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则之多年前在妙春馆与喻思弋有过一面之缘。

  但那一次会面,体验却并不算好,回想起当年被她那惊人气势压迫的双腿打颤,他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喻小姐,我从未想过要杀这只小狐狸,是它先咬的我,我才将它甩开。”

  “那又如何?”喻思弋冷眼反问,眼睛落在地上的狐狸尸体上,脸色又难看了些,“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难不成全都看错了吗?”

  “信不信由你,反应这只狐狸的死与我无关!”

  钟则之气的脸都红了,他视线在厅中众人面上扫过,最终停在简随心身上,也不知是不是看错了,那红着眼睛的伤心少女,似乎冲他笑了笑。

  那是一个充满挑衅的笑容。

  钟则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再望过去时,少女正抱着狐狸尸体轻声哭泣,光听声音便知她极为伤心,面上哪里有半分笑过的痕迹。

  他心头大惊,终于反应过来,指着少女怒吼出声,

  “是她、是她……陷害于我!”

  “钟公子开什么玩笑?小简姑娘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牺牲小白的命来陷害你?!”

  未等喻思弋出声,元画便一脸气愤的出来指责,在场的喻家下人皆是十分认同她的话,纷纷点头附和。

  这外面一时间聚集了这么多人,若再吵闹下去,该将喻诗灵引出来了,简随心有些担心,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对着喻思弋眨了眨眼,她眼角还挂着两滴泪,却偏偏要做这样活泼俏皮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好笑。

  喻思弋面上虽是冷的,但心里早已被小徒弟这幅可爱模样给逗笑,若非有这么多人在此处,她真想将人搂进怀里,再揉一揉那软软的小脸蛋。

  小姑娘的暗示如此明显,喻思弋自是看懂了,她眉眼微垂,轻声咳了咳,随后便带着迫人的气势朝那钟则之走去,如同多年前一样,再次对他发出警告——

  “你父亲与和春馆主相熟,看在他的面上,今日这事不与你计较。”

  “日后,你若再敢来我喻家,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钟则之修为不差,但在喻思弋面前,却没有丝毫的反手之力,来自金凰的魂兽威压围绕在他周围,叫他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半天过去,他才强撑着往后退了几步,从那骇人氛围下逃出。

  “离诗灵远点,否则,我不介意帮你们钟家换个继承人。”

  钟则之退至墙边,还未定下心神,耳边便轻轻的落下一句话,女子话中的浓重杀意听的他心脏狂跳,连腿都吓的直发软。

  “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

  直到离开,钟则之都不知道这只是一场骗局,一场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里的骗局。

  事情解决,所有人都笑着散开,转眼间前厅又只剩下喻思弋和简随心两人,以及那只躺在地上装死的小狐狸。

  “小白!”

  少女抹了抹眼泪,面上笑容明媚如阳光,她只是轻唤了一声,小狐狸便猛翻了个身子,飞快从地上爬起来,在她裙边兴奋的甩着尾巴,似乎在求夸奖。

  “又馋了是不是?”

  简随心笑着将狐狸抱起,准备带它去厨房。

  她刚刚转过身,就看见喻思弋静静地站在身后门侧,嘴角微扬,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一如二人今生初次见面时一样。

  “这些鬼点子,都是谁教你的?”

  前世的简随心,虽被世人称为魔头,但在喻思弋面前,从来都是老老实实,有时甚至迟钝的像个呆子,不管对谁,都是有一说一,从未有过这些逗弄人的小心思,这一世,她的性子倒是变了许多。

  喻思弋笑着走近,连语气中都带着轻快的调子。

  她每往前一步,简随心便往后退一步,直至后背抵墙,方才被逼的停下了步子,

  “钟则之不是好人,我、我也是为了诗灵姐姐好…”

  小姑娘垂着头不敢抬起,连耳尖都红了,喻思弋瞧着那小小的红色的耳朵,竟都觉得可爱无比,心思一乱,还未反应过来,手就已经在那泛红耳尖上捏了一下。

  入手的触感,软软的,热热的。

  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好到她甚至舍不得松开。

  空气中渐渐流转着一股淡淡的暧昧之感,喻思弋手一松,终于放过了那只可怜的小耳朵,也放过了被她逼在墙角的可怜少女。

  身下人的反应如此青涩,又夹杂着浅浅的欢喜。

  “阿简,你是不是——”

  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只需要再多一些勇气,喻思弋就能将堵在喉咙的后半句话说出口,但她终究没有前世那样的自信。

  半天过去,还是没有将那句话问出来。

  “是不是什么?”

  少女红着脸抬起头,那双灵动的眼睛中尽是水润光泽,墨色瞳孔比世间最美丽的宝石还要明亮几分。

  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神,喻思弋只是看着,便情不自禁的抿了抿唇,喉咙也跟着微微动了动。

  “没什么。”

  “你的眼睛,很漂亮。”

  “以后在师尊面前,不要总是低着头。”

  说罢,她又轻轻笑了笑,揉了揉少女的小脑袋,这才肯放人离开。

  “去吧。”

  简随心听着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抬眼悄悄看了眼心上人,依旧是那副清冷淡漠模样,也不敢多问,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抱着小狐狸从墙角退出,红着脸去了厨房。

  你的眼睛,很漂亮——她边走,脑子里又浮现出方才喻思弋夸她的这句话,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师尊今天可真奇怪。

  自那日过后,钟则之就再也没有来过喻家。

  喻诗灵最初几天还有些伤心难过,但时间一久,在家人陪伴下,还是慢慢从这段失败的恋情中走了出来。

  其实她对那钟则之并没有多少深厚爱意。

  她天赋属妙春馆最高,少不得有些嫉妒心强的,时时拿她的修为来说事,暗地里也不知有多少人拿这事来嘲笑讽刺,但钟则之似乎与那些人不同。

  他尊重她,在她成功炼出上品丹药的时候给出真心祝贺,也从未嘲笑过她的修为低,但七夕那夜,男人所有的完美伪装都轰然破碎。

  原来他与那些人,从未有过什么不同。

  认清了这件事,她便不再难过,甚至庆幸自己早早认清了钟则之的真面目。

  很快的,她又成了从前那个活泼外向的喻诗灵。

  这日又到了回医馆的日子,因着她日后要接手妙春馆,这次回去,估计要待上几个月方才能再回家。

  临出门前,喻思弋忽的想起灵虚山的那条灵蛇,心中一动,将喻诗灵拉到了一旁,

  “诗灵,你可会炼那化形丹?”

  “化形丹?”喻诗灵摇摇头,甚感奇怪,化形丹是一品丹药,但当世高阶妖兽数量极少,屈指可数,这丹药炼出来也多半用不上,因此馆中药师从未教过她们这个,“表姐,你要化形丹做什么?”

  “自是有用处。”

  “既是如此,我去药阁找找方子,若有方子,我便能炼的出来。”

  喻思弋听到这句话,终于放下心来,想起喻诗灵总是因为修为被人嘲笑,又语重心长道,

  “可不要再轻视自己,你瞧瞧,每次表姐需要什么丹药,不都是你帮忙的?”

  这话对于喻诗灵来说,无异于是一句极高的赞赏,听的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还未等她从这份喜悦中缓过神,喻思弋再一次笑着开了口,

  “阿简的十九岁生日快到了,你可别忘了,还欠她一颗九纹灵清丹。”

  “表姐…”

  喻诗灵脸色一垮,颇有些为难,似乎在为自己当年的誓言后悔,她那时年少无畏,不知炼丹多难,轻易便许下诺言,如今十年之期将过,却无法兑现承诺,实在是惭愧不已。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喻思弋笑着摇头,伸手在表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轻声道,“表姐知道,你能做得到。”

  她的语气是这样笃定,又充满力量,喻诗灵最需要的,便是这样的鼓励。

  更何况,这些话还是来自于她最钦佩的女神。

  妙春馆遭受的欺负,背地里受过的嘲讽,表姐一定都猜到了罢。

  否则依她那样的冷淡性子,又怎会变着法来安慰鼓励自己呢。

  若非真的到了伤心时刻,喻诗灵显少掉眼泪,但这一刻她的眼眶却倏地红了。

  “谢谢表姐。”

  “傻孩子,”喻思弋见她快要哭出来,心中又软了软,虽知有心魔作祟的成分在,还是忍不住走近了些,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柔声劝诫,“那钟则之不是好人,日后,不要再同他来往了。”

  “我知道的。”喻诗灵红着眼睛,郑重的点点头。

  得到表妹的承诺,喻思弋总算放下心,心中微舒口气,将人送出了家门。

  喻诗灵回到妙春馆第一件事就是去药阁找化形丹的方子,不负她所望,方子是找到了,却缺了重要的一味草药——化形草,馆中不炼化形丹,自然也未曾养育这化形草。

  她翻遍整个医馆,都没有找到一颗化形草,最后只得给喻思弋写了封信,将缺少的药材全写在了信中。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想起家人,喻诗灵心中满是幸福,某一瞬间,她竟觉得——反正叔叔婶婶他们待自己这么好,就算一辈子不嫁人都无所谓了。

  但她哪里知道,冥冥之中,她的另一段姻缘,已经悄无声息的降临了呢?

  转眼又到了回家的日子。

  喻诗灵还在房中开心的哼着小调收拾行李,却忽听得窗外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猫叫声。

  “喵~”

  “喵~~”

  这叫声极细微,听上去有气无力的,若非此时房间只有她一人,她是万万注意不到的。

  馆内丹药香味与草药香味极重,经常会吸引一些低级灵兽进来偷吃,门口虽有弟子日夜守着,却总会有那么一两条漏网之鱼。

  想必今日这猫儿,也是被馆内散发的药香味吸引来的,喻诗灵不欲搭理,依旧收拾着自己的衣服。

  但屋外的猫叫声,却越来越弱,弱来越少。

  她终于听出了一些不对劲,这猫,似乎是受了伤。

  毕竟还是个心软的姑娘家,终究是见不得这样的小东西死在自己面前,喻诗灵听着那虚弱的叫声,手下动作一顿,终是放下了衣服,走到窗前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

  一只小小的、瘦的皮包骨头的小黑猫就趴在窗户下。

  每叫一声,那双圆圆的猫眼便微闭一分,喻诗灵瞧着可怜,不禁开口“呀”了一声,那黑猫似乎听见了她的惊呼,撑开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万分,丝毫没有寻常小猫该有的可爱与温顺。

  “喵呜~”

  又是一声软软的猫叫,喻诗灵终于是看不下去,怎么都没办法看着这小野猫死在自己房前,不多纠结便小跑出门外,爱怜的将那猫儿从地上抱了起来。

  “哎!”

  小东西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喻诗灵在小猫肚子上摸了摸,方才觉得手心一片湿润,她将手拿出一看,才惊觉这满手鲜红。

  难怪这小猫儿会叫的这样凄惨,它肚子上和腿上好几处刀伤,有的甚至砍到了骨头上,喻诗灵看着这些伤口,又气愤又心疼,忙将小东西抱进房中包扎伤口。

  也不知是什么人,竟这样歹毒!要这样虐待一只小猫!

  喻诗灵心中虽有怒意,但手下的动作却极其温柔,生怕伤到了小东西。

  小野猫在这过程中已经昏死过去,不知不觉就被喻诗灵带回了喻家。

  “诗灵,这是哪里捡来的猫,怎的这样脏。”

  喻诗灵今日回家,冯珂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待见到她回来,连忙将人迎了进来,此时天色已黑,门前灯笼一照,妇人才发现她怀里竟抱着一只小猫。

  “包成这样,可是受伤了?”

  “也不知是被什么歹人伤的,这小猫肚子和腿上全是刀伤,我实在不忍心,只能将它带回来。”

  冯珂倒是理解,点了点头,她伸出手想要摸摸这小可怜,却被喻诗灵怀里的小猫察觉,那双锐利的猫眼猛然一睁,生生将她的手吓停在空中。

  “这猫儿,瞧着倒不是十分亲人。”

  冯珂越看小猫的眼神越觉得吓人,好半天过去,终于将目光收回,再也不敢去看它。

  “二婶,它很乖的,我刚才帮它上药,它特别听话。”喻诗灵说着,又将小猫儿搂紧了些,想起简随心最喜欢这些可爱乖巧的小动物,又笑了笑,“小简也会喜欢它的。”

  说罢,二人便一起进了家门。

  甫一抬头,便见厅中站着两个人,正是喻思弋和简随心。

  “小简,你快看我怀里什么!”

  要说亲近,整个喻家和喻诗灵最亲近的,必定要属简随心。

  此时她捡了只小猫回来,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也是简随心。

  厅中站着的少女被她这样一叫,也连忙笑着迎了上去,两只眼睛方才落到那小猫身上,就被吓得往后连退几步,面上表情飞速变换,瞬间从惊喜变成惊吓——

  只不过一眼,她便认了出来,喻诗灵捡的,哪里是什么小野猫?分明是她前世最得力、最忠诚的下属,被正道人士日日追杀的另一个大魔头——魔姬霍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