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33号女子宿舍>第18章 推理

  一半的我哈哈大笑,正色道:“一、完全虚构。二、已交由律师处理。”另一半的我醉酒一样张开双腿坐在地砖上,心说今天的浴室真的好凉。

  其实我被郑毓秀下药是很有可能的。我原本才被方科苓的事搞得心绪不宁,一坐到饭桌前,心中的混乱居然也如乌云罩住烈日一般被遮掩,飘飘然不仅耐心而且愉悦,仿佛失重,就这么听她絮絮叨叨到蛋糕化掉。

  还可以解释我心血来潮的越界。

  我下意识地触碰自己的嘴唇,柔软湿润,沾着蛋糕。

  钟歆在一边冷眼看我,她赤身裸体坐在洗衣机上,脚随便地搁在洗手台,指尖再夹一根烟就可以去演文艺片。

  “没能及时意识到自己药物中毒,处在危险之中,扣一分。尽管处在药物中毒之中,依然记得浴室的疑点,加一分。两相抵消,零分。真不知道你这水平是怎么拿到那么高绩点的,大概是因为大学扩招了?”我抗议说我已经是同龄人里最优秀的那批了,而钟歆呵呵笑了两声,让我去看镜子里我那副狼狈相。

  我撑着墙站起来,镜子里的女人衬衫不知何时被拉开了四颗扣子,露出一点内衣边,皮肤是泡温泉泡太久的淡红色,胸口一起一伏,上面还沾着奶油和蛋糕屑,好像刚刚从什么三级片片场潜逃出来。

  文艺片女主跳下洗衣机,从后面走过来看镜子里的我,把手按在我肩膀上。她比我高出一头,动作做得也自然;心理学上说这个姿势一般代表着权力和亲密,常见于父子照相。

  “你想当我爹吗?”我转头问钟歆,但一时没控制住转头的角度,嘴唇擦过她修长的脖颈,在上面留下粉红色的奶油。我额头搁在她锁骨上,把她挤得往后退了两步,背撞在瓷砖上。

  钟歆反手给我一个脑瓜崩:“你还醉着?真没救了。”

  她把我推进浴缸里,捡起莲蓬头,把冷水开到最大照着我头顶浇。我的内脏猛地抽搐,整个人好像被按回了自己的躯壳里,身子沉重,眼前却不再蒙着雾气。

  钟歆也坐到浴缸里,隔着滴滴答答湿成一缕缕的刘海,我突然意识到我看见的情形很熟悉——跟我第一天晚上跑到浴室来时一模一样,钟歆依然是唇红齿白头发黑的艳鬼,我依然是穿着衣服泡澡的人类。

  但浴室里没有雾气也没有让人窒息的温热,毫无暧昧氛围,我们仿佛劫后余生在大海上飘荡的海难幸存者。

  长发飘飘的幸存鬼说:“我没兴趣当你爹,但可以当老师给你出几道题。”

  头发纠乱的幸存者答:“你出,我倒要看看大学扩招之前的大学生的水平。”

  要是连老师的突击出题都回答不出来,我枉为西南大学第一做题家。

  “第一个问题:郑毓秀把迷药藏在了哪里?”

  我向后靠到浴缸边缘:“应该不是在菜肴里。她既无法控制我摄入菜肴的分量——我也确实只吃了一点点——口服类迷药起效也更慢。应该也不是纯灵力的意识影响,那是因为性事而死的鬼魂才有可能拥有的稀有能力,郑毓秀既没有际遇拥有它,也没有力量掌控它。”

  “结论呢?”

  “是蜡烛。迷药藏在蜡烛里,逐渐生效。中间为了让我好好听她讲她的故事,她吹灭了蜡烛;但挥发的物质混在空气中,反而更加增强了药效。如果我没猜错,蜡烛上很有可能雕着相关的法阵,而制作它的油脂,不是采自什么传说生物,就是从死人身上挤出来的。”

  钟歆略微点一点头:“六十分。推理完全正确,但没有针对你对郑毓秀的了解作出更加深入的分析,只能算基本合格。”

  “你希望我怎么分析她?”

  我心说,比如,为什么她招鬼和驱鬼的能力都近乎初学者,却能制作迷药蜡烛?

  那当然是因为那支蜡烛根本就不是她做的。

  钟歆好像看穿了我想法似的一笑,说:“还有两道题,你还有机会。”

  钟歆抚摸着浴缸的边缘:“第二个问题,这个浴缸是怎么把你困住的?”

  “有必要问我吗?你在浴室里都待多久了,肯定比我知道得深。”

  她玩着喝光了的高脚杯,杯子里映出扭曲了的我的脸。“当然。每一个我问出的问题,我所知道的答案一定比你更深入。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一场考试。主考官是我,考生就你一个。”

  我看着高脚杯后被扭曲了的她的脸:“通过这场考试对我有什么好处?”

  她反问:“对一个做题家来说,通过一场考试需要什么理由吗?”

  确实不需要。我不得不钦佩她作为一个三十年前的鬼魂对新世纪新名词的熟练了解和运用,这份终身学习的觉悟我是比不上。

  而且,我的确想回答出钟歆的问题。我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觉得如果我答出了她的问题,就会离她更近一点。我承认,我就吃经验和学识都碾压我的年上系那一套,并且把自己追逐的脚印和直视她背影的眼神称作爱情。

  我从浴缸里抓出莲蓬头,对她摇了摇:“原本每次泡澡的时候,都是我坐在南边,你坐在北边;但这回和上次我从浴缸里醒来的时候,我都坐在北边。所以我想,这一侧的浴缸里面应该装了什么东西……最简单的可能性,就是电磁铁。”

  我把身体沉入浴缸,把莲蓬头横在脖颈上,一手摸到浴缸边缘翘起的下沿。

  “当电流接通,浴缸里的电磁铁开始生效,吸住了金属的莲蓬头柄,把受害者的脖颈卡在浴缸的边缘。而因为浴缸下部的流线型设计,受害者甚至直不起身,罔论用力把莲蓬头拉开。”

  钟歆把红酒杯放到一边,指尖相对撑在颌下,专注地看着我。“那么,电力来自哪里呢?”

  我的喉咙像是活起来一样流出《灵体原理进阶(第三版)》中的字句:“有研究表明,灵体可以被归为一种特殊的能量场,均拥有一定的自体发电能力。大多数案例中,这种能力是无法自控的。灵体自发电也是赛德—李瑞安灵体探测仪的原理,一般而言,自体发电能力超过2瓦即可归为扰动度3级及以上的高功能灵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莲蓬头内部也已经被刻上了能够干涉灵体的法阵。当你死在浴缸里,变为鬼魂的时候,电磁铁通电,你就被困在了浴缸里,无法动弹。

  你生前是个天才,身后也应该是鬼魂之中的佼佼者。我想,你应该用某种办法控制住了你的自发电能力,从而解放了你的灵体;但这时你的躯壳早已腐坏,流入下水道无法完全清理干净,你的灵体从而被更深地困在这个浴室里,无法离开,无法说出自己的遭遇。

  至于今天早上,我为什么会困在浴缸里,大概只是一个意外。你因为浴缸里的电磁铁,一直严令禁止任何鬼魂进入浴室——血腥玛丽除外,镜子基本隔断了她对外界的影响力。但你却没想到,郑毓秀在你屡次威胁之下,依然冒险从窗户进入浴室,想要逼迫我允许她进入房间,因此发生了今天早上那一幕。

  我分析得怎么样,老师?”

  钟歆轻轻地鼓了两下掌,纤长的手指扬起冰冷的水珠。“虽然你用大量猜测代替了实际证据,但推理基本正确。我很意外,看来西南大学的人才计划还是有点作用的。我可以给你八十五分,但依然没有作出更深刻的分析,只能算是碰到了优秀的边。”

  你希望我怎么作出分析呢,钟歆?

  比如,始终没有真正进入这个房间的郑毓秀,是怎么知道浴缸里装有电磁铁这件事,并且加以利用的?

  我并没有问出来,但钟歆回答道:“还有一个问题,你还有机会。”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

  我话一出口,却感觉内脏颤动。这种颤动一般只会在两种时候发生:一是大考之前,二是危险来临。

  我还没来得及翻出浴缸,颈上的莲蓬头就牢牢吸附在浴缸边缘,把我卡住。

  而钟歆向前倾斜,爬到我的身体上,双手撑在浴缸的两端,湿漉漉的长发垂在我的脖颈和胸口上,像某种诡异的纹身。

  这个动作实在太过香艳,但她的表情没有一丝欲望,冰冷沉静犹如雨后的佛像。

  她把双手按在我的脖颈上,附在我的耳边轻声问。

  “告诉我,俞照砚,此刻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到。我觉得我马上就会死掉。一簇簇盛大的烟花从浴室的冰冷的水里窜出,在我的视网膜上炸裂开来,在那光亮的、此起彼伏的彩色中,我什么都看不见。

  “放开我……咕噜咕噜……”我胡乱抓蹬着手脚,而钟歆掐在我脖子上的手坚硬如铁钳。

  她不停追问:“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下一刻就会死掉的话,此刻你看见的是什么?”

  我惨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松开我……妈妈……救我……”

  喘不上气。

  我的头无法抑制地扬起。

  我的眼睛无法抑制地向上翻去。

  “不知道吗?不知道吗?”

  她神经质地,几乎像是在拷问一般地质问我。

  “不知道吗?不知道吗?”

  不知道吗?

  我沉入水中。

  然后像烟花一样升起。

  “我”俯瞰着浴室里交叠的酮体。身体很轻,没有太多知觉。无论是爱意或者仇恨,似乎都离我很远。

  我只是……麻木,而且空虚。

  钟歆把手放在俞照砚的胸口,抬起头看我。她微微点头:“一百分。你能够让魂魄离体,同时心脏依然跳动——你的确是这十年里最优秀的超自然系学生。”

  “这就是成为鬼魂的感觉吗?”我问。

  钟歆笑了笑:“是二重身的感觉。如果成为鬼魂的话,你理应有更加深重的执念与更加扭曲的形状才对。”

  “像血腥玛丽一样?”

  “像我一样。——还有最后的一个附加题。你看见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她叹了口气:“好吧,果然是这样。照砚,今天辛苦你了,要不要泡个热水澡?”

  我在空中轻轻摇晃了两下,发现自己就像是太空中的宇航员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我……”

  钟歆朝我伸出双手:“跳下来。”

  “诶?”

  “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于是我跳了下来。

  既没有坠落感,也没有实感。

  我只是在下一刻再度感觉到自己回到了躯壳里,被怀抱在钟歆的手臂之中。她轻轻地抚摸着我颈上的伤痕,吹着气让它不要那么疼痛,好像年轻的母亲一样。

  “抱歉啊,为了达到最好的效果,没有提前告诉你我要做什么,让你受惊了。”

  我躺在她的胸口,感受着温热的水漫上身体,感觉疲倦而又安全,仿佛回到了母亲的胎内。

  她在我耳边,仿佛很难过地说着:“抱歉啊……但是为了改变那个既定的可能性,我只有这么做。”

  啊啊,其实我是看见了的。

  在浴缸里那样被掐死的话,在濒死的瞬间,能够看到的当然只有一样东西。

  在浴室一角的,小小的通风窗户。

  从那里可以窥视到一条街之外的员工宿舍。在我母亲离婚之后,在她死掉之前,她曾作为学校的勤杂工,和我一起居住在那个狭小的员工宿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