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叫江语明出来, 三人一起吃一顿晚午饭,是沈证影最爱的火锅。

  不用沈证影和胡籁分说,江语明早就收到了表弟的现场直播和弹幕评论, 不是啊啊啊嬢嬢好幸福沐浴在爱河里就是小嬢嬢好神气。

  简直有病。

  什么小嬢嬢, 做儿子的还没认, 有他做侄子的什么事。

  瞎起劲。

  这些是他的心里话, 默默吐槽没讲出来,以前觉得沈睿木讷,没想到木头表皮下面是神经病的神经。二次元, 百合控, 还不小心透露羡慕他,希望嬢嬢跟亲妈换换。

  呵呵。江语明教育他:子不嫌母丑。

  沈睿没口子称赞胡籁, 好看得像过去的明星, 性格爽直。在沈睿的描述下,胡籁哪哪都好, 和她嬢嬢堪称天上地下的一对。

  “也只有嬢嬢和她登对了。”

  江语明无fuck可说, 吃饭时一连看胡籁无数眼, 心情复杂一如那冒气的火锅。不过他不像以前那么多话, 对胡籁能够英勇无畏直面老封建老僵尸外公外婆, 不得不说一声服。

  即使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胡籁对他妈有好影响。以前不管怎么说, 他妈总是一句“毕竟是父母”解决一切问题,现在好了, 临到中年晓得叛逆。

  眼波流转间的在乎和情意也让资深宅女气色不同。

  那是连孙舒雪都感叹的飞扬神采:要让一个恢复青春最好的法子就是恋爱。

  沈证影夹了好几筷子牛肉给胡籁,江语明正要感叹亲儿子不如女朋友时,就听沈证影跟胡籁讲:“肉够了吗?不够再点。”胡籁眯起眼说:“那怎么能够,那怎么一样。”

  她的眼神过于明显, 在火锅蒸腾的热气里闪闪发亮。

  江语明听懂了,耳朵顿时像火烧,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埋头狠狠吃肉吃菜,心里叫苦不已。为什么要让他听懂他妈跟女朋友的暧昧情话,为什么,他又不是沈睿那个变态。

  吃过午饭,江语明自觉去学校,沈证影说:“明天没课你可以在家睡懒觉。”

  “不了。”江语明说,“在家容易眼睛疼。”

  “又乱说。”沈证影自觉在家规矩得不得了,极少和胡籁在儿子跟前做亲密的事。

  她不知道的是,只要她与胡籁在同一空间,眼神便黏连在一起,眼里的光华足以驱散黑暗,

  “妈,我本来就是为了你们的事放心不下才回家看你。你们好,你很好,没被外公外婆吃掉我就放心了。”

  胡籁插嘴道:“有我在你有什么放心的?”

  “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出奇的是,这次胡籁没跟他争,反而笑嘻嘻地说:“是是是,我会把你妈带坏。你外公外婆就是这么想的。”

  儿子回学校,胡籁跟沈证影回家,回沈证影那。

  一个上午唇枪舌战,比打仗还累,横竖没什么要紧事情做,两人蜷在床上午睡。

  沈证影睡了很久很久,醒过来的时候,胡籁在床边看书——李维榕写的《家庭舞蹈》,她前两天翻过几页放在书桌上那本。

  她们还没在一起那次也是,她睡在胡籁的床上,胡籁在她身边看书,是她梦寐以求的温馨时刻。谁能想到,不过几个月功夫,竟然变成了日常生活。当时她想哭,胡籁看见了,没有问,问了她也没法告诉她。她不懂小姑娘为什么待她那样好,不懂为什么会喜欢她。胡籁倒是说:她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看,总会看懂的。

  现在她看懂了嘛。

  沈证影抱住胡籁的腰,将脸贴在她身上。

  胡籁弯下腰,亲一下她的额头。“睡美人醒了,却不是我吻醒的怎么办?”

  “是呀,睡美人醒了晓得自己看书,不是我吻醒的怎么办?”

  “你可以把她吻睡着。”

  “去年圣诞夜,你邀请我圣诞节去你家住。”

  听到圣诞节三个字,胡籁颇感意外。

  圣诞节当日发生的事太过狗血,太过难堪,她以为沈证影这辈子都不会再提。

  “那天礼拜五,我们本来应该一起吃午饭。我没去,你打电话问我,还带来匹萨,你记得吗?”

  记得啊,那个没来得及吃到嘴的匹萨。

  胡籁忽然好奇匹萨的下落,“后来江语明把匹萨丢掉了?”

  “没有,那天晚上我用微波炉热热,吃掉了。你带来的东西,怎么好浪费。”

  沈证影没说的是她吃着匹萨,想着胡籁,想着不再拥有的将来,想哭。

  也正是吃匹萨的时间,她决定和胡籁分开。

  谁知兜兜转转,又是另一番光景。

  “答应去你家,我真心实意。我也想和你单独相处,想抱你,想亲你,也想过会发生后续的事。”

  “但是?”

  “我做了个梦,一个曾经困扰我很久,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又突然出现的梦。”

  “什么梦?”胡籁放下书,专心听她说。

  “梦见自己站在初中领操台中央,全校师生家长看着我,等我发言。众目睽睽下,衣服不见了。”

  “衣服不见的意思是突然光了?”

  “对,所有人都在嘲笑我,对我指指点点,我恨不得挖个洞钻下去。”

  说到梦里的情景,沈证影依旧戚戚然。

  当渴望被父母无休止地攻击、恐吓,最后变成恐惧,于是无法抵达的渴望就变成了羞耻。

  一次次不断在梦里重现。

  “可怜的沈老师。”胡籁捧起她的脸,亲她一下。“现在还会做那个梦?”

  “最近没有了。”沈证影自觉不再羞耻,只是潜意识里的事,谁也说不准。

  “我有办法。”胡籁爬起来,动手脱掉睡衣和睡裤,只剩下内裤。“你在梦里是这样的吗?”

  沈证影语塞,怔怔说不出话,只见小姑娘示意她,“你也来。”

  “什么?”

  “脱光啊?暴露习惯了就好。”

  “会着凉。”

  “所以你快些,来,一起。”

  沈证影扭手扭脚,胡籁帮她,同样只剩一条内裤。

  外头天色渐暗,晚霞赤橙,一角天空染上浅浅的灰紫色,屋内两人近乎袒诚相对。

  沈证影生在最不让人展露身体的年代,家里父母保守,当面裸//露身体对她而言极为羞赧,双手挡在身前,视线飘忽,“你就不会不好意思嘛。”

  “看你不好意思,我就好意思了。把手放下来。”

  “……”

  “你看,即便是大庭广众突然失去衣服,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你主动的。碰到这种情况,别人应该主动非礼勿视才对。”

  沈证影哭笑不得,胡籁温热的身子整个贴了过来,捧住她的脸,放缓了声音说:“突然想起来,如果太好意思意味着失去了神秘感,这样某些事情会打点折扣。”

  她什么都不做,只和她脸对脸贴着,圆润的弧度时而擦过,沈证影渐渐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升高。

  小姑娘的脸近在眼前,动一动嘴就能亲到。

  今天她听到小姑娘里面在说,在爱沈老师这件事情上,最不需要的就是勇气。

  她一直在诉说对她的爱恋,言语上,行动上。

  眼下,她试图吻遍她的全身,每一寸。

  那么她呢?

  当喜欢到达某个程度,光用言语无法表达,所有能呐喊出来的话最终也只是爱你,可是内心澎湃涌动的远比爱你要多。

  很多很多。

  在这种时候,人类的语言显得极为贫瘠,光靠比喻、拟人等各种修辞无法完全展现全部。

  就好像拥抱住对方,用尽力气却仍嫌不够。

  亲密接触在某种意义上填充了这样的不足不够,在彼此的唇舌间沉溺,乃至自己和对方一起消失,身体不复存在,精神极致释放,唯一能感受到的存在是爱的本身。

  每一个想要在对方身体里消融,和对方化为一体的恋人当作如是所想。

  说也奇怪,回家一趟说个明白之后,父母兄嫂仿佛淡出了沈证影的生活,没有任何指责、说理,或是其他举动,当然也没有嘘寒问暖。若非沈睿时常借故说些神经兮兮没头脑的话,沈证影会以为她父母对她的事全不知情。

  眼见乌云密布,以为会有一场疾风骤雨,哪晓得跟上海夏季的台风似的,随便路过,就此转道。

  沈证影乐得如此,照样上课、约会,去昆仑科技继续她的测试。

  三月中旬的一个周五傍晚,春风和煦,沈证影与胡籁在家边吃饭边商量下周末找个地方去玩。

  带胡籁出去玩这件事,沈证影一直记着。王方圆不让胡籁做危险事情,全靠她自觉自愿,身份证护照通行证全在身边,胡籁要是偷跑出去,只要时间不长不发圈,没有人会知道。两人寻思找一处山明水秀处爬个小山,爬土丘应该不好算是危险事情。

  王方圆的电话是在她们决定坐火车时打来的。

  接起电话,王方圆先问她在哪。

  胡籁纳罕,平时打电话多是胡跃,王方圆发消息、视频,很少跟她通电话。

  “我跟沈老师一起吃晚饭。”迟早要把和沈证影的关系暴露给父母,而且父母知道沈证影,所以胡籁没说谎隐瞒。

  “吃完回家一趟。”

  王方圆很少要求她晚上回去,语气听来也有些生硬,胡籁顿时紧张起来,“妈,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我爸有事吧。你别吓我啊。”

  提到她爸,王方圆的声音柔和许多,“你爸能有什么事,吃了睡,睡了吃。是我,唔,我想见你了。”

  “妈,你没事吧?”王方圆的说法并未使胡籁释疑,反而让她更加紧张。

  “想女儿回家算有事吗?”

  按照胡籁的心思,明天回去一样,可王方圆连想女儿回家都说出口了,她不好意思等明天,于是答应下来,吃过饭就回家。王方圆叮嘱她小心开车,重提一嘴请沈老师吃饭后挂了电话。

  正常里透着丝丝诡异。

  出门前胡籁跟沈证影开玩笑,难道是我爸做了坏事东窗事发。

  沈证影还说她:“你爸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等她回到家,胡跃和王方圆一起坐在客厅里等她,笑容欠奉,尤其是王方圆,一副欠她多还她少的样子。

  胡籁脑中警铃大响,准备找个借口先跑,被王方圆一口叫破,“跟女朋友吃好饭了?还是又饿了,想找女朋友吃夜宵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