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歌在清晨醒来的时候, 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脑袋砸进墙缝里。
倒不是因为宿醉的后遗症之类的,话说回来她倒是希望如此。
不幸的是,她喝酒的隔天不仅不会有任何不适的症状——这里当然仅限于生理上, 而且她还对自己喝醉时做过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就算是以前上课的时候,也没能把老师讲得知识点记得那么清晰。
“下次死也不喝酒了……”
林凤歌把脸埋进被子里,捂着脸低声喃喃道。
楚云岚走到她身边的时候, 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 没怎么用力, 却把林凤歌吓了一跳。
“别忘了自己说过的话。”楚云岚声音淡淡的, 没什么起伏,似乎那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林凤歌摸着被打的地方抬起头,止不住脸颊上的红晕与热度一路蔓延到耳根, 脑海里思绪乱成一团乱麻。
为什么楚云岚还这么平静?难道那些只是自己梦境里的臆想吧?
不对, “自己说过的话”——既然她都这么说了, 应该不是梦吧……
林凤歌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指已经碰到了下唇上,眼前浮现的是月色下楚云岚错愕的双眼。
不……
不是这个。
林凤歌用力甩甩头,试图把那些糟糕的画面甩出去。
她当时到底说了什么?
喜欢?保护、支持什么的……
还有自以为是的发表着关于理解的话, 以及埋藏已久的歉疚。
自己说得也未免太多过头了吧!
林凤歌想把脑袋埋进枕头底下,好尝试看看能不能就地闷死,才不用面对惨烈的现实。
“啪——”
直到一声轻响打断了林凤歌乱糟糟的思绪,楚云岚在床头柜上放下一杯水, 转头看向床上发疯的人,神情平静,语气浅淡,却认真了一些。
“信任。”楚云岚说道,“别忘了。”
林凤歌愣了愣, 在关于那个吻之前的记忆终于浮上心头。
你要相信我。
绝对地、毫无保留地相信我。
楚云岚那么对她说过。
原来是这一句啊。
林凤歌没来由地有些失望,像是听着瀑布飞溅的声响临近,结果睁开眼只看到了涓涓细流。
只是那细流里还藏着别的一些东西。
一些令人不安的东西。
“啊,我知道。”呆滞之下,林凤歌最终也只能给予这样的答复。
楚云岚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间,简单收拾了随身的东西便准备出门。
林凤歌抓乱了头发,光着脚下地,追到了门口。
“楚云岚。”林凤歌叫住她,“你是有什么对策了吗。”
楚云岚转头看过来的时候,林凤歌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关于那个。”
前者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算是吧。”
也只是给了这么个模糊不清的答复。
抓着门的五指微微用力,林凤歌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继续问些什么,最终吐出来的只是一句平平无奇的嘱咐。
“路上小心。”
“……好。”楚云岚愣了一下点点头,目光朝下看到林凤歌光着的脚,也回敬了一句,“回去把鞋穿上,这种时候要是感冒了就麻烦了。”
“嗯。”
林凤歌应下,但一直站到楚云岚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恍恍惚惚地转身回去。
关上门之后,她看了眼突然变得阴沉沉的天空。
好像又要下雨了。
-
林凤歌再次回到林家的时候,不出预料地被打趣了。
“姐姐在这方便果然是一点都不行啊,出门的时候都东倒西歪的,还在担心你认不认识回去的路。”
“姐姐也太逊啦,明明只是度数很低的果酒,才两杯就喝高了,出门在外可要小心点才是。”
“出门的时候还唱着歌呢,幸好街上没什么人。”
“不过在家的时候一直在念叨楚姐姐的事,你回去之后不会对人家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听着妹妹无心的质问,林凤歌差点被呛道,一时无言以对,只能继续闷头喝水。
明明手里只是一杯半满的凉白开,却生生让她喝出了借酒消愁的味道。
“姐姐你不会真的做了什么吧?”妹妹怀疑地看向她。
“啰嗦。小孩子懂什么。”
“脸都红了,果然还是做了什么。”肯定的语气。
林凤歌猛地灌下大半杯水,扶着桌子转过脸,决定不跟年纪尚小的弟弟妹妹们计较。
性情更沉稳些的弟弟劝阻了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妹妹们,转过头却也跟着劝了姐姐一句。
“不过如果姐姐真的喜欢的话,早点追回来比较好吧,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弟弟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既然楚姐姐愿意跟着你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本身就是相信你的证明,有时候想得太多反而会顾此失彼。”
被更年幼的弟弟像大人一样教训了。
林凤歌绷着脸没说话。
弟弟以为她是生气了,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转而陪着又闹起来的妹妹们去厨房里拿吃的。
林凤歌抱着空杯子坐在地上,背倚着墙壁,隔着纱窗看向淅淅沥沥的雨幕。
弟弟妹妹们嬉闹的声音只隔了一道门槛,却被雨声隔绝开来,有些不太真切。
不算大的雨,在夏日里本该只带来清新而爽朗的明快感,但林凤歌心里却莫名有些压抑,像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在心头。
说到底,她们并不是因为游玩才回到这里。
直白点来说,只是狼狈的逃窜,甚至是逃命。
远离了工作,林凤歌原以为自己只是无所事事地消磨着时间,但只要想到楚云岚还留在这里,她就生不出离开的想法。
“在意”是她不愿承认的原因之一。
其次便是出于保护的责任感。
作为同伴,作为哨兵,她有义务去保护好楚云岚。
至于其他的,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去多想。
“什么啊……”林凤歌用后脑勺砸在墙边上,隐约想清楚了一些,不由地看着雨幕叹气,“原来一直、一直都是相信着她的。”
相信她此刻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相信她能够让这个正在变得糟糕的世界恢复正常。
但楚云岚似乎并没有能体会到这一点,总在反复地强调着“信任”二字。
是自己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好像确实如此——
就在不久之前,林凤歌还对于“相信楚云岚”这件事羞于启齿。
还有就是,或许自己无形之间的态度给了楚云岚太多压力了。
一罐冰汽水贴上林凤歌的侧脸,她敏捷地闪避了过去,一边伸手接过了汽水罐,抬头就看到弟弟对她笑了一下。
“天好像黑了,不过雨又下大了。”弟弟说道,“楚姐姐早上出门的时候带伞了吗?”
当然是没有的。
她们来的这段时间几乎都是晴日,楚云岚忙于只有她自己看得懂的实验,仓库里简陋得像是杂货间,却找不到除了实验必需以外的日用品。
如果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以楚云岚的性格,要么直接冒雨回去,要么就干脆在实验室里将就一晚。
这里的条件可不比设备齐全的大学实验室或者研究所,无论选择哪一种的后果看起来都相当不妙。
林凤歌回过神,站起了身:“我等会儿去接她。”
弟弟提醒道:“门口有多余的伞,上次妈妈多买了一把,不用拿回来了。”
林凤歌站在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弟弟送她到门口,连伞也送上来,妹妹们玩闹着上了楼,头顶上都响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他们的父母正在工作以及外出访友,不知什么时候起就不再担心家里年幼的孩子们独处了,大约是觉得有了互相依靠的人,所以没有必要再忧心了。
再转回视线,看到快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脸上温和的笑脸,林凤歌莫名有些感动,心底某一处莫名就安定了下来。
就算没有她在,她的家人也会生活得很好吧。
“谢啦。”林凤歌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勾了下唇角,“长大了啊。以后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
“姐姐也要加油啊。”弟弟说道,“比起我们,应该还有更需要你的人吧。所以,不用担心家里,姐姐的话,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林凤歌挥了下手与他道别,然后就撑起伞离开了。
出门时的雨势比先前还要大一些,但当她走在雨中的时候,却觉得天空好像明朗了一些。
-
林凤歌到实验室的时候,楚云岚正站在窗口发呆。
她手里抓着一叠纸,目光落在窗外远处,虚无焦距,连林凤歌进来了都不知道。
谷雨霏不在。虽然是个值得警惕的信号,但林凤歌还是忍不住有些高兴。
她在门口将伞收起来,对着门外随手甩去伞面上的雨水,而后才走进门来。
她的视线全程都黏在楚云岚身上。
实验室内灯火通明,却只有楚云岚一个人,原本就宽敞的空间更显得空荡。
或许是这样的氛围加成,楚云岚脸上的神情也显得有些落寞与迷茫。
林凤歌从心底觉得那个站在窗边发呆的人是有些不安的。
像是雨天被人丢弃在箱子里等着新主人到来的小狗。
还是被淋得湿透的那种。
林凤歌觉得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比喻有些奇妙,忍不住笑了一下。
想开之后的视野是与以前不同的。
林凤歌在这一刻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包括楚云岚身上的不安定感,也包括自己内心深处所深埋着的东西。
于是她朝楚云岚走了过去。
楚云岚正在发呆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背后抱住了,她难得慌乱——倒不是因为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直白点来说,正是因为凭着气息就知道来人是谁,才会生出一些窘迫感。
无措脆弱的微妙时刻被撞破了。
尽管楚云岚并不想承认这一点。
回过神来之后她试着挣扎了一下,拧起眉头,加重了语气,故意摆出不耐烦的面孔:“你抽什么风?放开。”
然而抱着她的人不仅没有撒手,反而还得寸进尺地收拢了手臂,将脸也埋进她的肩窝。
散乱的碎发扫过她的脖子,一点痒意直达心底。
幸好林凤歌没抬头,没看到楚云岚泛红的耳根。
为了“信任”这个词,做点身体上的准备也是理所应当的。或者是身体上的接触有助于加深她们之间的信赖关系。
——林凤歌原本是这么说的。
但话真正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另外一个样。
“我觉得你需要一个拥抱。”林凤歌这么说道,“而且我也想抱一下你。”
有那么一瞬间,林凤歌在话出口的时候有些绝望——
一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也许会被当成性|骚|扰的变态吧。林凤歌这么想道,却怎么也放不开手。
但是她并不后悔。
倒不如说,她其实从很早之前就想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