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33号女子宿舍>第34章 眺望者

  【钟歆】

  我是第一个吸引祂到这里来的人。

  从人类认识到死亡开始,无意义之兽就悬在我们的头顶之上。运用那些理应被尘封的法术而制造出的这栋宿舍楼是为祂设置的牢笼,而我们都是祂的诱饵和食粮。学院里的那帮老头子不愿意放弃祂所带来的被惊扰的鬼魂,又害怕祂泄露到这栋楼外面影响别的学生,因此运用了某种对冲设置,把祂和我困在一起。做一个很恰当的比喻,就像是核电站和防止核废料泄露的安全措施一样。

  无意义之兽迫使我们直面现实。每个人都知道所有人终将死去,并且也许明天就会死去;但不忽略这个事实我们就根本无法存活。无意义之兽无处不在,但只有我被迫在这个浴缸里永远直视它……在最初的几年里,我甚至期待过核泄漏。让无意义之兽扫清这个自以为是的学校吧,踏平这些以为自己还有无限未来的男男女女吧,把死亡通知书塞到他们的鼻子底下,就像我被按进浴缸的水平面以下时一样。

  我一直这么想着,编排着‘所有人同时死去的世界’并聊以自娱,假装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被牺牲的倒霉蛋。直到那个正对排气窗口的房间里住进了一对母女,第一次,我用住着无意义之兽的眼睛看见了活着的人。

  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母亲的未来。她成功地逃离了家庭和婚姻,但是也就到此为止。娜拉出走之后,要么堕落,要么死去;不愿堕落的那位母亲最后在狭小的宿舍里死去了,她不知道吃安眠药会导致剧烈的腹痛,走得并不安详。

  而那个孩子,看起来才三四岁,用一双很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窗外的阳光和云雾,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她转向了我,兴奋地挥着手咿咿呀呀地叫着;我起初以为她是看见了我,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的窗口刚爬过一只白猫。

  那天天气晴朗,阳光通透,每一个宿舍里都吊着一具尸体,一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孩子坐在窗台上,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好奇地把小手贴在玻璃上,看着高高的楼房。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抱着她的头泫然欲泣,好奇地去玩她的耳垂。她还没有理解死亡,也看不到未来的模样。

  尽管无意义之兽就在这个浴室里游走,尽管明天就会有人从教学楼跳下,这个小女孩依然会安静地成长,每年吹一次蜡烛许下永远不会实现的愿望,褪去脸上的婴儿肥,身条像春雨后的柳枝一样抽起来。某天她看着自己刚换下的血淋淋的内裤会意识到自己正在逐渐成长,某天她会突然在空气里闻到荷尔蒙的春日气息,一抬头看见某人,心脏如春雷震动。

  今天她穿了一件新衣服,衣服的连帽上缝了一对小耳朵,跟那只日常路过窗外的三花有点像。今天天气很冷,她应该多添一件衣服的。今天入冬了,她终于穿了件新棉袄……不,这棉袄面子的花色,似乎和之前晒出来过的床单相当一致。除夕夜她终于有了充满节日氛围的虎头帽,漂亮的眼睛被帽檐盖住,她乖巧地蹲在窗台上,房里传出烟雾和爆炒声。

  我终于开始注意时间的变化。有柳絮的春天她会戴上口罩,夏天会把头发剃得短短像男孩子一样,秋天她会尝试把落叶贴在窗台上,冬天则裹成个粽子鼻涕流到口水巾上。如果没有她,对我而言就既没有冬天也没有夏天,她是我的时钟。

  她一天天地成长,正如我的想象。那条蓝色带花的床单,被裁成她的棉袄,被裁成她的手套,被裁成她的护耳,最后穿到那只三花的身上,它终于成了她的家猫。她依然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曾经是用床单裁的,后来是她母亲的。但我从没有看见她和母亲吵过架,很多时候她只是坐在那个很狭小的窗前,看着外面的学校,偶尔吸两下鼻子,更多时候是默默地做作业。她已经不需要被抱上窗台了,一伸手就可以打开窗台,抱起她的猫。猫也老了,走路一瘸一拐,有的时候会被更年轻的猫追打。但她就喜欢那只苍老的三花,窗户也只为它而开。她的童年是一间狭小安静的教职工宿舍,还好有一扇窗户正面阳光。

  而她从不知道,在街道的对面,在照不见阳光的北面,在一扇小小的通气窗户里,一个早已死去的女学生仰视着她,把她看做一台永远走动的钟表,一个永不过去的季节,一句对抗所有无意义和尸首的咒语。

  我看了她那么久,也许仅次于她的母亲;我早已死去,但是看着她的我的眼睛还活着;不仅活着,还在成长。看见她逐渐高过窗台,我也像柳树一样在春日的梦里抽条。

  我不再希望核泄漏。我不再希望无意义像被拔开塞子的浴缸水一样倾泻而出,漫出那扇狭小的窗户,冲刷每一寸地面每一栋楼房,我不再希望探出头时看见对面窗户里垂吊着一具尸体。如果无意义是一场终将降下的雨,我希望她记得收衣服,把猫哄进房间,然后牢牢锁上窗。

  可是俞照砚,你既没有听你母亲的话,也没有听见我的警告,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