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证影的直球令胡籁眼冒金星, 飘然若仙,恨不得立刻大声宣布我们和好吧。

  残存的理智敲响警钟,沈证影能直接表达出来的意思通常不会是她领会的那种意思。无论和同龄人还是其他什么人相比, 沈证影闷骚归闷骚, 保守也保守, 因此时常会流露出那种想要不要的迷惘小表情。

  要是别人, 说不定会觉得这样那样毛病多,胡籁却很吃这套,感觉格外受到诱惑。

  回想沈证影喝醉那次, 除了抱住她不肯放, 上下其手摸她那件睡衣,死活要她跟她回去之外, 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活脱脱像三岁小朋友, 咋咋呼呼说她凶,说她凶还不肯放手。

  就到这种程度啊。

  彼时觉得沈证影喝醉是要翻天, 弄得人火冒三丈。现在想想原来不过如此, 连个稍微想遮遮掩掩, 限制级的也没有。

  深觉遗憾。

  不过那时候倘若沈证影来个限制级, 保不齐胡籁会把她当场抽醒, 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无赖。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说也奇怪,过了最恼人的时候, 想起那时还挺好笑的。怪不得沈证影深以为耻,发誓不再碰酒。

  “诶, 沈证影,你说的渴望是哪种渴望?”胡籁翘起脚,抿一口红酒,眯着眼睛看人。

  沈证影也问自己, 她说的渴望是哪种渴望。说出口时想表达的是与胡籁一起的渴望,被她这么一问,味道好像有点变了,渴望的内涵更为丰富。

  她没法撒谎说没有,可要她在视频里承认有,她讲不出来。

  只能支支吾吾怪胡籁刁难她。

  胡籁笑了,“我好像没给你展示过那天被你摸秃的睡衣。”

  “怎么可能摸秃那么夸张。”沈证影坚决不承认,“如果掉毛,一定是你买的睡衣质量不好。”

  “本来是不会秃的,是你摸得力气太大。我有睡衣物证,还有谢雅然和你儿子做认证。要不要问问他们?”

  沈证影哪有这个脸,“胡来来,大年初一你要跟我翻旧账?”

  “对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下回买十件赔你!”

  “最后每件都被你摸秃了。你是买给我还是自己玩呐?”

  胡籁咬定她摸秃睡衣不松口,沈证影哪说得过她,人不在身边也不好去撕她的嘴,只好打个哈欠说:“明明后天要去他爸那,住两天才回来。”

  “那你呢?意思是要我陪你住几天?”

  “不是这个意思。”沈证影连忙否认,大过年的,小姑娘有事要忙,怎么好把人从父母家叫出来。她们还没和好不算,过两天她就要来例假了。“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起来告诉你一下。”

  胡籁盘算盘算,不巧得很,虽说现在最好居家待着,但是春节头几天要去父母两边亲戚家拜年。平时她不回家没问题,可是过年不行,一天也走不开。早出晚归,闹哄哄几天,实在无暇陪沈证影一起。

  “不用担心,往年都这样,初二明明去他爸那,走走亲戚,联络联络感情,我正好在家歇歇,初三和孙舒雪见面。”

  往年孙舒雪不会在过年那几天约她见面,过年事忙,不是走亲就是访友,再不是回老家或是回丈夫老家。这两年因为疫病的缘故,人就在上海过年,少了许多奔波来去的事。

  平常一到过年,返程的返程,旅行的旅行,马路和地铁空空荡荡,商场餐馆生意依旧红火,但是服务大打折扣。服务员与其他外来务工人员一样,多选择返程回老家过年,工资翻倍还不一定能找到人来上工。

  今年可好,元旦后各地爆出几小撮本土感染的案例,为免疫病趁春运高峰流窜,各大城市呼吁务工人员留在本地过年。有些地区更绝,早早下发通知封锁地区交通,干脆不让人回去。在这样的情况下,打工人索性留在工作地干活挣钱。

  而本地人和那些留在本地过年的人,谨慎的基本窝在家里休息,待家里无聊便出门转一转。这一年,上海的春节倒比往年来的热闹许多。

  孙舒雪约沈证影在外头见面,吃过午饭,到处爆满,一时竟无处可坐。

  “明明去江博那了,不嫌弃的话来我家坐坐?”

  “嫌弃。”孙舒雪是真嫌弃,作为有幸去过沈证影家的人,去过一次基本不想再去第二次。她家除了整洁之外,与单身汉的房子没甚区别,要吃没吃,要喝没喝,现如今单身汉擅长料理有许多,沈证影……有生之年怕是不可能了。

  “至于嘛。”沈证影没好气白她一眼,“有个朋友开了家店,有酒有咖啡和三明治,你要不要去坐坐?”

  “有位置的话马上去。”一听到有酒有咖啡,孙舒雪两眼放光。

  打电话问谢雅然,确定春节期间照常营业尚有余位,两人打车过去。

  托春节哪哪都满座的福,“燃”第一次那么热闹,里里外外坐满了人,店内音乐也从歌剧和贝多芬变成成了热闹的《四季》之春。谢雅然堆着笑脸迎客送客,内心却并不因宾客盈门而欢喜。人进人出,喧杂吵闹,要求颇多,弄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此时见到沈证影和孙舒雪倒是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

  谢雅然惯常会留一两桌招待朋友,春节也不例外,亲自将两人带到二楼最安静的角落。

  互相介绍过后,两人各点一杯咖啡,谢雅然自顾去忙,留二人说话。

  孙舒雪对佛像无感,对拍佛像的人赞叹不已,称赞过谢雅然几句之后才进入正题。

  原来这次相约缘起于春节前江语明的请求,沈证影那阵子天天熬夜游戏,做儿子的看不过去,私下联系他妈最好的朋友孙舒雪老师,请她帮忙带他妈解解闷,顺便给他妈洗洗脑子。

  “那会儿我正忙着项目,实在抽不空约你出来。这不过年一得空,就把你拽出来了。不过看你气色不错,一点也不像熬夜游戏被吸干的人嘛。”

  沈证影就觉得奇怪,怎么孙舒雪前阵子有事没事都找点事情来联系她,一个劲说等她忙完了要找她聊聊,搞得她一紧张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奇奇怪怪要命的事。

  “我没事,最近睡得早,哪有空打游戏,精神不要太好。你听明明胡说呢。”沈证影暗叹,她到底是养了个儿子还是养了个管家公,成天管头管脚。

  孙舒雪从上到下将端详她好几遍,“不对,不对,直觉告诉我,你不对劲。”

  “又来。这句已经过时不流行了。孙老师,拜托更新一下词库。”

  “我们又不是小年轻,需要紧跟潮流,好用就用,不好用就不用。沈证影,你也别说你儿子胡说,他担心你不假。那阵我忙归忙,也觉得你状态不大对。早前感觉你开心一些,后来好像又回到了乌龟壳里。现在嘛,一样样来说。”

  沈证影头痛,“说什么啊?”

  “先从过年没回家开始。”她家里的事,孙舒雪多少知道些,之前没少跟她吐槽那个奇葩十三点大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孙舒雪晓得她对家人尤其软和,也没怎么劝她要如何如何。

  过年没回家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沈证影一五一十讲了,从钱清没事老做媒、元旦时江语明看不过去讽刺几句,到沈卫国坚持要明明道歉,她坚决不肯。谈不拢干脆不回家过年。

  孙舒雪听得惊讶极了。她们研究心理的总说人有可塑性,会自我成长,有潜力可发挥,可谁都知道,这些全是理论上积极的看法。她们见过很多人,很多学生,有些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确实做出行动加以改善,那些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人要么不自知,要么就像沈证影这样,知道了也毫无办法。

  她以为沈证影这辈子唯一的软肋就是父母家人,不成想,就过个新年的功夫,一切都变了。

  “你行啊你,不过不回家怎么不告诉我,年夜饭可以带明明来我家吃呀。”

  “就是知道你会叫我们去,不想麻烦你,也不想打扰你和老刘的二人世界。”秉承能不打扰别人就不打扰别人的原则,沈证影宁可和儿子两人在家,也不会带他去孙舒雪家里。“我们俩在家吃火锅,吃得挺好的。”

  念叨沈证影几句,孙舒雪又问:“那你突然容光焕发又突然消沉是怎么回事。”

  “我哪有消沉。”

  “这得问你,自己瘦了感觉不到嘛。别告诉我你在减肥。”

  沈证影表现出意外惊喜之色,左看右看自己,“我居然瘦了……”

  孙舒雪静静看着她演,“要不是明明让我找你散心,我以为你谈恋爱又分手了。”

  “……”冷不防孙舒雪那么直接,沈证影哑然。

  “不过也难说,你恋爱再婚,明明应该不会阻止。”

  “他一直懂事,为我着想。不会阻止。”

  面对孙舒雪的诚挚关心,沈证影突然有一种想告诉她真相的冲动。与孙舒雪相交多年,深知她为人仗义豁达,如果孙舒雪不可信不可说,那世上能信能说的所剩无几。

  可要是告诉她自己为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神魂颠倒,无异于出柜。两人毕竟同校,在不确定孙舒雪想法之前,不是没有风险。

  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一会儿激昂,一会儿退缩,看样子是真遇到难事,孙舒雪想到好几种可能,脸色变了几变,“你不会得了什么奇怪难治的毛病吧?”

  “去年体检我们一起去的,之后没检查过。就算有也不知道。”

  “那是有小姑娘抱着孩子上门认明明做爹?”

  沈证影吃不消,险些打翻杯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难道你发现自己看上老刘了?还是说你发现自己看上我了?”

  这回沈证影没有否认,非但没否认,还露出迟疑的表情。孙舒雪一惊,心里面咯噔一下,“你真看上我啦?”

  “不是。”

  “是老刘?”

  “怎么可能。”

  沈证影看她一眼,吞吞吐吐地问,“如果有天你发现真正的我跟你见到的我不一样会怎么样?”

  “你整过容还是换过脸?一点也看不出来。”

  “……”

  “哎,不逗你了。”孙舒雪放下杯子认真说道,“沈证影,亏你还是副教授,怎么问出这种小儿科问题。这年头谁不是戴着几张面具出来走动,又有几个人能展现真实的自己。认识自己,成为自己,全都需要过程,也需要付出代价。如果我的朋友能发现更真实的自己,那是好事,为什么我不能重新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