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都不要想，我不会去的。”
什么天方夜谭。
我翻阅那些资料——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托马斯他们传过来的资料，容量只有一点点。是为了规避开联邦的信息侦察，一旦信息量过大，很容易被探查到，并被拦截，根本到不了我们手上。他们已经很努力地在这一点点内容里加进去一个頔的建模，尽可能让我们去理解，这魔法一样的东西。
要不是托马斯不是信教徒的话，我说不定真的就往那方面去想了……不，比尔是啊！
喂喂，他们不会真的搞出什么“神明的恩赐”这种东西了吧！
我只当自己在开玩笑，但是再仔细看那些说明性文字，感觉不像是托马斯会写出来的风格，什么“奉献者”，什么“萃取”。除了制作萃取机的材料单，就基本上没有一个能让人看得懂、能让人理解的词汇。
嘁，这么一想，神神叨叨的桑塔的，气质倒是更合适这些东西。
我不知道冯提出这个建议是在故意恶心我，还是真的完全不知道我与桑塔的那些龃龉。我与阿纳托尔·弗朗热最后的情分都走到了尽头——可别说了，毕竟我和我的亲妹妹都已经形同陌路——现在确实也已经形同陌路，这让我心痛。我起码有五十个自然年不想再踏入桑塔的土地。
然而冯却执意这样做了——方舟停靠在桑塔的南方海域，并建立了与桑塔的通讯通路。我觉得他简直是神经病，然而与他一派的人反驳我：“难道你能想出其他能快速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吗？”
“我们可以靠我们自己。”我说，“托马斯既然会把这些资料发给我们，就说明我们一定有处理的方法。”
“哦天哪，那太慢了，再拖延下去，他们说不定都会死在联邦那个鬼地方。”
这群愚昧的家伙。他们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发展科技的概念，他们还停留在“科技对人类是有害”的概念中，在安格的时候是如此，此刻更是一样的想法。诚然，我的观点还不够成熟，时间上的事我确实也没有考虑到。但是如果方舟完全不发展属于自己的力量，而是一味寻求他国帮助，那我们随时会被人踩在脚下。
我想起那些来自桑塔的飞弹。一旦庇佑我们的势力放弃了我们，捏死我们比捏死一只蟑螂还要容易。
蟑螂的生命力可比我们智人类顽强多了。
我又在我虚幻世界的小木屋里练习枪法。超智能的计算机甚至不需要我自己去瞄准目标。我所需要做的就是选择一下我的目标是什么，其他的，让我的义体来帮忙完成就行了。我的身体如今比我想象当中还要厉害，在训练场上，我能一击击破数块石板，轻而易举能够用手指捏折一根钢筋——但是在如今连肌肉都是审美累赘的时代，我不能够明白，在面对真正的现代战争的时候，我们这些技能还有什么用。
托马斯是研究智人的专家，他的观点是宇宙很大，但并不意味着人类的渺小就是真的渺小。他更乐于探索人类还未开发出来的潜质，那像冰山，更加巨大的部分，都在海面之下。
机械会帮助人达到人类潜能挖掘的巅峰，人类可以变得更强，变得比蟑螂还要适应快速变化的现代城市。
我看见面前放着酒杯的小木桌上爬了一只蟑螂——我的潜意识自作主张弄出了这玩意儿。我朝它射击，它的身体爆开碎末与汁水，在小木桌上留下了一个脏兮兮的弹孔。我潜意识内的恶心与排斥让那些脏污景象一瞬间消失，但是那杯酒我却喝不下去了——虽然不能确定有蟑螂碎屑掉在里面，也能肯定它此时已经变得纯净如新，但我仍旧对此有糟糕的印象。
与托马斯相反的，我的想法和他完全不同。
智人本身的潜质无穷大又怎么样，一旦一个观念根深蒂固，那就很难再消除。人的劣势在于此，它让智人的发展就止步于此，阻止进化，人即使掌握了远超此刻的力量，思维的牢笼也会让这些东西止步不前。
更何况还有智人类无穷无尽的贪欲。光是纷争就能让人类逐步自行毁灭。
我为了他们而努力，但终究会迎来看得见的结局，这一切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由得陷入了这样的逻辑怪圈。
冯去做他自己的事，终于，他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客人：来自桑塔的贵族凯里·孔德。我奉命去接应他，他走下飞艇，和我握了握手：“你看上去比我想象中可要精神得多。”
“拜您和您的家人所赐。”
我不和没礼貌的家伙讲什么礼貌，我死死捏住他的手掌两侧，他也这样回报我，可怜的瘦弱书呆子。冯的人也走上前来接应他，他终于用正常音量回复对方：“我奉命来与贵方首领谈论合作事宜，如果你们只是以这样的态度来迎接来使，那么，恕不奉陪。”
冯的那个人形走狗狠狠瞪了我一眼。
看来凯里·孔德与我有话要说。我表演出一副“有话好商量”的态度——对，是表演，是我对这些虚伪的政治家们独有的表现手段：“当然，一切都还没开始，我们尚且还有前进或者是后退的机会。欢迎光临方舟。”
他从鼻子里发出很重的哧声，带着贵族的高傲。我对这个傻逼的忍耐度出奇的高，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大概是我打了太多的镇静药物，也可能是我最近见过太多的傻逼，精神比较麻木。
——不然我可以把这艘巨大的船都给掀翻了。我又想起阿芙拉说这是我的船。
是我的吗？哦，我不知道。
傲慢贵族随我离开了，那个走狗没有跟过来，但我知道他们会无时无刻替冯监视着我。他是来找我的，为了谁？为了他自己，还是那个可怜的黑蝶——他的家人？
看他，鼻子几乎要仰到天上去了。我带着他去乘坐粒子艇，在方舟上也逐渐修建了基础设施，道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有了道路就是为车辆通行，那些悬浮的、没有阻碍就能够达到高速度行驶的轻便的车辆，背后映衬的是我们逐渐发展起来的繁华。
但是那种繁华，我们真的可以达到吗？
阿芙拉开车，无人驾驶总还是需要消耗更多的能量的，现在除了军队，研究院最重要完成的任务，就是如何精简我们的技术，从而降低能耗，节约更多的成本。我们会安排人口的增加，物资的涌入。可在这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我们首先要保证的，是我们这些人的生存。
“你们这里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孔德突然说，听上去冷嘲热讽的意味倒是更多，“假以时日，说不定会建造出不输联邦的繁华都市。”
哈。
我在后座打个手势，阿芙拉会短暂屏蔽车以外的信号。我开门见山：“关于您家里另一位孔德的事，我不做出任何解释——或者说，我也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
“我知道，是我妹妹自己犯蠢，栽在她这么一个小姑娘手里，大概伯德军士长也觉得懊恼吧？”
讲素质的文明人，哈，我可不吃这一套。我能屈能伸，什么苦头我没有栽过。我只回馈他一句“感谢关心”，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弗朗热不会让你来的，说明你的来意，我们快一点，总有人盯着我们呢。”我指指车顶。
我不和他一样是个文明人，但他至少和我一样是个聪明人。他只顺着我的手指向上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为我妹妹对你们的伤害感到抱歉，但实话实说，我并不会通情你们，也不会通情她。她给我的家族带来了灾祸，弗朗热在打压孔德家族，我们现在无路可走。”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打趣。
“那个蠢货拒绝与你们合作，但是我认为——”
阿芙拉适时出声提醒：“屏蔽即将关闭。”
我与他同时噤声，我们的内置通讯器里很快传出冯的声音：“发生了什么？我们刚才几乎联系不上你们的车。”
“方舟上的相关基建设施还不是那么完善，你知道的，总有这样的、那样的波动，对吧。”我坦然回答。很快滴，凯里·孔德收到了来自冯的道歉，并诚挚邀请这位桑塔来的贵客到他的府邸一叙。
他想搭上桑塔这条风雨飘摇的大船。但在我看来，这其中的目的性太强，而又太操之过急。孔德甚至已经对我示弱，孔德家族目前的境况肯定不会太乐观。
他对冯说：“桑塔缺少您这样的智者。”然后看了我一眼。
我最近总是会获得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暗示。我不知道我算不算得上是个智者，但至少不是个蠢货。我快速分析整理着那些话里隐藏的含义，这一刻，我仿佛能听见芯片爆炸的声音。
人类是真的很难理解。
粒子艇停在了属于冯的房屋面前。在公开的会面以前，他们会私下里见上一面。我还有时间做别的事。我联系阿芙拉：“亲爱的，帮我去查一下桑塔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什么都可以，有关的信息都行……你应该连接得上他们的通信系统吧？”
“可以的，我学习过一些黑客技巧。”她甜美的声音响起，“但是，朱迪，你下次最好还是不要这样称呼我了。”
“为什么？”我整理我的腕带，“你不是这样称呼我吗？”
“你这样叫我，一定是有事要吩咐，太带有目的性了。”
“我以为你会喜欢。”我的口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阿芙拉·伯德副官，我命令你——马上去做这件事然后叫我一声‘亲爱的’。”
我听见她噗嗤的笑声，而后我因为这种完全没有过脑子的疯话感到脸上滚烫。