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证影坐在书桌前, 对牢手机发呆。

  微信里有谢雅然问她情况怎样的信息。中午听说自己的光荣事迹之后,沈证影鼓足勇气与谢雅然说了几句,同时向她致以亿万分的歉意。她没想到久别重逢, 新愁旧憾涌上心头的副作用那么厉害。

  也没想到谢雅然手机里的一张照片会给她那么大的刺激。昨天喝醉来不及深究,今日一想, 果不其然自己在吃醋。明明把小姑娘往外推,决意从今往后不再来往的是她, 听不得小姑娘传闻, 见不得小姑娘与别人好的也是她。

  一再道歉后,谢雅然在电话那头直发笑, “以后想喝酒只管来,喝咖啡和吃三明治也来。”

  不了不了,有这样的黑历史,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见谢雅然。

  “你现在比以前轻快许多, 有趣许多, 也勇敢许多。”

  沈证影只觉怯弱不堪, 当不起谢雅然勇敢许多的赞许。等等, 如果现在的她已经比过去勇敢, 那过去的她得窝囊到什么程度。

  最后谢雅然表示很高兴捡回过去的朋友,无论如何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能与她说到一起去的人。

  沈证影亦然。

  对她来说, 与谢雅然重逢意味着很多。

  三十年来耿耿于怀的结终于解开大半。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曾经对谢雅然做过的事有多么的不起眼,对她而言却很严重。谢雅然没有提起很多,可是她能感觉到,曾几何时, 谢雅然确是因为她的话受到伤害。

  时至如今,沈证影终于坦然对自己承认,初中时的她对谢雅然有着不寻常的情感。她喜欢她, 依恋她,甚至有几个瞬间想要亲吻她。她母亲把女学生拉到走廊里痛骂,骂的不光是女学生,还有她。那一幕令她恐惧。

  至于那事谢雅然对她是哪种情感,此时已不再重要。

  心中大石去了一块,若是没有醉酒,沈证影此刻应当如释重负。

  但,她没收到任何来自胡籁的消息。

  不是说应该要有,是她想有。如果胡籁能发来只语片言,哪怕是给她一张半夜送她回家或是睡衣被她揉坏的账单也好,可是胡籁没发,看来是气狠了。

  沈证影更不敢问胡籁回去之后怎么样。

  按道理,她怎么也该问候一声。

  毕竟昨天半夜人家好心把她从店里送回家,还兼作抱枕加玩偶被她又揉又抱。

  画面太美,沈证影不敢去想。

  小姑娘的脾气她了解,好说话的时候很好说话,软言细语说给你听,真惹到她光火,一定火冒三丈这辈子都不想理她。

  虽说那些事统统可以推给喝醉了,全是酒精的错,酒后乱性嘛不是。

  可沈证影知道事实不是那样,她断片没有那时的记忆不假,可所谓酒后乱性是个拙劣的借口。酒后做的所有事情,全是她没喝酒时想过要做但没有做的,酒精只能减轻她做这些事的负担,并不能令她产生额外的与本性相悖的念头。也即是说,酒后的那个她是她的本我,服从于欲望,满足原始需求的那个“内心小孩”。

  她没法抵赖。

  不管是否醉酒,对胡籁不公平,甚至有欺负她的嫌疑,即便她确实很想欺负她,但……

  沈证影抱住头痛苦地呻//吟道:“真要命。”

  这回连江语明都嘲笑他妈:“祝你好运。”

  经过昨晚,他终于对他妈的渣属性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也对胡籁的耐性有了更深刻的认知。老实说,出乎他的意料,他从没想过像胡籁这样的小姑娘居然会那么体贴的照顾人,别说那人还把她甩了。江语明自问,要是他他最多把人送回家已是仁至义尽,哄人帮人换衣服那是绝对不可能。如果他妈是男人,他一定会鄙视他,但是亲妈总归是亲妈,人生第一次喝醉,没有更夸张已是万幸。

  亲妈这次,难咯。

  随着太阳落山,屋里的光线逐渐暗沉。好几次,沈证影按亮手机,沉默地看向手机上的“a我来”,又任它进入睡眠状态。

  她不知道要怎么讲。

  是说你好、对不起还是我想你。

  哪一句放在这种时候都很欠骂。

  头顶的白炽灯一下子亮起来,沈证影吓一跳。

  江语明在门口说:“那么暗也不知道开个灯,给你煮了白粥,昨天喝那么多,喝点粥吃点酱菜缓一缓。”

  “哦,好。”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妈,你还在磨叽啊。”

  沈证影没好气,“你知道什么。”

  “我?我谈了好几个女朋友我不知道?胡籁最多不接你电话,或是接了电话骂你一顿。如果她能骂你一顿,就说明你运气来了。”

  “江语明,我怎么你觉得你那么高兴,看你妈笑话很开心是吧?”沈证影转过身去表示不满。

  人的下限会不断被刷新,耻感也会随着暴露的增多而脱敏。

  就像沈证影,一开始和儿子说到胡籁简直难以启齿,完全没法多说一句。这才多久的功夫,已经能和从前那样正常谈话。只要不说到那天看到的那一幕,哪怕要她说喜欢胡籁,她也不会否认。

  江语明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看他妈的笑话,忙否认道:“不不不,我是看她笑话。粥快好了,随时可以吃。”

  “不打这个电话我吃不下。”

  江语明低声说:“说不定打完更吃不下。”

  “明明!还说你不是看笑话。”

  江语明赖不掉,正想溜呢,他妈问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骂我一顿说明我运气来了?”

  “妈,有一句老话,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痛快。”

  “江语明!”

  “真的,你想你细想,骂说明有气要出,出了气,心就平了。气不出,憋在那,总有一天会炸。你说能骂你一顿是不是你的运气来了。”

  “万一没生气呢?”

  江语明呵呵两声,摇头走开。什么心理系老师,碰到问题一样心存侥幸,然而经验告诉他心存幻想最要不得。

  道理沈证影都懂,可是知易行难。

  倒数三个数,她咬咬牙,按下“a我来”,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心里仿佛兜着一只兔子,砰砰砰乱跳个不停。

  铃声响过好几下,那头终于接起电话。

  “喂,你好。”

  “那个,胡来来,胡籁,是我。”

  “有事吗?”

  “那个,昨晚谢谢你接我,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没想到喝那么多,醉成那样。”

  “没事,不用谢。以后别喝那么多,不安全。”

  看似关心的话,可沈证影听在耳朵里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想象中的生气、粗话、冷嘲热讽一句没有,反而代以客服式的疏远语气。

  心里咯噔一下,沈证影叫她:“胡来来……”

  电话那头沉默不过三秒,“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先挂了。”

  沈证影刚来得及说出一个“我”字,就听到电话被挂断的声音。

  胡籁挂她的电话,果断、干脆,一如她说分手。

  一脸懊丧走出房门,江语明一见就晓得他妈撞到了墙壁,“先来喝粥,养好身体再说。你老人家在家作那么久,成天熬夜不吃饭,是学人家修仙嘛。亏你还研究网络成瘾,要不我论文就写失恋与网络成瘾的关系,你觉得怎么样?”

  “去你的。”

  江语明笑。

  “那么烂的选题,你导师不会让你写,又不是本科论文。瞎搞。”

  “哎哟,沈老师上身。喝粥喝粥。”

  江语明说得对,她在家作那么久,是该出去走动走动,再怎么样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好,拿了别人的饭卡和钱,不能光吃不做不是嘛。

  再次走进昆仑科技公司大门,沈证影恍如隔世,前台将她领到杨回办公室后离开。

  杨回一见是她,将视线从显示屏上挪开,“哟,学校放假了?”

  “早两个礼拜就放假了。”沈证影的脸皮没厚到能在杨回跟前撒谎的程度。

  当然,面对杨回不需要撒谎,随便找一个实习生问问就晓得她们几时放假。

  “放假了要休息休息。”杨回笑笑,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我以为你怎么也要到年后才会在这出现。”

  “为什么?”沈证影不解,上回告假就觉得杨回的话里有弦外之音,这回更明显了。

  “为什么?不是要休息?最近系统更新过,增加了不少内容,让Leach给你讲好了。”杨回顿了一顿,“还是说需要换一个人跟你接口。”

  “不用,胡籁很好。”

  杨回看她一眼,目光如电,沈证影心虚,小心避开她的目光。

  杨回摇摇头,收回视线,“Leach马上就来,让她带你过去。”

  沈证影怀疑前台通知杨回她到了的时候,也通知了胡籁,否则胡籁不会来得如此之快。

  话音刚落,就见人已在门外。

  长卷发披散在肩,穿一件剪裁合度的白衬衣,蓝色围巾松散地搭在胸前,颈脖间细细的玫瑰金项链若隐若现,成熟妩媚又不失书卷气,整个人被门框镶着,像时尚杂志封面。

  沈证影贪婪地凝望着她,不算醉酒,她已有好些天没跟胡籁面对面相见。

  见到沈证影,胡籁有一刹那的晕眩。

  杨回的秘书只通知她到CEO办公室,没告知她具体事情。对沈证影的鸵鸟心态知之甚深,她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她,跟杨回一样,她以为沈证影最早会在春节后出现。

  呵,还是老同学旧情人的本事大。

  注意到杨回犀利的眼神扫过沈证影和她,意义不明笑了一下之后才吩咐道:“Leach,沈老师放假继续跟进测试,我把她交给你了。”

  胡籁顿时觉得杨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她一向问心无愧,知道与否对她没有半分妨碍,客客气气地对沈证影说:“沈老师,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