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说陷马坑不是她派人挖的,婉儿信。

  以武曌太后的身份,想要整治一个小小的长孙仇,明也罢暗也罢,都不用费吹灰之力。她完全没有必要,折腾出这么一大出来。

  而且,若是武曌当真用了这种小人才用的手段,赢得了比赛,婉儿都会瞧她不起,她自己心里怕是都会瞧不起自己。

  婉儿深信,自己喜欢的人,是胸怀天下之人,绝不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

  可是,武曌现在的表情,显然是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清楚的……

  婉儿微微蹙了蹙眉。

  “过来坐。”武曌拍了拍自己身侧。

  那神情,明晃晃的就是,“你过来陪朕坐,朕就什么都告诉你”的架势。

  婉儿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儿,觉得这人卖乖得可以。

  看在她受了伤,又赢得了比赛的分儿上,婉儿决定纵.容一下她。

  于是,婉儿在榻边坐了。

  紧接着,就被武曌一把搂入了怀中。

  婉儿一惊,慌忙后撤,生怕碰到了她的伤处。

  武曌则无所谓地眨眨眼:“朕没那么脆……现在要你都行!”

  婉儿花容失色,顿生“这人不会想在此刻胡闹吧”的念头。

  她闪躲武曌的动作,更坚决了——

  时辰早晚倒也罢了,地点也罢了,反正昨夜就是在这里……

  婉儿的脸庞不自然地红了,赶紧制住自己不合时宜的思绪。

  重点难道不是:这人伤了腿,还敢折腾,不怕牵动了伤处吗?

  武曌对婉儿的一举一动都太熟悉了。

  见状,赶紧开口,还特别应景儿地扁了扁嘴:“朕玩笑的。”

  婉儿无奈地看着她变脸,心道你装什么委屈啊?刚才是谁,把新晋天子都要吓哭了的?

  暗自摇了摇头,明知武曌佯装可怜,婉儿还是禁不住心软。

  她就是吃这一套,可怎么办才好?

  婉儿也只得认了命,挨着武曌倚榻坐了。

  仍不忘了警告,道:“太后若胡闹,我真恼了。”

  武曌闻言,不快活了:“你说什么?”

  怎的,还真想胡闹啊?

  婉儿睨她。

  “阿曌。之前说好了的。”武曌纠正婉儿错误的称呼。

  原来是为了这个。

  婉儿无语。

  “阿曌。”好吧,既然此时只有两个人独处,婉儿也就从善如流了。

  和武曌倚靠在一处,让婉儿的心瞬间安稳了下来。

  此时回想起之前变故突生时候的情景,婉儿咬了咬嘴唇,心有余悸。

  武曌感知到她内心的恐惧,偏头在她鬓角上落在一吻:“朕的身体好着呢!朕能长命百岁地陪着你,别怕……”

  婉儿鼻腔泛酸。

  她唯愿这人长命百岁,品尝过这世间所有美好的滋味:无论是爱情,还是权力。

  那才是婉儿最想给予的东西。

  婉儿自然而然地轻靠在武曌的肩头,同时小心地不去碰触到武曌的伤处。

  她听到武曌平和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徐徐道来——

  “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朕必定会输给长孙仇吧?其实你们都想错了。”

  确实所有人都想错了。

  婉儿默默点头。

  “……朕的父亲是大唐的开国功臣之一。他虽然是商贾出身,昔年也随着高祖皇帝征战南北。他虽然不是沙场上骁勇善战的猛将,经年追随高祖,以及后来在各地屡任要职,早就习惯了在马上驰骋。”武曌道。

  是了,她的父亲武士彠是最早追随唐高祖的功臣之中的一员,后来大唐立国,历任利州都督、荆州都督,后又入京为工部尚书,这样的人物,绝不是软绵无用的文弱书生。

  “……朕承继了来自父亲的弓马骑射的天赋,自幼年时起,便随着父亲官职的变化辗转于大唐的版图。可以说,朕入宫之前,就已经走遍了大唐大半的河山。父亲格外的疼爱我,见母亲着意教我读书,却也不愿看到我长大之后只是囿于深闺之中,无论到何处任职,只要有机会,他都带着我到外面狩猎、跑马……”

  武曌说着,笑吟吟地侧头看向婉儿:“朕自会走路时起,便会骑马;会吃饭起,便品尝过野味的滋味。你说,朕的骑术,怎么会输给小小的长孙仇?”

  她说到“小小的”时候,眼底特别自然地流露出了自得的情绪。

  婉儿心内一哂,心道你这真真是童.子功啊!

  长孙仇的祖父是长孙无忌,可她是婢女所生。后来长孙氏又犯了事,她和她母亲流落江湖,纵有高人看出她根骨不俗,授以武功,她的马上功夫,比起家学渊源的武曌,不可同日而语。

  如此一想,武曌赢得这场比赛,简直就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众人包括婉儿在内,都不了解她的这些过往,想不到以太后之尊,竟也极擅马术。

  脸颊上一阵温热……

  婉儿微诧,方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就那么怔怔地盯着武曌看。

  武曌馥郁的气息刚好扑打在她的脸颊上——

  “这么瞧着朕做什么?”

  说着又朝婉儿眨眨眼:“是不是被朕的英武折服了?”

  婉儿愣了愣,接着就故意用力点点头:“很是很是!妾折服于太后的英武,折服于太后的厚脸皮。”

  武曌初听爱人夸自己的时候,心里美得什么似的,待得听到后半句,鼓起了腮帮:“敢说朕厚脸皮,嗯?”

  她忽然手中使力,扣住了婉儿的腰肢,作势脸就要压下来。

  看着像是在说“敢说朕脸皮厚,信不信朕咬你”,其实根本不是那种“惩罚”。

  婉儿心头大惊,慌忙推阻她:“还说不说了?”

  武曌原本没打算如何她的,不过是吓吓她。

  于是笑眯眯地坐直了身体,还饶有兴致地替婉儿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还想听什么?”她问。

  难道我问什么你才肯说什么吗?

  婉儿轻啐这人卖关子,也只能好脾气地问道:“那就请太后说说,您是怎么英姿勃发地抢到那截断箭的吧!”

  武曌听到“断箭”两个字,嗤声:“要不是那丫头非要来抢,又岂会成了断箭?”

  从“姓长孙的”到“那丫头”,武曌对长孙仇的态度,不失为一种变化。

  婉儿暗忖。

  武曌睃向婉儿:“那姓长孙的,倒是对你很上心啊!”

  好嘛,又从“那丫头”变成“姓长孙的”了。

  “她是她,我是我。”婉儿回答得简捷。

  倒也一句话,就打消了武曌的醋意。

  其实,武曌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婉儿对于长孙仇,别说是逾矩之举了,就是正眼儿都不曾给过一个的。

  反倒是武曌自己,受不了自己的宝贝被任何人觊觎,才生出了这场风波。

  不过,凡事都是有弊有利——

  武曌唇角勾了勾。

  婉儿便知道这里面还有内情。

  她于是扯了扯武曌的手臂。

  武曌心里受用,也大方起来,续道:“那丫头有武艺傍身,力气也算不小,可她的骑术怎么比得了朕?嘿!到最后,还不是朕救了她?不然,她此刻还在坑里吃土呢!”

  这话说得不错。

  当时尘埃落定,所有人都看到长孙仇横躺在武曌的马上。

  “长孙娘子当时坠马了?”婉儿问道。

  “是啊!”武曌道,“那陷马坑是在她那边塌下去的。她骑术又不精,自然就坠马了。朕当时刚好顺手,就把她提溜了上来。”

  也是因为她及时相助,长孙仇才在陷马坑全部塌陷之前得以逃脱,否则,此刻长孙仇就算不搭上性命,恐怕也会被摔个半死了。

  当然,武曌救了人,也老实不客气地夺了长孙仇手里攥着的另外半截断箭。

  如此便意味着,长孙仇彻底失败了。

  婉儿都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

  武曌猜到了她的心思,圆了眼睛道:“朕可没抢她的!是她自己没了气力攥不住,掉落在朕的手里的。这可算不得朕抢的。”

  很是很是,不是太后你抢的,是长孙仇自己攥不住。

  婉儿应景儿地点点头:太后您说得太对了。

  武曌难得地朝她横嗔了一眼。

  小东西越来越会敷衍她了,哼!

  “朕腿疼!”武曌突然皱了眉。

  婉儿果然紧张起来,慌忙掀了她腿上的锦被。

  口中一边问着:“哪里疼?要不要传太医?”

  她没有得到武曌的回应。

  婉儿这才后知后觉起来:这人故意的!

  她瞪武曌,恼她觑准自己对她心软,骗自己。

  武曌的右腿被她按在掌下,不曾受伤的左腿,则得寸进尺地贴向了婉儿的腰……

  婉儿心头警铃大作。

  这人要做什么?

  之前不是还好好说话的吗?

  婉儿于是决定好好煞一煞这股子歪风邪气——

  “太后打算今夜一个人入眠吗?”婉儿警告道。

  武曌腿上使不上力,闻言不屑地哼声。

  婉儿也知道自己平素在她面前绵软惯了,对她没什么威慑力。

  若是平时,婉儿没准就纵容她、由着她了。可是这人受了伤,还不肯安分,若任由她胡闹,以后还不定要如何呢!

  婉儿正色:“太后再不说正事,我可真走了!”

  孰料,武曌听了,不仅不怕,还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瞧着婉儿。

  婉儿顿觉哪里不对劲儿起来。

  蓦地听到身后一声不自然地轻咳声,接着是太平不自然的声音:“无意搅扰母亲,儿臣告退。”

  婉儿大窘——

  太平何时来的?

  她、她一定是以为自己和武曌在……在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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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平:你们继续,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