯金材质的，红色的披风换成了金色……
莱芙板着脸，任凭娜提雅维达摆布。
娜提雅维达拿着金色的面罩，微弯着腰，头低着，与莱芙相距不过一掌宽度。
莱芙冲着娜提雅维达的耳朵重复了一遍骑士信条的最后一条：“我发誓将对所爱矢志不渝。”
在仪式中的其余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娜提雅维达冲她勾起唇，笑意从嘴角蔓延到了眼里，金黄色的弯成月芽的双眸里装着小小的金光闪闪的她，接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能见证您的成长，我为此由衷喜悦。”
三次绶衔仪式，地点变了，见证者也变了。然而每一次，娜提雅维达都在场。
压抑的气氛被隔绝在外，莱芙用目光描绘着娜提雅维达的笑颜，所有让她担忧的事情都被抛之脑后。
面罩扣上之后，娜提雅维达又将莱芙胸前的绶带换成了金色的，低着头，将她一路上获得的勋章一枚一枚地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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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绶衔仪式结束之后，莱芙依着黛博拉大人的指示，还要在路克非冰原停留三日。其余骑士，不论是通过考核还是没有通过考核的，也都没有立刻离开冰原。
兰斯因为在残余画卷中完成考核任务后的出格表现，受到了考核官的特别关照，刚离开半圆环形冰室，就被他的考核官带走了。
在三日期满前，莱芙除了和兰斯的一次约见之外，没有什么别的非做不可的事情。兰斯暂时抽不开身，娜提雅维达身为中枢要员兼考核官在考核后还有事情要忙，她便跟着几个刚认识的的骑士一道。
这些骑士大部分都和莱芙一样，为了参与圣殿骑士考核才第一次来到路克非冰原，对这片神秘的大陆充满好奇。
路克非冰原是骑士和神官的修行场所，除了选择苦修之外，还有许多能提升实力的方法，圣咒师们也能为骑士提供修行的建议。这些对于骑士们而言很具有吸引力，莱芙也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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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
娜提雅维达结束了忙碌，敲门进了莱芙的住所，便看到地上摆了一桶冰原水。
莱芙用指尖蘸一下桶里的水，连着抽了好几口气。
“骑士小姐很难受吗？”娜提雅维达问。
“凉得超乎想象……”莱芙将手指擦干，掏出几颗精灵泪倒进嘴里。
娜提雅维达问：“昨天您遇上的几位圣咒师，教了您什么？”
莱芙跟在娜提雅维达身后往外走，说：“若是减少精灵泪的用量，严寒、饥饿等会折磨身体，蓝光会折磨精神，从而磨炼意志……他们说这不算苦修，难道只有‘苦’得非常明显，才能算是苦修吗？……这明明就是苦修……
“我固然很佩服苦修士们的意志力，但不愿意效仿……有一些骑士已经在尝试了，可我是不会这样做的。还有……”
娜提雅维达脸上带着笑。
两人绕着透明的螺旋坡道往下走。
遇到迎面走来的金袍牧首，莱芙停止说话，行礼，走了一段路之后继续：“……唯一可以尝试一下的，是圣地冰原水，据说其中蕴含着强大的能量。但是……我恐怕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离开了圣殿中枢的建筑后，娜提雅维达抱着莱芙，传送到了一处被冰丘遮挡着的海岸。
在落地之后，娜提雅维达取出小布兜，将龙蛋捞出来，丢进水里。
黑蛋对于极地冰原水已经适应，在水里欢快地扑腾着。
莱芙伸出手，悬在水面上方。黑蛋便一下一下地跳起来，去撞她的掌心。
陪黑蛋玩了一会儿之后，她仰起头来，看着空气中的漂浮着的淡蓝色透明水母，问：“这是什么东西？”
娜提雅维达道：“骑士小姐应该猜到了的，这些是圣地精灵的遗骸。没有同伴来吞噬它们的遗体，最终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莱芙道：“……‘遗骸’……这个词太露骨了……”
娜提雅维达凑到了莱芙耳边，轻声道：“在活着的魔龙面前，骑士小姐能口口声声地说‘龙肋排’；面对死去的圣地精灵，倒是不能听‘遗骸’了……”
“就算圣地精灵听不到，这儿毕竟是圣地冰原……有许多圣咒师在……谨慎一点总没错的……”莱芙往一侧挪动了一下，颇不自在地别开脸，“不需要靠我这么近，我能听清楚。”
“‘谨慎’……”娜提雅维达掬了一捧水，浇在了黑蛋上，“我们现在这样……可以算是‘谨慎’吗？”
莱芙被噎了一下。
她在残余画卷中向魔龙精神体说过要对娜提雅维达负责、戴过精灵发带、被小魔龙载着飞过……现在则明晃晃地在圣地精灵的遗骸下浸黑蛋……
明明她应该很担心魔龙的真实身份暴露……然而在魔龙身边久了，或许是因为太-安心了，不仅战斗的时候显得非常怠惰，她的警惕心似乎也跟着怠惰了起来。
莱芙暗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又盯着一只水母看了一会儿，这一回双目并没有很快出现刺痛感，她移开目光，问：“您先前劝我不要多想，为什么这时候居然回答我了？”
娜提雅维达道：“这是因为，现在的骑士小姐可以了解更多的‘知识’。”
莱芙道：“‘知识’，您是指，遗骸内部那些像文字的东西，记录的是指关于永恒的‘知识’？”
娜提雅维达点点头，道：“精灵遗骸中的文字，不带有声音，无法用言语传达，却能让您直接‘听到’——骑士小姐应该曾经体会过许多次，尤其是在来到路克非冰原之后。
“在此之前，您也未尝没有‘听到’。有时候您会知道一些从未看过听过，甚至还没有发生的事。
“这种文字不只是在精灵的遗骸中存在，永恒之花正开放着或是曾经开放过的地方都有，龙肋排中有，骑士小姐的眼睛里有……就在万事万物中都有。只不过越是接近永恒，这种知识便是容易解读。
“我所告诉您的，关于‘永恒’，关于‘信仰之力’的话，甚至连‘永恒’这个名词，都不是真正的‘知识’，而只是对这些文字的解读。您只能自己去听到，去看到。
“这种文字能直接撬动永恒的力量，因而在您没有容纳永恒的能力之前，试图去解读，会导致危险。”
莱芙掏出精灵泪，正准备倒几粒出来吃，猛地停止了动作，盯着瓶子里的蓝色小粒，问：“既然这些‘水母’是精灵的……精灵泪是什么东西？”
娜提雅维达用指尖比了比，道：“非常小的精灵遗骸。”
“……叫精灵泪，是因为‘眼泪’比起‘遗骸’更好接受吗？”莱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举着精灵泪瓶子，犹豫了一会儿。只是一小会儿，便又毅然决然地吃了几粒。
娜提雅维达朝黑蛋上拨水，笑道：“这确实是精灵的眼泪。精灵的眼泪、它们的血液、在躯体残破之后四散于空中的液滴是同一种东西——如果它们确实有眼泪与血液的话。”
莱芙稍觉宽慰，但又有些担忧，道：“我吃了很多很多精灵泪，会受到影响吗？”
娜提雅维达道：“骑士小姐在残余画卷中遇到过精灵。它们直接穿过了您。精灵的残躯和精灵的本体一样，并不会留在您的体内，只会带来暂时的影响，很快就会逸散在空中，被这些东西吸纳。”说着指了指空气中透明的蓝色水母，“反过来，精灵泪可以从空中捕获。”
莱芙看着附近的水母，压低声音问：“它们……都陨落了吗？”
黑蛋在水中跳动的频率逐渐下降，到后来便像一颗变质的蛋一样懒懒地搁浅在冰岸边上。
娜提雅维达道：“可以说是陨落，也可以说，与永恒同在。”
“什么意思？”莱芙伸手去捞搁浅的黑蛋，放在手心里垫量了一下，意识到重量和手感都不太对劲，“……”
——这不是黑蛋，而是一块长得和黑蛋一样的鹅卵石。
娜提雅维达嘴角的皮肤抽动了一下，道：“当强大的魔物死去，身体虽然消失，却会在各处留下精神体，这些精神体是独特的永恒之花。而圣地精灵几乎完全就是永恒之花，并不具有身体。
“这些东西，除了形态不一样，和三千年前的精灵没有什么区别。若这时算是陨落，那么圣地精灵从未活过；若是三千年前算是活着，那么此时，也依旧算是活着。
莱芙将石头盘玩了几下，石头圆润的表面变得毛糙，然后成了一块形状不规则、带着杂色的普通石块，和黑蛋一点也不像。
她举着石头，望向娜提雅维达：“……这是……您变出来的吗？”
难道刚才和谐温情的一龙一蛋戏水，其实只是一龙戏石头吗？
娜提雅维达无辜地说：“骑士小姐冤枉我了。”
言下之意，这个假黑蛋是真黑蛋变出来的。
真正的黑蛋从远处游过来，在进入莱芙视野之后，猛然加速，破浪而来。
莱芙被溅了一身水。
娜提雅维达念诵着咒语，将莱芙身上的水珠弄干，在黑蛋跳起来往莱芙怀里扑的中途截住了，用手帕擦干，放回小布兜里，起身准备离开。
“还没有孵化出来，居然就能做到这么多事情了。”莱芙又欣慰又有些担忧，将手里的石头放下，跟上娜提雅维达。
两人一边散步，一边漫无目的地说着话。
莱芙道：“在残余画卷之中，除了在路克非冰原之外，其余的任务区域里，都有血族和狼人的存在。在三千年前，它们是非常厉害的魔物，据说是魔龙忠诚的部下，您应当很了解它们……为什么从来没有听您说起过？”
娜提雅维达的脚步滞了滞，眼神闪避了一下。
莱芙起了疑心，道：“这个问题，‘教习’您无法回答我吗？”
娜提雅维达加快了脚步：“是不值一提的魔物而已。”
莱芙跟上去，绕到了娜提雅维达身前。
手上的皮肤还残留着一些极地冰原水，被风一吹便凉嗖嗖的。
她搓着手，面向娜提雅维达，一边后退一边说：“娜提雅维达大人见过我在这个世界见过的所有人，可是娜提雅维达大人您过去认识的人，我却知道得很少很少……
“对您而言那么重要的老友兼前辈，我是最近几个月才知道的。您说不定有有许多老熟人，是我不知道的。
“我听说血族有金色的头发，红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
娜提雅维达停住了脚步，抓住莱芙的手，用帕子轻轻地擦着每一根指尖上的水渍，然后拢在掌心里，道：“骑士小姐是对我的老熟人感兴趣，还是对血族感兴趣？”
“当然是……”突然，系统界面有些变动，莱芙点开了系统背包，看到《屠龙手册》正在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