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雍王殿下!”杜素然依旧是一身男装官服打扮,向着李贤躬身行礼。

  李贤的个子在少年人中也算是高的,却也比杜素然堪堪矮了半头,这种俨然“低人一等”的感觉,让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看向杜素然的目光也极不友好。

  “呵!杜大娘子!”李贤冷哼,“还真是在哪儿都能见到杜大娘子啊!”

  杜素然行礼罢,不卑不亢地站直了身体,肃然道:“臣奉天后娘娘之命,协助太子殿下处理内廷事,雍王殿下常在宫中行走,遇到臣亦在料想之中。”

  李贤听她言外之意,赫然就是意指自己常在宫中闲逛,登时添了三分火气。

  “父皇、母后离都时,曾嘱本王协助太子哥哥,杜大娘子忘了吗?”李贤昂着下巴道。

  “不敢!”杜素然微微欠身。

  其实谁都知道,天皇和天后,尤其是天后,当时那般说,不过是在众人的面前,给李贤留着些脸面罢了。

  至于协助太子嘛,只怕也只有李贤自己这么觉得吧!

  想明白这一节,杜素然对李贤趾高气昂的模样,便不大放在心上了。

  她此番故意绕道而来,拦住李贤的去路,也不是为了这个。

  李贤面对着杜素然,到底还是有些心虚。

  他面上维持着高傲骄矜的模样,道:“杜大娘子没有旁的事,就退下吧!”

  一副将杜素然当作他的臣子的架势。

  杜素然懒得与他一般见识,遂平静道:“倒真有件事,想要请教雍王殿下。”

  李贤心头一紧,强绷着面皮道:“本王要去见太子哥哥,有要事禀报。等本王回来,再召见你!”

  就是太子李弘,对杜素然都不曾这般的不客气,李贤的这副嘴脸,着实惹恼了杜素然。

  不过,她久历世事,心境早就磨练得圆熟,不会因为李贤这样,就乱了方寸。

  “雍王殿下还请止步!”杜素然不客气地利落后撤一步,刚好挡住了李贤的去路。

  李贤尚未说话,身后的俊俏小内监狐假虎威起来:“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挡住我们殿下的去路!”

  杜素然眼中陡射两道寒光,唬得那小内监缩了缩脖子。

  他还想理论,被杜素然一句话噎了回去:“本官与雍王殿下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小内监多嘴?”

  杜素然眼中流露出的寒意,让李贤也心生忌惮。

  他丢给赵道生一个眼神,那小内监便不敢出声了。

  杜素然瞄了瞄小内监俊俏的面庞,和脑子里的某个传言,对上了。

  她不理会那个叫赵道生的小内监的事,而是转向李贤道:“请问雍王殿下,前日太极殿失踪了一名宫女,殿下听说了吗?”

  李贤的脸色立时变了变,口中应付道:“失踪了一名宫女?本王怎么没听说?”

  “是吗?”杜素然挑眉。

  李贤不悦道:“杜大娘子是不信本王的话吗?”

  “倒也不是,”杜素然淡道,“只是听闻,那名宫女之前曾与殿下说过话,臣便想着问一问殿下。”

  李贤“哈”了一声:“杜大娘子这话说得可就糊涂了!那名宫女又不是个哑巴,她在太极宫中当值,太极宫又是宫廷重地,来来往往与她说过话的人多了去了!本王几乎每日都到太极宫见太子哥哥,让那小宫女奉个茶,难道也是错了?”

  杜素然垂眸听着,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不敢说殿下错了,只是宫中失了人口,例行一问。”杜素然道。

  李贤听她这么说,心神才略松了松。

  “杜大娘子问完了?”李贤仍旧昂着下巴。

  那意思,问完了,赶紧给本王让路!

  杜素然看着眼前这张骄傲的脸,心里面的厌恶之感抑制不住。

  一母同胞的姐弟,都是天潢贵胄的颐指气使,却一个骄傲得让人只觉得可爱,一个骄傲得让人觉得十足的讨厌。

  何以差距如此之大!

  杜素然不禁想到了,与那个太极宫失踪的小宫女有关的某个说不得的传言——

  如果那个传言是真的,只怕眼前这位雍王殿下,得不了善终。

  杜素然心中冷哼一声,脸上的神色如故。

  她并没有急着给李贤让开去路,而是悠悠道:“如今天皇天后二圣不在都中,太子殿下监国,雍王殿下还请谨言慎行,别惹下了祸事,将来担待不得。”

  李贤闻言,心中立时掠过惊恐的凉意。

  “杜素然!你怎么跟本王说话呢!”李贤怒道。

  若不是他忌惮着杜素然是母后的亲信,此刻杜素然只怕和那个太极宫的小宫女,一样的下场了。

  杜素然见他恼了,不惧亦不怕,还微微笑着,仿佛早就将李贤跳脚的模样,预料到了。

  “臣怎么和雍王殿下说话?”杜素然呵呵笑得凉森森,“臣这是忠言直谏雍王殿下啊!”

  说着,她故意朝着李贤走了两步。

  因为身高的缘故,更因为杜素然此时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凛凛之气,让李贤觉得心头压上了一片阴云。

  他下意识地屏息,想要维持着属于亲王的高傲,心里面其实已经不安地打起鼓来。

  毕竟,杜素然话里有话,他不是听不懂。

  而且,他心虚得很呢!

  杜素然迫近了,压低声音,在李贤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若殿下此去太极宫,是为了向太子殿下建议媾和吐蕃的事,还请慎重。”

  李贤的心脏“嘣嘣”急跳,显然被她说中了心事。

  杜素然嘴角勾起一个危险的弧度,仍低声道:“与吐蕃战也罢,和也罢,是国家要事,自有天皇、天后决断。雍王殿下若是想借此算计自己的姐姐,更要慎重啊!”

  她说得语重心长,李贤却已经听出了腾腾的杀气。

  直到杜素然告辞离开,李贤的心脏才缓缓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殿下?殿下!”赵道生见李贤脸色煞白,担心地急着叫唤。

  李贤顺过这口气,不耐烦地挥了挥身,让他噤声。

  杵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李贤才不得不叹了一口气,扭身朝着宫外的方向走去。

  “殿下!您不去太极宫了?”赵道生连忙跟上,不解其意。

  “闭嘴!”李贤恼道。

  赵道生于是不敢言语了。

  李贤疾步出宫,已经闷了一肚子火气——

  杜素然!咱们走着瞧!

  此时,在掖庭母女俩居住的房间中,给母亲磕了三个头的婉儿,已经被郑氏拉了起来。

  “我的儿!咱们母女俩相依为命,阿娘哪里觉得苦呢?”郑氏搂了婉儿在怀中,想到婉儿刚刚说的“儿的生日,娘的苦日”,便觉得又是心酸又是欣慰。

  婉儿嗅着那熟悉的气息,心里也酸涩涩的。

  她暗自发誓:既然她抢了上官婉儿的身体,这一生都要对上官婉儿的母亲好。她一定要让郑氏过上好日子!

  母女两个彼此宽慰了一阵,方渐渐收了泪意,透出欢喜的模样来。

  郑氏则从一旁去过一领簇新的裙子,说是为她生日新做的裙子。

  婉儿见那裙子的料子虽不名贵,但一针一线都是郑氏缝就,皆是慈母爱女的心意。

  婉儿极受感动:每年生日这一日,母亲都会为她缝制一件新衣。这个规矩从来没变过。

  不过这个规矩薛婕妤又是如何得知的?莫非她的母亲,也曾这般待她?

  想来天下的慈母心肠,都是一般无二的吧?

  婉儿于是从容地换了新裙,还乖巧地站在郑氏的面前,由着她替自己理了理衣衫。

  这身新裙无一处不妥帖,连婉儿一个月来蹿的个头儿,都考虑进去了。

  “快赶上阿娘的个子了!”郑氏欣慰地比量着婉儿的身高。

  又道:“快和阿娘说说,这段日子,你过得好不好?”

  婉儿于是将一个月来在静安宫中读书的事,拣能听的都和母亲说了。

  为了防止母亲担惊受怕和心疼,那些凶险的比如今日被明崇俨缠上,以及在静安宫读书的辛苦的事,婉儿都略去没提。

  婉儿陪着母亲用过午膳后,才告别母亲,回了静安宫。

  郑氏虽然万般不舍,但想到女儿的前途,到底还是忍了泪,一再地嘱咐婉儿不要为自己分心,还说徐婕妤很是照顾她。

  这位徐婕妤,婉儿多年来常从母亲的口中听到。

  对于她,婉儿是感激的——

  虽然婉儿觉得这位徐婕妤做事有些莽撞,但并不妨碍她是待婉儿极好的人。

  不过,婉儿至今还是疑惑:徐婕妤到底为什么待她们母女好?

  回到静安宫,婉儿没见到薛婕妤。

  老嬷嬷说,薛婕妤正在香室等着婉儿。

  婉儿于是赶紧奔去了那里,果然见到薛婕妤正端坐在正中,而她的下首客座上,竟然坐着一个男子。

  婉儿看到那个男子的打扮,就惊呆了——

  这人,不就是之前半路拦住她的,明崇俨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静安宫里?

  压下心头的疑惑,婉儿向薛婕妤行礼:“先生,弟子回来了。”

  薛婕妤向她点了点头,眼中的慈爱不减。

  “婉儿,过来见过明先生。”薛婕妤给她引荐明崇俨。

  婉儿嘴角抽了抽。

  所以这个明崇俨,还真不是来算计她的?

  明崇俨此时含笑起身,在婉儿向他行礼之前,他抢先向婉儿抬掌一稽首。

  口中同时道:“上官姑娘是禀大气运而生的尊贵之人,贫道可不敢受你的礼!请受贫道一拜!”

  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