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临云小镇, 已是十日有余。
但凡是能够想到的法子,楚绫歌统统都用了个遍。
可惜的是,她始终无法寻到能够证明此处皆为幻境的证据, 反而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神神叨叨, 让阮秋诗以及邻里、朋友担心不已。
阮秋诗甚至还请了郎中、开了药, 只差没有再请来术士, 替自家小孩制符驱邪了。
这些问题,其实并不足以动摇楚绫歌的意志,令她最为在意的是, 随着日子的流逝,自己的记忆似乎也出现了消退之状。
许多笃定不疑的过往, 渐渐变得模凌两可起来。
这件事, 令楚绫歌陷入了惶恐。
那些曾在自己生命中出现,并留下浓墨重彩的众人, 难道真的只是自己梦境之中所出现过的幻想?
苍猊、月孤倚、易璇、倾挽云、何湘君....皆是自己凭空所想出来的么?
陆寒溪, 也未曾真实存在过吗?
可为何每每有所念及,心口便会如刀削剑刺一般疼痛难忍。
疼痛, 能让人保持清醒,赶在‘梦境’里的记忆全然消退之前,楚绫歌提笔画下铺满整间卧房的画卷。
而所有画卷之上, 皆是画着同一人。
那是一名有着倾城之姿的年轻女子, 优雅矜贵,圣洁如莲。
楚绫歌支着脑袋,痴痴地望着满屋画卷, 心想: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美人呐?
自打楚绫歌开始埋头作画之后, 便直接停止了修炼,没日没夜地将自己关在房中, 望着画卷发呆。
阮秋诗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某一日,阮秋诗实在看不下去,径直以灵力破门,将面黄肌瘦的楚绫歌从房中拎出,扔于庭院地面。
“我看你是入了魔怔了!成天守着这些破画,不认亲娘,不思进取!”
话音落下,卧房之内突然火光弥漫,一副副画卷,也随之化作寸寸灰烬。
画卷被焚的那一刻,楚绫歌感觉自己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东西也仿佛随之流逝而去。
她不顾一切地抬脚就朝火焰中奔去,却又哪里拗得过阮秋诗的灵力束缚。
“娘!娘我知错了!不要烧我的画,从今以后,您说如何我都照做!我一定听您的话,不会再惹您生气了!”
最后一句,楚绫歌近乎是嘶吼出声。
阮秋诗瞧着自家女儿那血丝遍布的眼瞳,有些于心不忍,暗叹一声,拂袖将火势灭去。
满屋的画卷,烧得只剩下一幅。
那是白衣佳人正盘膝坐于竹下修炼的画卷,楚绫歌知道,自己娘亲独留下这么一幅,是提醒自己要勤于修炼。
也就是从这一日起,在所有人眼中,楚绫歌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除了变得有些沉默寡言,生活与修炼,已是与她‘发疯’之前无甚区别。
阮秋诗很是欣慰,能够看着女儿平安成长,是为人父母最大的心愿。
日子一天天过去,岁月年年而逝。
阮秋诗辞世之后,楚绫歌带着画卷,离开了生活数十年的临云镇。
她走遍千山万水,却并未在世间寻找到那个名为玄阳宗的宗门。
楚绫歌孑然一生,以画卷为伴,又苦苦探寻了许多年。
终于,在某个烈日当头的夏日正午,她走到了生命长轴的最终点。
记忆里的那个人,她再也无力去寻了。
最后的时刻,无人陪伴在侧。
楚绫歌缓缓吸着气,颤抖着枯掌,再度将画卷展开,画卷上的笔墨已然淡去,但那白裙佳人,却风华依旧。
弥留之际,楚绫歌仿佛听见有着一道无喜无悲的声音,在劝自己放下。
那声音似从遥远的虚空而来,仿若佛陀低语。
楚绫歌合上双目,良久,才低低笑起来:“你虽夺走我的记忆,将我困在此幻境数十年,可惜啊,只差一点,你就成功了。”
话音落下之后,过得数个时辰,虚空之中才有着声音再度传至:“只差哪一点?”
楚绫歌却没有再出声。
其灵根之内,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剧变。
此前古氏老祖以一身精血化作的能量液,竟是在此时被灵根彻底吸纳。
山川、河流、烈日统统化作细碎的粉尘散逸而去。
楚绫歌也自垂垂将死之态,恢复成原有的模样,脚踏星辰,眸光之内,也似有星辉闪烁。
天玑鬼典功法被破,魔尊那泛着琉璃光泽的面孔之上,忽然有着殷红喷出。
不是血,但对于魔族来说,却是能要命的东西。
本源能量!
魔尊怔怔地望向正在接受星光洗礼的黑袍女子,浑身上下都似写满了不敢置信。
“脱凡入圣!怎么可能!”
短暂的惊诧之后,魔尊又大笑出声,状若疯魔:“少装神弄鬼唬弄本尊,圣者之境,哪有那么容易堪透!”
随着怒吼声一齐出现的,还有铺天盖地的赤焱攻击。
没有任何试探,此番一出手,魔尊便动用了自己最强杀招。
先前之所以没有动用,是因为天玑鬼典实际上比任何招式都更难对付。
虽然战场刚刚才过去一日,但对于受困于鬼典幻境之中的楚绫歌来说,却是真实无比地走完了其漫长的一生。
最为可怕的是,此生若是无法彻底消除其心底的执念,鬼典幻境还能够造出一个新的轮回。
生生世世的消磨,总有一日,身处幻境者,会彻底忘记自己是谁,沦为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
......
赤海,城垛之上。
奋战一日,双方的损耗皆是不小。
而魔皇的暂时撤退,为陆寒溪等人提供了短暂的休整时间。
虽然尚无队友殒落,但却是个个带伤,其中又以熊克、封自新伤势最为严重。
鹰皇捧着铁罐,将其内药粉如泼水一般朝熊皇伤处倒,嘴上不停地数落对方打得太鲁莽,跟自己完全没有战术配合。
熊克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除了月孤倚,熊皇大人谁也不买账。
自然而然的,很快,两位妖皇就吵了起来。
月孤倚原本还有些担心下属的伤势,此刻听得他们还有气力吵架,也就懒得多管。
“喂,楚绫歌独战那魔尊,应该没问题的对吧?”
出声之人,是何湘君。
虽然她自己也知,问出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傻缺,但她仍是忍不住向陆寒溪问出了声。
她这一问,立即引来了所有队员目光的聚焦。
陆寒溪正往自己手臂上药的动作稍顿了顿,而后抬眸,望向正巴巴盯着自己的何、月两女,认真回道:“至少到目前来看,没有问题。”
何教主显然对她的这个回答不满意,将长/枪往城垛边处一靠,轻哼道:“你就不能说一些鼓舞士气的话语吗?”
陆寒溪想了想,而后启唇:“绫歌必胜。”
众人:“......”
话题落到楚绫歌身上,三女哪里还能保持先前在战场上的和谐。
三两句话的工夫,就明里暗里的杠上了。
虽说没有吵闹,但萦绕于三女之间的氛围,却是令周遭队员感到压力如山岳。
正在这个当口,樊余与房垣突然同时出声:“来了!”
言罢,也无需向队友们交待什么,两人当先飞掠而出,各自迎上一名魔皇,惊天动地地战了起来。
何湘君拎起长/枪,枪尖朝着赤海某处斜斜一挑,战意昂扬地道:“走吧,此番,我必斩下魔皇头颅!”
妖兽骨子里流淌着好战的血液,感受到何湘君的强烈战意,月孤倚下巴微扬,碧瞳之中跳跃着丝丝弧光。
陆寒溪见两人皆是一副想要压对方一头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担心。
忍不住出声提醒:“可别忘了,还有一魔皇隐于暗处,尚未现身。”
听闻此言,何、月两女先是一愣,而后便开始死鸭子嘴硬。
“哼,本教主又岂会不记得这种事!”
“无需言语,孤自有分寸!”
陆寒溪:“......”
混战直接爆发。
战区及对手与之前一模一样,一经交手,战事立即就变至胶着。
人族队伍这方,压力自然比魔敌更大,全力对敌之下,还得分出心神,时刻留意那名始终未曾出手的魔皇。
在休息之时,众人认真分析过,那魔皇出手暗袭的最大可能,不是熊、鹰组合,便是封自新、冯曼两兄妹。
这很容易理解,这两队组合,相对而言,是打得最为被动的两支。
而且,熊克与封自新还各自受了重创,易地而处,人族这方也会选择一击必杀的薄弱处破局。
至于陆寒溪三女那支组合,全场打得最凶,根本就惹不起。
然而,令众人未曾料到的是,魔皇于暗处而现,攻击的目标,却是房垣!
封自新与冯曼见状,心绪生乱,顿时便落了下风。
善战者,攻心为上。
眼瞧着房垣陷入了前后夹击,封自新眼瞳之中逐渐染上赤红。
其体内的魔毒本就未被清理完全,此刻心魔一生,竟是又隐隐有了入魔之象。
“大哥!三妹!若有来世,咱们还做兄妹!”
疯狂的笑声夹杂着雷霆滚滚而出,冯曼甚至还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已是被封自新以掌劲远远送出。
尾音落下之后,更为巨大的雷霆之爆,即刻响彻整片战区。
天地为之震动,封自新以自己的性命,换得对手魔皇的殒亡,为自己的战友争取到了一丝扭转战局之机!
“哥!”
雷爆之音漫天席卷,将冯曼撕心裂肺的哭喊,彻底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号外号外:明天就完结了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